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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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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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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红,岁月深处的鲜腴

海红,亦或海虹,我们一直这样称呼它——生长在近海中的一种贝类。从物质匮乏的岁月,到相对富足的年代,我们的餐桌上经常会出现一盆煮熟的海红,尽管不是什么海珍品,但其鲜腴的味道早就印刻在岁月深处。

海红亦可称它为“贻贝”。这个名字文绉绉的,相当雅致,但在大连几乎没人这么称呼海红,不接地气,平添了违和感。似乎只有海红才配得上它土里土气的“气质”,像农村家称呼“狗剩”“二丫”一样,透着一股朴实劲和亲切感。

当然,在福建沿海地区,海红有了不一样的称呼。人们将剥了壳的海红肉,称之为“淡菜”“青口”,一下子显现出一股文化气息。据说,当地人还赋予海红一个雅称“东海夫人”。虽然,搞不清楚这名字缘何而起,但贵族气息扑面而来。

不管怎么称呼海红,都改变不了它貌丑价贱的命运,像春天路边的小草,虽嫩绿,却没有鲜花之美。

海红的确谈不上美。

两扇黑蓝色的壳,形似一只尖嘴小老鼠,又因群居,一团团挤在一起,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大球。在品种丰富的海产品中,海红就像戴着红鼻头的小丑,能逗人开心,却永远不会成为光彩照人的大明星。

比较一下,不难发现贝与贝之间的差异。文蛤,金色的外壳,缀着深浅不一、横竖交叉的漂亮纹路,多像“巴布利”的经典格子风格。又因外壳大而厚实,早年用来盛擦手油,每日为纤纤细手抚摸,甚至擦手油都被叫做“蛤喇油”。还有鲍鱼,虽然有些“残疾”似的,只长了一面的壳,但鲍鱼壳却是很值钱的药材,早年废品收购站以两元钱一斤的价格收购,两元钱在那个时候可不是小钱,听老人家说,能买二十多斤玉米面。海红壳既无使用价值,又没药用价值,吃后一堆黑乎乎的壳,“哗啦”一声,全倒进垃圾箱里。

倒进垃圾箱里的海红壳,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们这些百无聊赖的孩子们,会从其中选择一个大小适中、外形完整的壳,把尖头两侧在水泥墙上磨出两个圆圆的小洞。然后,用手捂住海红壳的大部分,只露出尖头,活像一只瞪着一对小眼睛、探头探脑的小老鼠。

满大街地跑着玩着,用海红壳制作的“小老鼠”,吓唬更小一点的孩子或者女孩。至于人家怕不怕都无所谓,快乐已然是我们的了。

说了半天海红壳,那么海红好吃吗?我觉得,它是海产品中最为鲜美的。

将一盆团在一起的海红, 一个个摘出来,洗净。扔进锅里,不添加水直接煮,锅一冒气,海红一张口即好。盛到盆里,浓浓的鲜味扑鼻而来,掰开壳露出金黄色的肉,一口下去,鲜嫩无比,唇齿生津。

这么鲜美的海红,却上不到酒店饭店的餐桌上,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很难见到海红的影子。这么说吧,如果你是受朋友之邀来大连做客,朋友越是敬重你,越是高看一眼,你越吃不到海红。因为海红太贱太便宜,拿不出手,怕慢待了客人。拿得出手的是鲍鱼、扇贝、牡蛎这些海味中的贵族,客人吃得美不美都是次要,主人脸上有光才为重要。导致海红价贱便宜的主要原因就是产量太大,海红以顽强的生命力,不惧怕潮涨潮落、风云变幻,成千上百簇拥在浅水礁石上茁壮成长,活得兴旺,生生不息。

貌丑价贱、味道鲜美的海红,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低贱的品种,普罗大众喜欢,却永远不能登大雅之堂,这是海红的命。有时也像我们某个时段的人生,很受待见,就是成不了气候。

然而,正是貌丑价贱、味道鲜美,低身价的海红成为老百姓追捧的海味,尤其是在生活相对贫乏的日子里,写就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经典故事。

海红大多生长在离岸较近的浅水礁石上,产量大,容易捕捞,市场上售价极其便宜。这些特点,使得鲜腴的海红成为那时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常客。海浪拍岸,潮水退下,若隐若现的海红,迎来一波赶海的人潮,人们从礁石上撸下一团团黑乎乎的海红。

妻子说起岳父早年赶海的故事,总是津津乐道。岳父是一位勤劳的人,年轻时常常在工作之余去东海头赶海,推蟹子、扒蚬子。如果哪天没赶到蟹子、蚬子,便会顺手捞一些海红。每次妻子讲到这里,我都会插嘴说,嗯,“贼”不走空。回家后,一煮一锅,看着三个孩子围着锅吃海红,岳父呈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没有去赶海的人们也不用愁。有人骑着三轮车或者推着手推车,走街串巷,“海红,一元四斤啦”的叫卖声,回荡街头巷尾。也有喊一元五斤或者六斤甚至更多,反正永远喊不出高价。

我的小弟高中毕业后,有一段时间就是推车卖海红。当时海带养殖场的副产品就是海红,捞起的海带里夹杂着一球一球的海红,甩到一边堆成个小山似的。养殖场批发海红很便宜,具体多钱已经说不清楚了,多少给点钱,也不过秤,装满一推车就成。推车沿街叫卖,上午一元四斤,下午变成一元五斤,到傍晚又成了一元六斤,当天不卖完,海红就臭了。

当落日余晖唤出炊烟袅袅,街巷里,总会飘出浓浓的海鲜味。餐桌上,一盆海红张开黑色的壳,露出金黄色的肉,鲜腴,味美,饱食。海红养活着一方水土上的人们,无论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也不管身居何处,飘零何方,一锅海红煮开时冒出的鲜味,始终萦绕心间。

海红的故事里有辛酸,也有乡愁。

前几日,在报纸上读到大连作家邓刚老师讲的“捞海红”的故事。邓刚老师是非常出色的“海碰子”,他碰海的目标是鲍鱼、海参这些海珍品,对海红是不屑一顾的,捞起来更是易如反掌,每次顺手捞的海红都分给工友了。有一位于师傅分多少都不够,又不好意思张口再要,自己偷偷跑到海边捞海红。于师傅不会扎猛,只好抱个铁块往水里跳,当他伸手去弄海红时,铁块掉下去,他立即就漂上水面,一个海红也拿不到手。没办法,于师傅只得又抱一个铁块跳下水,但依然徒劳,大家笑他是“填海大王”。邓刚老师了解到于师傅家里的困难后,立即出手帮于师傅捞了足足一推车的海红。

我想,一推车的海红,于师傅家一顿是吃不完的,他一定是晒成海红干,储备起来,慢慢吃。把海红煮熟,去壳取肉,一个个摆放到“盖帘”上,拿到院子里晾晒干透,就成了海红干。冬天的时候,用水泡发后,炒菜时抓上一把提鲜。虽说没有鲜海红好吃,但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缺油少肉的日子里,已经是很鲜腴的口感,还伴着一丝满足感。

海红干在福建被称作“淡菜”。央视纪录片《乡愁》有一集,讲述的就是“淡菜”的故事。一位老者出海捞海红,晒干,一包包分装好,分别写上“大哥家”“二嫂家”字样。他要到海峡对岸探亲访友,一包包“淡菜”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凝结家乡情怀的礼物。

我知道,不管是大连,还是福建,“淡菜”都不很珍贵的海味。当它漂洋过海后,就是来自老家的味道,是一抹淡淡的乡愁,鲜腴难舍,故土难离。

如同起起伏伏的人生,海红也有高光时刻,值得炫耀。

海红的高光时刻,是伴随着改革开放而来。当时的国企开始打破“大锅饭”,以经济效益为中心。工人们有了计件工资、奖金,衣兜里的钱逐渐多起来,三五一伙,吃吃喝喝,逐渐增多。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政策放松了,允许做买卖赚钱,人心“向钱”,过好日子的念头活泛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下,海红因其低廉的价格,丰富的捕捞资源,特别是鲜美的味道,闪亮登场。

夏季是海红最肥美的时候。天一落黑,一些人流聚集地段附近的人家,便把一锅锅煮好的海红连同啤酒,摆在过街天桥下,或者十字路口。再摆上十几个小板凳,预备一些大蒜,用旧报纸折成三角形的纸袋,装入热乎的海红,二毛钱一包,这就可以开张了。鲜香的味道随着夏风飘散街头,很快就招来无数吃客。以年轻人为主,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吃着肥美的海红,就着大蒜,喝着啤酒,山南海北的闲聊着。海红加啤酒加大蒜,真的是满城飘鲜。

不管摊子大小,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必须赠送大蒜。在大连吃海红,大蒜是标配,就像咖啡与咖啡伴侣的关系。直到今天,若是老友去小店吃饭,偶尔煮上一盘海红,当冒着热气、鲜味扑鼻的海红端上桌时,老大连人差不多都会喊一声:“服务员,拿头大蒜来。”就这一嗓子,仿佛能让时光倒流,唤起岁月深处的鲜腴,多少往事历历在目。

时代的发展,悄然改变着生活。过街天桥早就拆除掉了,当街飘鲜的海红也就失去“舞台”。热闹的海鲜市场里,应有尽有的海味中,偶尔也能看见海红的身影,黑蓝色的壳,像一只尖嘴小老鼠,孤单无助的样子。

海红,它的鲜腴,它的故事,它的高光时刻,都镌刻在岁月深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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