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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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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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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太阳沟

说好了去太阳沟赏秋,我却沉醉于它的静谧。

太阳沟,并非是一条山沟。它位于大连的后花园——旅顺口区,老铁山脚下的一片街区。古树,老屋,小巷,静谧得有些空灵,而沧桑的故事却藏在岁月的深处。

我是常来旅顺,常来太阳沟的。每一次,都为这份静谧所折服,似乎它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它是城,却飘逸着宁静致远的气息,恬静如同山清水秀、芳草鲜美的桃花源;城里有车,却摒弃了你追我赶的样子,似乎被那些古旧的老屋、高大的树木,施展了魔法,小河般慢慢流动;城里有街巷,却少见人头攒动的景象,似乎街巷不是用来行走的,而是用来串连历史与文化的丝线,交错而幽长。

秋色深重,太光街两侧高大的银杏树,任性地撒落小扇子一样的叶子,落叶飘飞,一地金黄;街角是错落的低矮的红砖房,黑瓦上也落满金色的树叶,黑黄分明,明亮耀目;在低矮古朴的欧式、日式建筑前走过,老宅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注视着路上稀少的行人,和偶尔驶过的车辆,不言不语,不声不响。旅顺是比较早实行落叶缓扫的城区,也就是在秋季,环卫工人放下大扫帚,换成小扫帚,只扫杂物,不扫落叶。这样一来,“仲秋落叶无人扫”,那树下、街边的落叶,就像一个个受宠的孩子,一两枚明黄,三四枚深褐,五六枚橘红……追着秋风跑来跑去,“沙沙”作响,更加凸显太阳沟的静谧。

太阳沟的静谧像画家笔下一幅山水民居写意画,古树的枝桠勾勒出完美和恬静的线条,街角老宅子的屋檐、立面、门窗牢牢拿捏住静谧的气质和属性,远去的人影更添几许清冷。

山水有清音,老街见风致。

最初认知太阳沟的静谧,还得从小时候说起。

那时,学校组织郊游,常去的地方就是旅顺。先是参观旅顺大狱、万人坑,这些都属于爱国主义教育的范畴。到中午,我们就在太阳沟的“中苏友谊纪念塔”下,吃午饭,做游戏,这是属于我们的时空。

“解放牌”汽车拉着一车学生,驶过黄泥川山洞。路边,有一块大牌子,白底红字:军事重地,外国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当时,旅顺作为军港,军事管理区较多,人口密度低,白天路上的行人很少,冷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名军人走过。这也是太阳沟之所以静谧的一个重要原因,人烟稀少,街巷幽深。

“中苏友谊纪念塔”是一个街心广场,四周栽种着龙柏树。龙柏树的枝条离地面很近,螺旋盘曲着向上生长,像盘龙似的。这里的龙柏树,与别处不同,大概由于海风吹拂的原因,螺旋着向一侧倾斜,看上去更像火炬,我们也就管它们叫“火炬松”。 大家三三两两坐在“火炬松”下,享受着清凉的海风,吃着从家里自带的鸡蛋炒饭。偌大的广场只有老师和同学,同学和老师。唯一见到的当地人,是一位推车卖冰棍的老奶奶,她笑盈盈地把冰棍递给我们,喜的是今儿生意好,喜的是今儿孩子们多,像麻雀抢食闹哄哄的,一扫广场上无处不在的安静。

安静和热闹是一对长相与性格迥异的双胞胎,有时安静凸显热闹,有时热闹反衬安静。萧红在《孤独的生活》中写到:“街上虽然已经响着木屐的声音,但家屋仍和睡着一般的安静。”不是安安静静,如何能听到街上木屐微弱的响声?不是木屐的响声,如何感觉安静的程度?我们一大群孩子,在广场上打打闹闹,可是当打闹一旦消停,广场愈加安静。

停止嬉闹的我们,安静地坐在纪念塔下,像“火炬松”一样,静静地围着一个汉白玉的塔。只不过,“火炬松”是经年累月与塔为邻,品味静谧,而我们是过客,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自然读不懂“火炬松”的心事。

谁能想象,太阳沟曾经的不平静。

一爿三平方公里的街区,关东军司令部旧址、博物馆、中苏友谊纪念塔……三百多栋欧亚风格的建筑,或典雅,或朴素,造型各异。阿列克谢耶夫、罗振玉、溥仪、川岛芳子……一个个历史人物,在老房子里演绎着令人深思的历史故事。若是把这些老房子、曾经的故事串连起来,差不多就是半部中国近代史,见证着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血腥风雨。

太阳沟万乐街10号,一座米色红瓦的堡垒式建筑。此楼最早为俄国关东州陆军炮兵部,这也是整个建筑呈现俄罗斯风格的原因。日俄战争之后,这里成了日本关东军司令部。1945年8月22日,大连解放后,苏联红军进驻旅顺,这座大楼又成为苏第三十九集团军某师司令部。直到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接防,成为驻军某部机关办公楼。2004年秋,经过筹建修整,“旅顺关东军司令部旧址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楼内,褐红的木地板、狭窄的木楼梯、厚重的木门以及木门笨重的铸铁门把手,无声地控诉着罪孽之师关东军,两次出兵山东、制造“济南惨案”,密谋策划“九·一八”事变等侵华罪行。一座老建筑数易其主,百年沧桑,阅尽悲怆屈辱,最终归于和谐静谧。

太阳沟新华大街9号,一座砖石结构俄式建筑。原是俄国人的别墅,后来日本军方将这栋楼房辟为清肃亲王善耆的王府。一座如今看着非常不起眼的二层楼,却暗流涌动:肃亲王在这里密谋复辟清王朝,末代皇帝溥仪曾在此居住过两个月,肃亲王第十四女金璧辉生活过的老家,就是那个男装女谍的川岛芳子……

太阳沟文化街30号,一座米黄色三层楼。这里是“大和旅馆”旧址,当时作为接待军政要人的地方,同时兼做情报机关。我曾经看过“大和旅馆”的老照片,二层半的欧式建筑,非常唯美,在那时这样“旅馆”堪比如今的高档宾馆,住在这里那是相当“有面儿”。末代皇帝溥仪一度把这里作为“行宫”,住过这里的还有末代皇后婉容。川岛芳子同蒙古王爷的儿子甘珠尔扎布,在“旅馆”二楼大厅举行大婚典礼。日本作家夏目漱石,一住进“大和旅馆”,便感慨地写道:“雪白的床单、柔软的地毯,舒适的安乐椅,一切都太豪华了。”可惜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场整修,使这座建筑的外部结构被严重破坏,昔日韵味独特的欧式建筑风格已荡然无存。

太阳沟列宁街42号,一座灰色经典的欧式建筑。穿过落英缤纷的街道和异国风情浓厚的建筑,在一个静谧的角落里,便会瞥见旅顺博物馆的身影。这座建筑的前身是俄清银行旅顺分行,虽然整个建筑只有二层,却融合了古希腊、古罗马和东方建筑风格,给人气势恢宏、庄重典雅的感觉。旅顺博物馆有着特殊的发展历程,经历了沙俄选址建基、日本建馆管理、苏联暂时管理和中国政府全面接收管理几个历史阶段,从中可以一窥沉重的历史背景。

……

战火肆虐,炮声隆隆。硝烟散尽,尘埃掩埋不住屈辱和抗争。那些百年老树,街道旁的老房子,承载着太阳沟的时光痕迹,沧桑而悲壮。

漫步太阳沟,像是在读一本书,书中除了有历史,也有文化,还有人文,经久耐读。不同的人,读不同的章节,有不同的体会,我偏好文化和人文,便执着于太阳沟的静谧。

在旅顺博物馆的会议室,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徐徐展开一幅幅馆藏墨宝,馆长娓娓描述着一件件“宝贝”。呈现眼前的是一封信的后半截,写信人是苏轼,写于九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信的内容是苏轼在阳羡买田有关事宜,六十八个字,笔墨流畅,清逸神俊,透着一股秀伟之气。我不懂书法,倒是想起苏轼的词《菩萨蛮》:“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这一刻,“阳羡买田”的真迹与“买田阳羡”词句,穿越时空,相逢在太阳沟,像袅袅轻烟的梵音,滋润心田,恬静美好。

大连作为城市的发展史,仅有一百多年,与中原大地或者江南古城动辄二三千年的城市发展史相比,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城市。正因为如此,大连人常常自嘲“大连没文化”。其实,文化这个东西与时间成正比,需要沉淀,但有时也与时间无关,一封书信就能跨越南北、恍然千年,令人沉醉于斯。况且,文化还具有多样性与广泛性。如若沉心静气,在旅顺博物馆好好看看,会觉得大连也挺有文化。太阳沟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心静的地方,没有晨钟暮鼓,却能润泽心田。

从博物馆出来,陪同的同志说,去白山街走走。这是一条三排道的马路,非常宽敞,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道路两旁高大的枫树、榉树、椿树炫耀着斑斓,金色的落叶撒满树下,飘到马路上的落叶,被环卫工人扫到路边,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由于大连地处东北最南端,比已经降雪的北边,入冬要迟一些时日,这一街的深秋景色,该是东北最后一抹秋色了。

踩着落叶“沙沙”作响,看见街边一些老房子被围挡圈起来,架起脚手架,有工人们在施工。陪同的同志说,这是按照“修旧如旧”的要求,对老建筑进行修缮。近年来,太阳沟积极探索,大胆实践,全面加强历史文化保护管理工作,既保留悠久的历史文化遗产,又注入充满生机的现代文明。现有文化、旅游、现代服务业等企业160余家,初步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产业集群。《小姨多鹤》《风声》《闯关东前传》《钢铁年代》《夏洛特烦恼 》,都是出自太阳沟清风小镇影视基地。

一边听着陪同同志的介绍,一边打量着静静的街区。在太阳沟三平方公里的街面上,还可以看到许多低矮错落的老房子,古旧沧桑。街边,一座砖房院子里,盛夏玫瑰早已凋谢;毗邻的一座矮屋小院里,数十盆菊花正在盛开;街头转角处,房后窗下,竟然种了一畦“雪里蕻”,在一地黄叶的衬托下,格外翠绿。“雪里蕻”是一种蔬菜,在东北喜欢腌制起来吃,在青黄不接的寒冬里,保留餐桌上一点绿意。这样一种大众化的菜蔬,此时我怎么看,都觉得每一片绿叶,都洋溢着太阳沟独有的典雅与浪漫。我知道,作为一个外来者,讲不清楚每一座老建筑的前世今生,但我也深知它们就像一个个凝固的音符,一旦触碰心弦,便会奏响心头。

忽然想到小时候坐在“火炬树”下的情景,读懂了“火炬树”的心事。静静的太阳沟,是战火中的重生,是屈辱中的涅槃,是历史中的沉淀,唯如此,她才安静醇美。

塔下的“火炬树”,最懂太阳沟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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