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风景

车来车往，白天黑夜流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当我背着双肩包走在重庆的街头时，正是在熙来攘往的流动中，去体味、品读山城的人文风情。一座城因为它的存在而丰润起来，动感十足，化作一道流动的风景线——城市公交系统。

一

我之所以写成“公交系统”，而不是公交车。这是因为当下公交车的概念，已经不能涵盖公共交通了。出租车、网约车、轨道交通，甚至城际铁路，都应纳入其中，形成一个运营体系，方便人们南来北往。

夜晚的黑阻挡不了车流滚滚，却叫停了游人疲惫的脚步。细雨纷飞中，我和妻子站在洪崖洞路边，招手搭乘出租车——“黄色法拉利”。不是引擎轰鸣地赛车，只是回酒店休息，歇歇腿脚，也歇歇似乎总也看不够山城的双眼。

重庆出租车外观为清一色的黄色，非常醒目，又因司机技术娴熟，在爬坡过坎、跨江过河的山地地形中，把出租车开出跑车的感觉，人们戏称“黄色法拉利”。重庆城在山中，山跨城中，长江和嘉陵江交汇于此，两江四岸，桥梁起伏，山城、桥都名不虚传。在高低不平、蜿蜒曲折的复杂地形中，驾驶车辆很难有一马平川的稳重感，倒是颇有在《头文字D》的秋名山行驶的感觉，成就了重庆出租车“黄色法拉利”的名号。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道路畅通，出租车司机并没有驶出跑车的状态。但是，半坡起步，上坡换挡，直道加速，那“轰隆隆”的引擎声，依然令人振奋，酣畅淋漓，极像重庆人轰轰烈烈的性格。耿直热情的司机在三十多分钟的行车过程中，差不多一直在口若悬河。他说起当地美食、好玩的地方头头是道，甚至在重庆旅游中要避免哪些坑都说得一清二楚。

我和他聊起“法拉利”，他笑着说，重庆出租车快是快一点，但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夸张，而且安全行车是第一位的。重庆出租车司机路况非常熟悉，基本不用导航，以较快地速度穿行在迷宫一样的道路上，外地人自然会觉得炫酷。再者说，出租车就是要多拉快跑，慢悠悠的是赚不到钱的，要把车开得既快又守规矩。

车窗外，细雨绵绵，出租车驶上一座立交桥。其他城市的立交桥，一般都是一条主路，两侧配合一两条辅桥，呈蝶状布局。重庆立交桥布局则是错综复杂，主路辅桥立体交叉，呈“犬牙交错”状，堪称魔幻3D。车子一上桥，我很快就被盘旋蒙了，分不清东西南北。然后，又开始盘旋着下桥。整个过程司机没有踩一脚刹车，出租车就像孩子们常玩的玩具模型车，而司机似乎就是任由模型车自由狂奔的顽童。

湿漉漉的桥面反射着一辆辆车子闪亮的尾灯，像一块块红色拼图，飞一样的从眼前向后方掠过。抬眼，望向桥外，从山脚到山腰，甚至到山顶，也是一块块色块，有来自楼宇里的光亮，有来自汽车闪烁的尾灯，扑面而来，转瞬即逝。光影飘忽中，我仿佛看到重庆的另一面——速度与激情。近五年来，重庆生产总值始终保持年均5.4%的增长水平，许多经济指标位于全国前列，不断彰显山水之城、美丽之地的魅力。我对司机说，这几年重庆旅游火爆，你们可以多赚钱了。司机回了我一连串的“要得，要得……”。

来重庆，不妨乘坐一次“黄色法拉利”，感受一番山城出租车别样的“风景”。也许，归来之后，会觉得自己车技太差，更会在车来车往中主动让行出租车，毕竟它们不单是风景线，也要多拉快跑，赚钱过日子。

二

轨道交通是重庆的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我在地铁上查看纵横交错的线路图，数了数已经开通运营的总共是九条线。今年三月，重庆官媒报道，全市轨道交通总里程突破五百公里，达到了五百零一公里。

最适合看风景的自然是轻轨2号线，单轨悬空式的轨道交通，全程都是在空中游走。一路上风光无限，仰视是青山葱茏、绿意盎然，平视是摩天大楼鳞次栉比、造型各异，俯视是江水滚滚、蜿蜒流长，山城独特的地形地貌，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后，这趟轻轨车堂而皇之地驶进一座大楼，在大楼内部停车上下客，再驶出大楼，一路向前。这个站名叫李子坝的地方，因为轻轨穿楼，成为网红打卡地。央视新闻新媒体一个微视频就有李子坝轻轨站，成为新中国七十年成长地标之一。不得不佩服山城人的创想和生存智慧，把“逢山开道，遇水架桥”的理念演绎得淋漓尽致。乘坐轻轨2号线可以看风景，它本身又是一道风景，似乎有了“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般的诗意。这也就不奇怪李子坝车站游人出奇的多，相关部门不得不在路边建个观景平台，供游人仰望轻轨穿楼的景象。重庆人出行的交通工具，成为一处风景，这令城市建设者们始料不及。

地铁，顾名思义就是运行在地下的轨道交通。我居住的城市也有地铁，下到地下，一路疾驶，除了站台上的灯光，并无其他可观可赏的景致。甩下一站站光亮，行到地面上才能重见天日，看见风景。但是，重庆一些线路的地铁，却不完全都是在地下运行。那天，我去坐地铁，接连乘了三节超长扶梯，才来到站台，心里直琢磨这得深入地下多少米？列车把一个又一个站台的光亮甩下，忽地眼前一亮，车子竟然驶出地下。

扭头看向窗外，我们正行驶在一座钢铁大桥上。桥下是奔流不息的嘉陵江，两岸既有起伏的山峦，又有栋栋高楼，绿树掩映其中，路上车来车往，一派欣欣向荣。随后，车子一会钻进山洞，一会驶过桥梁，窗外的景致便忽闪忽现，好像在看一部动感十足的电影，忽明忽暗的间隙，惊艳于山城的秀美，惊叹于山城丰富的层次感。

在重庆地铁上，还有一道靓丽的风景，那就是美丽的“辣妹子”。与东北女孩人高马大不同，“辣妹子”普遍是娇小玲珑，也许是重庆多阴雨天的原因，“辣妹子”通常皮肤白皙，漂亮养眼。

那天傍晚，我和妻子乘坐地铁回住地，因为我有点闹肚子不舒服，妻子让我坐在唯一的空座上。说实话，妻子五十八岁，我刚刚六十岁，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没有达到接受别人让座的程度。但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却起身让座给妻子，转身走向车门处。我们以为女孩到站了，妻子说声谢谢就坐下了。差不多过了十多站，我俩起身下车时，才发现让座的女孩还站在车门口。

女孩也是辛苦工作了一天，却把座位让给我们，这让我的心里泛起一股暖流。出门在外，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善举，都会带给异乡客春风化雨般的温馨，化作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看着舒心，回忆起来暖心。

三

如同夏花烂漫时无人赞赏绿叶一样，在轨道交通日益发展的今天，传统的公交车不再如从前那般荣耀，但仍然不卑不亢地行驶在大街小巷，串起山城的烟火气。

这里不得不先说下，由荣耀转为更加荣耀的特例。重庆的公交系统有一种交通方式与其他城市不同，那就是长江索道，享有城市“空中客车”之美誉。电影《疯狂的石头》开头，谢小盟站在长江索道车箱里，对着美女献殷勤，胡侃“城市是母体”的时候，长江索道是重庆人过江乘坐的交通工具，一点不掺假的交通工具。但是，现在长江索道已经华丽转身，不再担负公交运营的职责，成为旅游观光项目。交通工具化身旅游景点，而且还是国家AAA级风景区，这在全国并不多见。

一个大铁箱子吊在钢缆上，晃晃悠悠飘过长江上空，脚下是滚滚的江水，彼岸渐行渐近。在我们这些游客来说，这是一次新奇有趣的体验，对于许多老重庆人而言，长江索道是多年来过江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无法割舍的记忆，多少故事随着索道飘在江面。

虽然效率优势不如轨道交通，但穿行山城大街小巷的公交车，仍然是公交系统的主力军，别有一番滋味。天是阴霾的，偶有雨点滴滴答答落下。当我从地铁4号线石船站下车后，翻过一个小山包，穿过一大片玉米地之后，遇见了重庆988路公交车。我要乘坐这条线路的公交车，去藏在大山深处的铜锣山矿山公园。988路公交车从石船敬老院出发，沿着319国道行驶在山腰间，确切地说是驶入一幅山水画之中。

右手边是高高的山，巍峨苍翠，而左手边则是一片片竹林，青翠摇曳。小雨中，雾气升腾，沿着垭口慢慢飘动，稀薄时如小时候父亲抽的烟一样缭绕，浓厚时又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团云，汽车便一头扎进白雾中，这时司机就降车速、按喇叭，然后把那团白云甩在身后。我怎么也没想到公交车会驶在仙境般的线路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像是浏览一幅幅水墨丹青。人总是这样，美好的事物对人的吸引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是乘坐一次公交车，都会被陶醉，兴奋不已地追随下去。

车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彼此之间好像都认识似的，热烈地聊天。是的，真得用热烈这个词，他们就像一家人在一起的样子，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这种现象，我在重庆奉节县去往高铁站的公交车车上就曾遇到过。一位老先生拎着的一袋枇杷果，突然塑料袋破裂，枇杷果滚得到处都是，一车人忙着捡拾枇杷果，哇啦哇啦说着什么，老先生嘿嘿地笑着，妻子拿出个新塑料袋用来盛大家捡起的枇杷果。这个场景很像小时候去郊游，一车厢的孩子们有说有笑，欢歌笑语。一位女士听出我们的东北口音，便用比较纯正的普通话说起其弟弟曾在东北当兵，那个时候回家一趟得走个两天三夜的，接着又给我们说起奉节脐橙……我被重庆人的热情所感染，他们好像特别愿意与人沟通，真的活得无拘无束。

眼下，车厢里又是一派热闹。当然，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浓重的地方口音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我，却隔不开我感受他们那种淳朴自然的快乐。车到村口，一位约莫八十多岁的老人背着一篓豆角上车，车上的几个女人与她搭腔，我猜测老人家是要到集上卖豆角，这豆角该是自家地里新摘的，看着就那么鲜灵。大山下，又一站，一位老汉也背着背篓上车，篓里是刚采下来的艾蒿，灰绿色的叶子上带着点点水珠，一股清香飘散车上。我这才想起，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家门上要挂上一把艾蒿避邪。大家正在议论艾蒿的时候，一位年轻女士上了车，很熟络地跟司机打招呼，而司机则愉快地唱起了歌：我一见你就笑……

不经意间的一幕幕，原来竟能如此打动人。我好后悔没有学会重庆话，我好想一路坐下去，看尽流动的风景，不问终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