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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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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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腴香茄子

许多年前,在北方,夏季里的蔬菜,主要是芸豆、黄瓜、土豆、西红柿、小白菜,再就是茄子。那个时候,我没见过绿茄子、圆茄子,只有长长的紫茄子。紫茄子有半尺多长,小孩胳膊那般粗细,深紫色的外皮油亮油亮的,鼓鼓胀胀,用丰腴来形容较为恰当。

十多岁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在街头疯跑疯玩是一种常态。跑累了,满头大汗回到家里,见厨房有一网兜茄子,连忙捡出一根大小适中的,水龙头下洗净。然后,“吭哧”一口,津津有味吃着——生茄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生茄子。也不多吃,一次一根,像吃生黄瓜一个样,觉得生茄子的口感非常好,绵绵中透着一丝甜味。养成这个习惯,究竟是小伙伴们“教唆”使然,还是自己“参透”了生熟,说也说不清楚了。反正于我来说,“咔嚓”一根紫茄子,如同“咔嚓”一只苹果,自然而然,稀松平常。当然,这说的是新鲜茄子,搁个十天半个月的茄子,早就成了“瘪茄子”,不受待见,断然不吃。

更为奇怪的是,好吃生茄子的我,对炖熟的茄子,却一口不吃。那时,一般情况下,家里的午饭或者晚饭,基本就是一个主菜,如果是炖茄子的话,吃饭时我就躲得远远的,好像黑乎乎一锅炖茄子里,掺上了一包砒霜似的。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读初三那年,才有了质的改变,我开始吃炖熟的茄子了。而这一改变,源自生活环境的短暂变化。

暑假里,去大哥下乡的知青点住了一个月,过一过农村生活、集体生活。那个季节,正是收获茄子的时候,知青点天天都是炖茄子,我当然是退避三舍。开头那两天,吃着从家带来的面包,再去果园摘两个苹果当菜,凑付一顿。三天以后,饿的实在熬不住了,开始尝试吃炖茄子。用筷子夹起一块炖的烂乎乎的茄子,口感有些黏糊糊的,谈不上好吃,但也不算难以下咽。就这么着,一顿、两顿、三顿,渐渐接受了炖茄子的口感味道。现在想,有人这不吃、那不吃,如果不是过敏的原因,差不多都属于矫情,用父辈的话说,就是“饿你三天,啥都吃了。”这话完全是源自实践的真理,颠扑不破。

肯于吃炖茄子了,我的那段农村小住的生活,变得美好起来。青年点的两掺馒头、二米饭,就着炖茄子,总能让我吃个肚圆。碰上青年点杀猪,炖茄子里的大肥肉片,那才叫香呢,而茄子因浸透了肉汁也格外香腴。吃饱喝足,满山遍野地玩耍,快乐无比,日子好像也变得丰腴起来了。

当茄子成为我的菜,可以坦然面对一盘炖茄子的时候,我对茄子的理解还是比较“肤浅”。直到读书看报,惊见茄子在我们的国度里已经穿越了千年历史,这才对茄子高看一眼,敬仰起来。

茄子是外来物种,何时由何方传来,我没考证。可以肯定的是,西汉时期就有了关于茄子的记载。西汉文学家王褒写了一篇饶有趣味的文章《僮约》,给一个掉歪的奴仆立下种种规矩和要求,其中就有一条:“落桑皮棕,种瓜作瓠,别茄披葱。”大意就是要求奴仆及时修剪桑树,割取棕榈皮搓绳索,种上瓠瓜好做葫芦瓢,栽种茄秧和葱苗。这样看,在西汉时,种植茄子实锤了。

虽然,汉朝以后开始种植茄子,但种植面积不大,产量不高。“物以稀为贵”,到隋朝时,炀帝给茄子起了个很显气质的名字:昆仑紫瓜。可惜,这么高大上的名字,最终还是被茄子给取代了。明朝时,茄子种植比较普及,开始进入“小红书”系列,有人写了个《遵生八笺》,其中就有“糟茄、淡茄、糟瓜茄、糖蒸茄、鹌鹑茄、香瓜茄、糖醋茄”八种料理茄子的菜谱。大约在清朝时,茄子成为亲民的蔬菜,家家户户的餐桌上时常可见,烹饪料理茄子的方式也多了起来。

虽说,茄子走进寻常百姓家,变得普通起来,但也有令人瞠目的时刻。《红楼梦》中,在大观园的筵席上,我们见到一道名叫“茄鮝”的菜。这道菜,曹雪芹大师写的非常细致。“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了,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凤姐说的轻巧,实际上这茄子已经贵为“天茄”,不是咱能天天吃的茄子。

在北京工作的大弟,有一天在微信里晒了一盘菜,说是“茄鮝”。有好事的饭店厨师照着《红楼梦》里的描写,复制加工成“茄鮝”,好不好吃,他没说,我也没吃过。不过,“茄鮝”这道菜却说明了一个料理茄子的技巧,就是茄子喜油喜肉,与大油大肉搭配的茄子,确实好过清汤寡水的炖茄子。一些药学书籍也有记载,说茄子寒凉,把茄子油炸一下,便可化解寒凉属性,吃起来更健康、更美味。东北有一道老百姓喜食的菜,叫做“地三鲜”。地三鲜分别是土豆、青椒和茄子,三样极普通的蔬菜,混搭成一款美味。这道菜之所以受到普罗大众喜欢,我以为关键是把茄子油炸过了。油炸后的茄子,深紫透着焦黄,入口软糯鲜香,丰腴适口。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诠释了我小时候不喜欢吃炖茄子的原因。生活困顿,物质匮乏,买猪肉要肉票,买豆油要粮证,每月每人只供应三两,哪里舍得炖茄子搁点肉,多加一勺油。所谓炖茄子,实际可以称之为“水煮茄子”。打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谁能信誓旦旦地说,小时候特喜欢吃炖茄子?

前几年,去农村调研。路过一片开满紫花的田地,虽是初见,却一眼看出那是茄子开花。一朵朵紫花像一个个小喇叭,环抱着黄色的花蕊。有的已经凋谢的花朵,花蕊处探头探脑地露出一个小小的——从千年走来的茄子,传承着历史的律动和人间烟火气,生生不息,守望天地。

时间会改变许多事情,冲淡记忆,更新日子,也会调整口味,如我这般,从只吃生茄子到只吃熟茄子。在日渐丰润的日子里,料理茄子的方式也从旧日“水煮”到煎炒烹炸,以茄子为主体的菜肴,口味更加丰腴,茄子华丽转身了。

在大大小小的饭店里,大厨一颠勺,茄子就花样百出:肉末烧茄子、盘龙茄子、煎酿茄子、糖醋茄子、油炸茄盒、鱼香茄子……这里我们重点说说这个“鱼香茄子”,众所周知这道菜里没有鱼,与鱼没有丝毫关联。这个“鱼”字完全是个噱头,大家都喜食鱼、肉,冠以“鱼”字可以招揽食客。实际上,这个“鱼”字应为“腴”字,丰满、美好的意思,所谓“丽衣腴食”。这道菜尊称“腴香茄子”,才是去伪存真,我的这篇拙作的标题《腴香茄子》也就恰如其分了。

茄子作为普通的蔬菜,除了《红楼梦》中的贾府,在寻常人家,“煮”妇们都会烧一两个家常茄子菜肴,简单、实惠又美味。夏天的时候,妻子会做一道凉拌茄子。茄子上屉蒸熟放凉,手撕成细条,与切碎的青辣椒、红辣椒、蒜蓉、香菜末,加香油、酱油、醋等调料,调拌均匀。装盘,放置冰箱冷藏个小半天后食用。酸、辣、鲜外加冰爽,一扫夏日食欲不振,特别下饭。难怪坊间百姓云:“凉拌蒸茄子,撑死老爷子。”

岳父活着的时候,有一回居然用茄子包饺子,令我大开眼界。茄子切成细小的丁,用盐杀一下水。鲜猪肉切末,与茄子丁在锅里翻炒一下,调好口,做馅料。那饺子,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口中。不喜欢吃猪肉馅,可以用蚬子,一种鲜美贻贝的肉替代猪肉,海鲜的鲜和茄子的鲜糅合到天衣无缝,老百姓说话,这饺子鲜到脚后跟。如果嫌包饺子麻烦,那就简单点,直接用蚬子肉炖茄子,海鲜与地鲜相遇,大地与大海相逢,胜却人间美味无数。

岳父去世后,我们包饺子再也没用茄子做馅料,主要是学艺不精,没有得到岳父真传。但我一直在思考岳父为啥会有这样的创意呢?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主要源于岳父那一代人勤俭的习惯。夏天时,茄子大量上市,有时候扒堆卖,几块钱一堆。这么多茄子,凉拌、红烧、炸茄盒都吃不完,而包饺子很容易消耗掉这些茄子,最是经济实惠。所以,我不认同“时间能改变一切”的观点,只能说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像岳父勤俭持家的习惯,即便时光荏苒,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年轻时吃过的苦,会被时间稀释,但不会忘却。这有点像茄子,千百年来,世事变幻,始终是一种寻常的蔬菜,人们的盘中餐。不知道,隋炀帝是如何让御膳房烹饪“昆仑紫瓜”的?唐朝“诗仙”李白,有没有用茄子下酒?

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我。既然茄子是从国外传来的,那么外国人是怎样吃茄子的?在我有限的出国经历中,和有限的吃西餐的过程中,始终没有见到茄子的身影。这个问题,要么是我孤陋寡闻,要么就是时间改变的许多事情里,包括了在国外的茄子,可能是外国人饮食习惯的改变,茄子登不了大雅之堂,隐身江湖了。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茄子如此,人生不也这样吗?

这两年,我在“江山文学网”上,写过柿子、苹果、樱桃、白菜、萝卜、土豆等许多瓜果蔬菜,它们与我的生活相关相联,在我的文字中赋予它们鲜活的灵性,其实就是我自己鲜活的生命。如同一个茄子,生涩过,缺滋少味过,不受待见过,但在生活的渲染下,在岁月的发酵下,愈发丰富起来,百味杂陈,腴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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