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她爸
网站用户
@小猪她爸
诗和远方是比喻理想之地。人与人的追求不同，理想之地也是千差万别，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各有千秋。然而，于我来说，真有一个地方，集诗和远方于一体，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去处——重庆奉节。
◎“诗·橙”印象
到奉节之前，早有耳闻，这里有两样美味，一样是满足味蕾的脐橙，另一样是滋润心田的诗词。
二〇一七年十月，中华诗词学会授予奉节县“中华诗城”称号，成为全国唯一冠名“诗城”的城市。聪明的奉节人，把两样美味合二为一，物质与精神有机结合起来，“诗·橙”二字便书写在奉节最显眼的地方，也绘就在街头巷尾里奉节人的笑脸上。
我和妻子是从重庆巫山县到奉节县的，没有多加思考首选高铁，二十分钟抵达奉节。乘坐公共汽车时，与一对中年夫妻闲聊，知道他们住在奉节，一早乘坐交通客船去的巫山县，下午乘坐高铁返回奉节。这让我十分后悔，我们也该乘船来奉节的。他们是“朝辞白帝彩云间”（ 唐·李白），我们何不感受一下“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唐·刘禹锡）的美妙。现代人出行总是讲求效率，往往是效率提高了，却失去一些行旅的意趣。
傍晚时分，烟笼小城，我和妻子漫步街巷里。妻子喜欢逛农贸市场，对一把鲜菜一尾鱼都会格外关注一番，似乎从鲜鱼水菜中品味一座城的风土人情。我则喜欢观察城市建筑布局，从鳞次栉比的楼房和车来人往的街道上，领略一座城的格调魅力。
奉节是重庆市的一个县，位于长江瞿塘峡岸边。三峡要冲，夔门雄踞，壮丽的山水汇聚成气势磅礴的画卷。这座曾经的古城，如今焕然一新。三峡大坝工程提升了长江水位，奉节临江老城区迁址，老码头磨得铮亮的石阶，岸边甬道，大多没入江中。新区规划整齐划一，一派欣欣向荣，只是千年古城的韵味少了一些，淡了许多。
回到酒店，妻子剥开刚买的脐橙。奉节的橙子分为夏秋两季上市，这个时候正是夏橙收获的季节。夏橙照比秋橙要略微酸一点，秋橙甜度更高。吃一口酸甜适度，汁多爽口，最妙的是肉质细嫩，很少有筋络。“园柑长成时，三寸如黄金”， 一千多年前杜甫写下的诗句，被一千年后的我们在脐橙中吃到了。
酒店很用心，床头柜上摆着一本小册子《诗城奉节》。一边吃着美味的脐橙，一边翻阅小册子，谁知道竟然洒落一地诗歌。
诗仙李白多次游历奉节，写出许多令人叫绝的诗歌。流传最广的当属《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豪爽的气势携着空灵飞动之感扑面而来。诗圣杜甫曾在夔州（奉节）寓居两年，创作诗歌435首，占其诗作的近三分之一。“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早已是“天下第一律诗”《登高》里的金句。在杜甫到夔州之后的第五十五年，刘禹锡调任夔州刺史三年，写就十一首脍炙人口的《竹枝词》，令人陶醉在“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感怀之中。
……
有着二千三百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奉节，曾是王维、李白、杜甫、孟郊、白居易、刘禹锡、李贺、苏轼、苏辙、王十朋等历代诗人驻足之地，创作了上万首诗歌。奉节县历时五年整理编辑出版了《夔州诗全集》共六卷九集，收录历代七百多位作者的近五千首作品，诗词风格各异，或温婉豪放，或忧伤感怀，或欢聚离别，令人叹为观止，难怪旧时就有“经夔无诗，枉称诗人”之说。
读着脍炙人口的诗句，我在想，这么多文人墨客在奉节找到灵感，激起创作欲望，“吐纳珠玉之声”，莫不是千年之前诗人们就怀有“诗和远方”的情怀？远方是注定的，杜甫是寓居，李白是放逐，刘禹锡是贬谪，至于诗，则是诗人永远的精神追求。古城化身诗的集散地，诗成为古城的灵魂，如影相随，俯拾即是。
甜酸的脐橙余味清香，手头是读不完的诗词，美味与佳句结伴走进我的内心，让一个极普通的夜晚，充满诗与橙的甜美意蕴——好诗，好橙，好梦。
◎三峡之巅
尽管只有一趟旅游班车，但足以让我们领略“三峡之巅”的雄伟。
出县城，大巴车一路沿着江畔行驶在山脚下。过了梅溪河大桥，进入白帝城瞿塘峡景区，夔门耸立江岸。夔门之上，一座有个凸出尖角的高山，叫做赤甲山，三峡之巅就在那凸起的尖角上。大巴车开始盘山上行，奔着巅峰而去，绕得我头晕目眩。
巅峰，自然是山的最高处，要达到这样的高度，对于汽车来说就是一个字“盘”，螺旋式上升。这样一想，觉得此行还颇有哲学意味。巅，是一种高度，高度决定着我们的视野，可以看见壮美的自然风光，亦能从奉节悠长的历史，品味淡泊与崇高。比如，杜甫及其《夔州歌十绝句》。“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橘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这是杜甫关于三峡之巅的感悟，千百年来三峡巅峰未变，“诗圣”留下的诗歌高峰未变，人间却早已变了模样，热烈而奔放地走进新时代。
从游客中心乘坐电瓶车，十多分钟，到了山顶一处小广场，我们的三峡之巅从这里开始。前两天奉节一直下雨，今天没雨，但天气阴阴的，山风吹来格外清爽，是一个登高的好天气。夔乐桥是一座不长的吊桥，架在一道深沟之上，两侧缆绳上挂着各种文体的“夔”字，金属质地，人一走过，桥身轻颤，“夔”字跟随着跳动，发出轻柔的响声，像跳动的音符。
“夔”是古代传说中的神兽，《山海经》里有记载。后夔则是传说中的人物，相传为舜的掌乐之官，古时候称为乐师。奉节在古时候叫做“夔州”，大概是取神兽神人的美好寓意。所以，走过夔乐桥，要不了多远，就是一个与音乐相关的小广场。入口处，立着朱红色的牌坊，镌刻着“乐正后夔”四个篆文。广场上，有尊后夔石像，凝神抚琴，浑厚恢宏的大韶之音仿佛隐隐在耳。
辞别后夔，穿过夔字门，沿着山脊小径前行。山峰之上树木并不高大，一些野花散布于树下灌木丛中，或者星星点点地开在竹木小屋的门前，石板路幽幽地向前延伸，牵引着探寻的目光。
路的尽头是悬崖，一个观景台立于崖壁之上，只需几步，我们就站在三峡之巅。脚下是尖角向上凸起的赤甲山，对岸是裸露着层层岩石的白盐山，岩壁高耸，两山对峙，相距不足百米，奔流的长江在峭壁下转个弯，湾出三峡之首瞿塘峡。峡口处，两岸峭壁如同刀削，笔直高耸，犹如一道坚硬无比的大门，雄伟而壮丽，夔门由此而名，自古就有“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门”的美誉。峡口朝向江岸上的奉节古城，与白帝城遥遥相望，浑黄的长江蜿蜒其中，有船徐徐驶来，过夔门，顺水东逝，驶过万重山。
雾从峡口飘来，升腾至半山腰，像条薄纱盖在江面，眼前景致便朦胧起来。我抬头，望向远方，一黛远山，逶迤磅礴，天高云淡。江山如此多娇，又身在巅峰，指点江山的豪气油然而生，大山，大江，大度，大气，全都拥到心怀，恍若君临天下。想到家中友人赠书的一幅书法，“侧身天地常怀古，独立苍茫自吟诗”，恰是此时此刻的心境。
三峡之巅，三峡中海拔最高，景致豁达壮观，她从自然属性与精神层面诠释自古至今奉节人的精气神。巅，的确是一种高度，决定人们的视野，胸怀。
◎白帝城
从三峡之巅往回走，左手边有一条栈道，可以直接抵达江边，然后乘船去白帝城。我猜想沿途风光一定很秀美，但是十几公里的路途，已经不是我们这个年龄能企及的。只好原路返回山下，寻着一辆网约车，一溜烟地盘下山，直奔白帝城。
白帝城位于白帝山上，瞿塘峡的北岸，东望夔门，南与白盐山隔江相望，西临奉节县城，北倚鸡公山。三峡大坝蓄水后，白帝山成了长江上的一个小岛，要走到岛上，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风雨廊桥。此时，天色放晴，被阴雨天憋了两天的太阳，肆意释放出火热，一下子就成为我们近二十天重庆之行最热的一天。汗津津地过了桥，转了一圈，才找对白帝城的山门。
我早年来过白帝城，那时三峡工程还没有启动，白帝山还不是个小岛。记得，游船停靠后，迎面就是一座小山，山门伫立在山腰，走到山脚，拾阶而上，一步一抬头，一步一仰视。仿佛能看见晨光中李白从山门中走出，拾级而下，登舟，挥手，辞别白帝城。
三峡大坝蓄水后，长长的台阶变短了，白帝山变矮了，好在故事依旧绵长。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了四川，自称蜀王。因城中有井冒出一股白气，宛如一条白龙。公孙述说这是“白龙出井”，便自称白帝，于此建都，取名“白帝城”。公孙述称帝的十余年，当地百姓生活安宁，后人为纪念他修建了一座“白帝庙”。现在来白帝城游览，实际上就是看一看白帝庙，旧城早已不复存在。
登上长长的台阶，转过一个弯就是白帝庙。葱郁的树木掩映下，红墙青瓦，格外引人瞩目。特别是庙门，不似一般庙宇的古色古香，反而色彩艳丽，五彩斑斓。庙门以明快的米色为底，翘檐下描摹锗红色线条，“白帝庙”三个大字纵向排列门楣上。门面上浮雕的祥云等图案，均以天蓝色描边，非常醒目，增添一抹艳丽。左右两则一般庙宇题联的地方，则雕刻着两个插着鲜花的花瓶，左侧瓶颈处有一个“福”字，右侧瓶身上是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福喜同在，独特别致。
白帝庙既不供佛家，也不供道家，最初就是纪念公孙述，一个非正统的帝王。后来，供奉江神、土神和马援，改称“三功祠”。到了明朝，改祀刘备、诸葛亮像，名“正义祠”，后又添供关羽、张飞像。庙里还有一处叫做“托孤堂”，讲述的是白帝城刘备托孤的故事。眼下，白帝庙内无白帝，倒像一个大舞台，尚未入得庙门，剧情自来，仿佛能听到吹吹打打、锣鼓喧天，演绎着蜀汉人物的戏剧人生。往事越千年，许多人和事只在故事里，如同苏轼感言：“犹余帝王号，皎皎在门楣。”
从白帝城向东望去，长江之滨，夔门洞开，江水涌动，滚滚向东。顶着烈日，顺着长长的台阶，走到江岸边，乘渡船到对岸。一座不太高的山，如果肯顺着栈道一直走的话，就会到达三峡之巅。我们到这里不会重上三峡之巅，主要是近距离感受夔门的雄壮。在三峡之巅看夔门是远望俯视，这里看夔门则是近观仰视，角度不同，景致别样，感悟之情亦是不同。
夔门像一道门，主要是赤甲山与白盐山夹江而成。这两座山临江一面没有山脚，直接是拔地而起，山体陡峭直立，高耸入云，硬生生把长江挤压成一条沟壑。浩浩长江奔流至此，江水呈现出争先恐后的局面，水势腾涌。杜甫形容道，“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一个“争”字，非常传神地描绘出当年夔门的磅礴。如今，长江三峡大坝蓄水，水位提升，江面变宽，已经很难见到如此景观了。
虽然水势不如从前，但不得不说，这两山一水共筑的景致堪称大美。似乎那山若是再陡峭高耸一些，就会显得险峻异常，失去山水壮丽的韵味；那山若是再平缓敦实一点，就会显得平坦无奇，削弱壁立壮美的气概。而滚滚东逝的长江水，在两山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位婀娜美女的背影，增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蕴蓄极美的意象，这是长江奔腾到海的生命曲线。
正是因为夔门的壮美，二〇〇五年和二〇一九年两版人民币十元的背面图案，都是夔门雄姿。一些年轻人从兜里往外掏十元钱，我也赶紧翻出一张十元钱。妻子说，在这里拍照留念。于是，我将十元钱展开，双手举在胸前，妻子按动快门。回放看片，我说怎么看上去像是偷了十元钱被警察逮住了。再回头看那些年轻人，原来是把十元钱对折一下，举到合适位置拍下钱币图案与实景重叠的照片。还是年轻人会玩，我们不知不觉中老了，然而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夔门永远不会老，它是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人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粒尘埃。
该是告别奉节，离开重庆的时候了。去高铁站的公交车上，一位当地女子听出我和妻子是外地口音，便用比较纯正的普通话与我们聊了起来，除了说奉节的山水人文，她格外提醒我们，一定要买些脐橙，好吃得很。妻子指着鼓鼓囊囊的背包说，买了好多呢。
诗和橙我们都带上了，只把远方留下。读不完的诗，吃不够的橙，仿佛都收纳了奉节山水之灵气，诗意悠远，橙味甜香，早已印在心田，美好而独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