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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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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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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童年的歌谣

中午的阳光照在龙柏树上,一帮十一二岁的孩子,三三两两散坐树下。他们从黄书包里拿出铝制饭盒,揭开盒盖,露出白白的大米饭和金黄色的炒鸡蛋。

二胖端着自己的饭盒,瞅着小红的饭盒:“你也是大米饭、炒鸡蛋呀。”没等小红回话,小海隔着好几个人嚷嚷道:“我也是大米饭、炒鸡蛋!”声音响亮,豪气冲天,好像得了太上老君的蟠桃似的。

说说笑笑之间,小红挑起一小勺米饭,斯斯文文地送到唇边。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散落在小红的头上肩上,那米饭晶莹剔透,那女孩文静漂亮。

这一刻,是我小时候瞪着一双大眼睛,凝固下来的瞬间;这一天,是我们小时候,开开心心春游一日。春来秋去,年复一年,儿时的春游就像一首歌谣,哼唱在心里,唱着唱着,半个世纪就过去了。

其实,说是春游,并不十分准确。北方的春天,照比南方总是姗姗来迟,特别是大连的海风,这个季节里刮得非常任性,湿润中夹带着寒气,扑面而来。那个时候,没有大巴、中巴车,通常都是用无遮无挡的货车载着孩子们去春游,寒风浸骨,会把孩子冻坏的。这样的天气,羁绊着我们春游的脚步,心心念念,翘首以盼。

差不多要拖到初夏时节,所谓的春游才能成行。这个时候,鹅黄色的迎春花已经凋谢,白玉兰还在枝头,但也有些打蔫了,只有桃花开得正绚丽。我们不大在意桃红柳绿的景色,也不在乎春风化雨的诗意,我们得意的是不上课、不写作业、尽情玩耍的一天,快乐才是我们心里传唱不息的歌谣。

一阵春风,一场春雨,唤来暖暖的初夏。某一天晴朗的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老师站在教室前的讲台上,不紧不慢地宣布:“同学们,礼拜三学校组织春游,去旅顺。”教室里一阵欢呼,像炉灶上烧开的一锅水,翻滚着,蒸腾着。

“静一静”老师接着提要求:“午饭自带,穿白‘晚霞子’、蓝裤子。”“晚霞子”是日语发音,衬衫的意思,白“晚霞子”就是白衬衫。那时对老师的用词用语没太多的规范,像“礼拜三”“晚霞子”这样的民间用语,老师用起来都挺溜,也不用担心发到网上被整得灰头土脸,没人会在意这些细节,好像那时的人们也没啥闲工夫。老师最后说,要感谢小刚同学,礼拜三他爸爸开“大解放”送我们去旅顺。小刚的爸爸是货车司机,这在当时是一个很牛的职业。

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位博主的文章《童年的春游》。他在文章中写到:“春游首先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是光明正大跟爸妈要零用钱,或者拉上他们去超市、小卖铺,买!买!买!”看到这里,我知道他和我差了不止一个代沟。我们那时,压根就没有养成买买买的习惯,谈何买买买的期盼?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家子六七口人,四五个孩子,困顿的生活,捉襟见肘的日子,早把我们锤炼的不悲不喜、淡定自若。这并不是说我们的童年不快乐,与想法多多恰好相反,没有太多的念想,反而使快乐变得简单易得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春游,就像一粒快乐的种子,转眼就能在心中长成一棵繁茂的大树。

正是因为生活如此简单,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并不繁复。不过,也有麻烦事。比如,大茂妈妈此时正走街串巷,去邻居家,给大茂借一件白衬衫。那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拥有一件白衬衫的。类似的还有白色球鞋,也不可能人人都有。当学校开体育运动会时,参加检阅的同学必须穿小白鞋,没有的只能借。穿完后,要把鞋子刷干净,还要用一种白鞋粉将鞋涂一遍,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穿的准备妥当了,就要准备吃喝了。喝的,只能是凉白开,装在水壶里。大概是受“备战备荒”的影响,那时许多家庭都有个军用水壶。军绿色的,扁圆形,用几根横竖交叉的带子兜住,可以像背书包那样单肩背着。吃的,就是大米饭配炒鸡蛋了。当时大米属于细粮,凭粮证供应,每户每月只供给极少量。鸡蛋可以用比较罕见来形容,很金贵,一般是给病弱之人补身子的。把这两样装在一个饭盒里,实属高档午餐,不仅好吃,也很有面子。所以,龙柏树下,小海才喊得那么豪气:“我也是大米饭、炒鸡蛋!”颇有些“一年过了一年,一生只为这一天”的气概。

春游的前一天晚上,一切都准备好了。早早躺下,却因心情激动而无法入眠,默默地在心里念叨:千万别下雨,千万别下雨。原因就是小刚他爸的货车无遮挡,若是下雨,无处躲避。印象中,有一年的春游遇到过下雨,春游被迫取消。学校不会因为下雨而顺延春游安排,但会慷慨地把这一天作为假日赠送给我们。

下雨那天,我和小伙伴换下白衬衫、蓝裤子,撑着有些破旧的油纸伞,在马路边用旧砖和泥巴筑起一微小的蓄水池。雨水沿着马路斜坡缓缓流入水池,纸折的“篷船”摇摇晃晃,带不走我们一肚子的失望,还有一脑门子的遗憾。

翌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天。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夏风和煦。穿上白衬衫、蓝裤子,左肩斜挎绿书包,右肩斜挎绿水壶,最开心的是兜里有了两毛钱,昨晚家长给的零花钱。

兴冲冲赶往学校,马路上早已停了一溜墨绿色的“大解放”。那时没有私家车这个概念,“大解放”是公家的,开车的学生家长也是公家人。公家很宽容,把这一行为作为支持教育事业、关爱祖国花朵的公益行动,司机请假给假,汽油免费。老师会安排班长众筹点钱,给司机买两瓶酒和几个罐头,表达谢意。小刚爸爸很仔细,“大解放”刷得干干净净,车挡板上加装了护栏,增强安全性,还在车尾放了一个活动的铁梯子,方便我们这些“小人”上下车。

“大解放”轰鸣着,我们出发了。春游的目的地旅顺,距离市内大约五十公里,行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市内这段行车相对缓慢,这时文艺委员要发挥作用,起头唱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唱!”一车接着一车行驶,一车歌声高过一车,越过大街小巷,传得很远很远……

出了市区,汽车沿着旅顺南路向西行驶。这条路是沿海公路,山岚之间,碧海不时闪现,海风卷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时候,是无法唱歌的,风太大,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几个高个男生勇敢地站在车头处,迎着风吹,立着头发,还伸开双臂。如今回忆起来,觉得很像电影《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罗丝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的经典镜头。不过,当时女生没在男生身前,而是躲在身后,避开呼呼的海风。这个场景无关爱情,完全是童真淋漓尽致的表达,跳动在童年歌谣中一个柔柔的小三和弦。

春游,不完全是游山玩水,还要加入思想教育的内容。旅顺堪称半部中国近代史,见证着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血腥风雨。我们常去参观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白骨累累的“万人坑”,一个是关押杀害仁人志士的旅顺大狱。我记得,平时不管多调皮好动的小伙伴,在这里都轻手轻脚、鸦雀无声,默默地听着讲解,不忘国耻,铭记历史。

参观完“万人坑”或者大狱,我们才回归春游的主题。“大解放”把我们拉到“中苏友谊纪念塔”下,塔下是一个铺着圆润鹅卵石的广场,四周栽种着龙柏树。龙柏树的枝条螺旋盘曲着向上生长,像盘龙似的,又像飘动的火炬,我们也就管它们叫“火炬松”。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我们三三两两坐在“火炬松”下,享受着清凉的海风,开始我们的午餐——大米饭、炒鸡蛋。阳光暖暖,海风柔柔,大米饭软糯,炒鸡蛋喷香,小红文静漂亮,像一首低吟浅唱的童谣。

吃过午饭,我们在广场上说笑、唱歌、做游戏。游戏不过是捉迷藏、丢手绢、老鹰抓小鸡……很老套又没啥新意,但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用现在孩子们的话说,就是玩得挺嗨。其实,我们的玩耍不在于外在形式,更重视无所顾忌的疯玩,尽情快乐。玩闹之余,还不忘花掉家长给的零花钱。两毛钱买不了啥,也没有多少可买的小食品,主要是买冰棍或者汽水。广场一角,一位推车卖冰棍的老奶奶,笑盈盈地把冰棍递给我们,今儿孩子们多,今儿生意好,喜形于色。

太阳偏西时,我们收起快乐的节奏,乘车返家。纪念塔,龙柏树,卖冰棍的老奶奶,远远地落在身后,重新归于寂静。或许,明天另一所学校的孩子们来春游,这里又是一番热闹的场景。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儿时的春游,就像一首歌谣,跳动的音符经年不衰。这些年来,我也会“春游”,在春天里游览大江南北,在山清水秀中寻觅快慰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回儿时春游的心境。快乐还在,只是缺乏了纯真,变得愈发老成了,唯余童年的歌谣,回响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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