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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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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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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埙声车外箫

四月的昆明,天高云淡,繁花似锦。滇池徐徐吹来的清风,湿润和煦,令人感受到一个舒适的早晨。

我和妻从海埂大坝附近的酒店,乘坐网约车前往昆明长水国际机场,中午的航班飞回大连。原本以为四十公里的路程,闭目养神的工夫,不会有什么波澜起伏。没想到,这一路上埙声幽幽、洞箫婉转,我们竟然走进他人寻常而多彩的生活,许多感慨伴着春城飞花飘落一路。

实际上,我们与网约车司机师傅的对话,从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时,就已经开始了。后备箱收拾的非常整洁,说明司机是个利索人。靠边角处放着两袋鱼,隔着透明塑料袋都能看出那鱼很新鲜,银光闪闪,显然是刚买来的。

“师傅,挺勤快呀,这一大早就买上新鲜鱼了?”我随口说道。

“刚才送完客人,路过菜市场,见鱼鲜活就买了。”他回应道。

妻子更关心价格,连忙问:“多少钱一斤?”

他说:“十八元一公斤。”云南这里的习惯,买与卖都是论公斤的。

汽车启动,行程开始,我合上了双眼。不管十八元一公斤,还是九元一斤,都与我没啥关联,几个小时后,我将回到滨城大连。不过,提起鱼,倒是有些嘴馋了。出门半个月了,虽然品尝了许多当地美食,也吃过酸汤鱼,都是淡水的,与海鱼渐行渐远了。下飞机后,我可是要整点海鱼吃吃。

“这鱼怎么做?”坐在后排座上的妻子,一副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的架势。他说,可以煎着吃。接着很详细地叙说如何煎出好吃的鱼,甚至讲解了一些操作背后的原理。我寻思着,这位司机一定是厨师跨界经营网约车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是酸汤鱼。”他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来昆明之前,我和妻子在贵州游玩了十多天,酸汤鱼、酸汤牛肉、酸汤猪脚没少吃,已经到了大爱酸汤的地步。

我问道:“师傅,你是贵州人吗?”他回答说:“我是湖南人,爱吃鱼,前几年去贵州旅游,就喜欢上了酸汤鱼。”原来是同好之人,我不由得笑了。

“师傅是湖南人,怎么在昆明工作生活了?”现在轮到我摆出一副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的架势。

他笑着说:“我在昆明当兵,喜欢上了昆明,就在此成家立业了。”

听闻此言,我心里便有几分敬意,对于军人我一直是心怀敬仰的。已故父亲十七岁参加志愿军,驻守在沈阳。虽然,最终没有接到过江作战的指令,但父亲的这段“抗美援朝”的经历,令我倍感骄傲,从小就养成对军人的崇敬之情。此外,以我的生活经验来说,当兵的人常常都是有故事的人。远的不说了,就说前两天,我和妻子入住贵州毕节市大方县的一家民宿。正常的标准间,但在卫生间里,我惊讶地看到两条洁白的浴巾,竟然叠成了“豆腐块”,仿佛走进了军营。

路过收银台时,问老板:“你当过兵?”

老板说:“是的。每天服务员收拾完房间,我再去整理内务,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

我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住过豪华酒店,也住过地下室旅馆,把浴巾叠成“豆腐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军旅情结?

我打量起司机师傅,四十多岁,个头不高,不胖不瘦,长得蛮周正,很像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心里琢磨,眼前这位“老兵”又有着怎样的军旅生活呢?

红灯亮起,他踩住刹车。趁着这个空当,他把手机拿给我看。屏幕上,一家四口,妻子端庄,两个女儿,一个十多岁,一个六、七岁,非常乖巧的样子。我知道他这是“傲骄”,不禁赞叹道,真是幸福一家人呀。

从照片上,以及司机的年龄看,我推测他在部队应该是名军官。随口问道,你是哪年转业的?他说,不是转业,是复员,在部队上十多年。听他一说,我明白了,他这是志愿兵,也叫士官。一般情况下,志愿兵大都是部队上的专业技术骨干。我就问他从事什么专业?他嘿嘿笑着说,在部队蒸了十二年的馒头。

我不禁笑出了声,怪不得他说起做鱼来头头是道,还真是厨师跨界经营网约车了。见我笑,他一脸严肃地说,炊事班在部队很重要。这个我当然明白,连声说,是的,是的,吃不上饭,谈何军事训练呢?见我认同他的观点,他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我是一个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家乡不富裕,就想着当兵,出来闯荡闯荡。十八岁那年,梦想成真,穿上军装,应征入伍。新兵训练一结束,部队上来挑兵,一位军官把我带到了连里的炊事班。起初我觉得不能接受,人家舞枪弄炮,我却买菜刷锅,还喂养几头肥猪。这要是传到村里,还不叫人笑话死,穿着军装干农活。后来,在部队首长和战友们的帮助下,我渐渐认识到在部队做饭的重要性,慢慢地喜欢上炊事班的工作。

说到这里,他侧头对我说,你知道吗?后来我在部队立过三等功一次。我知道部队立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便试探着问道,你是在炊事班立的功?他用力点点头。我接着问道,怎么做到的?勤能补拙,平时跟班长、战友学做饭炒菜,忙乎完一餐,大家都去休息了,我就专研菜谱,细心琢磨,反复实践。

有一次,回家探亲,去表哥家玩。表哥家对面是一家馒头店,人们排着队买他家的馒头。我就央求表哥跟老板说说,让我跟着学几天蒸馒头。回到部队,按照老板的指点,结合实际不断摸索,馒头越蒸越好,战友们都称我是“馒头孟”。哦,原来师傅姓孟。我认真地听他讲完“馒头孟”的故事,心中感慨万千。

蒸馒头肯定不是高科技,但就他来说,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从农村到城里,从村娃子到一家四口的男主人。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理解这个路就是选择和坚韧,像他那样选择一条十二年如一日的“馒头”路。试想,如果他炒着菜,心里却琢磨着何时驾驭坦克驰骋;蒸着馒头,心里却惦记着何时能按动导弹发射按钮。他会有今天吗?

我不知道,在短暂的人生路上,十二年如一日地蒸馒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太过单调?但我从心里敬佩他的坚韧和执着。生命的存在有着万般形态,如同这春天里的野花,有的张扬着大朵的花瓣,有的肆意着艳丽的色彩,也有的开着细碎的小花很不起眼,比如袁枚笔下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他减速停车,礼让过马路的行人。再此启动车子的时候,他感慨道,都说部队是大熔炉,锻炼人,一点不假,我一个农村孩子走到今天正是得益于此。

他自顾自地说着,逢年过节,部队上总要搞点联欢会什么的。城里的兵都有才艺,会弹琴,会唱歌。咱农村出来的,啥也不会。我就想学点什么乐器,到时候咱也可以为战友表演个节目。

“你学啥乐器了?”我追问着。

他指了指车内储物箱说道:“埙,我学会了吹埙。”

我伸手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埙,枣红色,陶土烧制,油亮油亮的。关于埙,我多少有些了解。最初知道“埙”这个乐器,是年轻时读贾平凹的小说《废都》中见到的,那个叫周敏的文学青年经常到城墙上吹埙抒怀。家里也有一个陶埙,是妻子在西安旅游时带回来的纪念品,我只能吹出“呜——呜”的声音,不成曲调。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乐器,《拾遗记》中记载:“庖牺氏灼土为埙。”庖牺氏既是伏羲,他发明陶埙、琴瑟等乐器,将音乐带入人们的生活。

我端详着拿在手里埙,问道:“这么古老而且小众的乐器,学习起来一定很难吧?”他说:“勤学苦练呗,每天把食堂厨房收拾停当了,我就躲进仓房里练习,这样不会打扰战友休息。”停顿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起初,战友听了,都说呜呀呜呀的太难听了。后来战友们说,别在仓房里吹了,到宿舍吹,好听着呢。”接着,他又说,前几年去旅游,看到有人吹洞箫觉得特好听,他又开始学着吹洞箫。

“师傅,前面红灯时,给我们演奏一曲。”妻子的话打断我俩的对话,我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吹一段。”

红灯亮起,埙声幽幽。他吹的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插曲《女儿情》,曲风柔婉,韵味十足,我不禁哼唱起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绿灯亮起,他专心驾驶。车窗外,树木葱茏,隔离带上高高的像小树一样的“玫瑰花”开得正艳,红得似火。我在想,有时候旅途上遇到的人,比风景都美。

“前面就要到机场了。送完你们,略等一会儿,接一位先生回市内。”他的话,打破了车内一时的寂静。

“嗬,你这车净拉大活呀。”我有朋友是开出租车,所以我知道像这样拉飞机场、高铁站的活都是大活,赚钱。

“我也不瞒你,我一个月能赚两万多元。”他说得又是十分“傲骄”。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单?”我将信将疑。

“我做的都是一些公司和旅行社的单子。”他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们乘坐他的车,正是请妻子讲课的保险公司给叫的。这时,他把中控台上一个本子递给我,“你看看,我说假话没?”我翻看着本子,厚厚的记满了每天乘客的信息,大都是机场、高铁站。翻到最后一页,第一行写着妻子的名字和电话,标注八点五十分由宾馆送至飞机场。第二行写着某公司张先生的名字和电话,十点钟机场接人去市内。我刚想开口问他,这是靠着诚信、高效、热心赢得的口碑吗?话到嘴边,最终没问,道理很简单,一个能蒸十二年馒头的人,一个如此热爱生活的人,一个曾经的军人,做到如此极致,一点都不奇怪。

昆明长水国际机场到了。他下车帮我们把两个行李箱拿出来后,又探身到后备箱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乐器。

我笑道:“洞箫。”

他说:“吹一曲算是给你们送别吧。”

大概是有些仓促,他一时想不起吹什么曲子好,愣在那里。我说,吹一段《当兵的人》吧。他回答说,这曲子铿锵有力,不大适合用洞箫来表达,还是吹一首《红楼梦》里的曲子吧。

洞箫悠扬,响在机场外的车道旁。

曲终,他挥挥手,开车离去。我站在原地,耳边仿佛还有洞箫婉转,内心深处早已是掌声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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