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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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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峰•红山(散文)

我凝望着红色的山峰,忽然觉得这不是山,也不是峰,而是大自然用时光的刻刀,一刀刀刻画出的一组伟岸的雕像:凸起的山脊,纵横的沟壑,赤红的岩石,线条分明,刚毅无比,像一群手挽手、肩并肩昂首屹立的勇士。

山是红山,坐落在内蒙古赤峰市的东北部英金河畔。红山在蒙语中叫做乌兰哈达,“乌兰”的意思就是红色、赤色,“哈达”意为山峰。乌兰哈达可以译为红色的山峰,或者赤色的山峰。于是,一座城市便冠以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赤峰。

我是在一个周日的中午,从乌兰浩特乘飞机来到内蒙古赤峰市。赤峰市是内蒙古东部中心城市,地处蒙冀辽三省区交汇处,一个以蒙古族、汉族为主的多民族城市,其所在的西辽河流域是中华文明重要发祥地之一。

一下飞机,我就对这座城市的名字特感兴趣。我知道红山与赤峰所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赤峰从文意上说比红山更雅致一些。我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用汉语命名,而不是最常见的蒙语。比如,我刚去过的城市乌兰浩特、阿尔山,还有妻子要去讲课的鄂尔多斯市、乌兰察布市、包头市,都是用蒙语命名。起初以为包头是汉语,其实是蒙语“包克图”的音译,意为“有鹿的地方”。为了解开心中的这个谜,一路上与司机聊天,寻找答案。后来,又上网查找资料,才大致理清赤峰名字的来历。

赤峰的历史非常悠久,仅以赤峰为名设县就有二百多年了。清朝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汉人大量涌入,农耕、放牧、贸易使得乌兰哈达的商业逐渐兴旺起来。清朝实行蒙地蒙汉分治,随着借地养民政策的实施,蒙古高原至长城之间的农牧交错地带,汉族移民不断增加,形成一个个商圈和城市雏形。为加强统治,清朝政府开始在移民比较集中的区域设县,县名多使用汉语以方便管理和得到汉民族的认同。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清政府将乌兰哈达理事通判厅改为赤峰县。赤峰这个名字由此诞生,成为一座城市的精神符号。

二百四十一年前,太平洋彼岸,如今一个影响世界的超级大国,刚刚有一个新名字“美利坚合众国”。在他们的独立战争打得不可开交时,赤峰“九街三市”的城市格局初现,农耕畜牧,贸易往来,商业繁荣。走过热闹的街市,“货声(吆喝)”此起彼伏,“唤头(响器)”由远及近,“市招(幌子)”迎风飘动,人们吃一顿手扒羊肉,喝一杯热乎的奶茶。

时光荏苒,大自然的神奇雕刻与人文历史的积淀,相逢在茫茫草原上,红山装点着赤峰,赤峰渲染着红山。红山就是赤峰,赤峰亦是红山。

入住酒店,放下行李,我赶紧约车去赤峰博物馆。我在赤峰只有一天半的时间,第二天是周一,全国的博物馆毫无例外地要闭馆一天。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参观博物馆,而吸引我的正是与红山有关的“红山文化”。

博物馆里,我像一个朝觐者慢慢走过四个展厅:日出红山、古韵青铜、契丹华韵、和同一家。四个展厅分别展示了赤峰的史前文化、草原青铜文化、辽文化,从残破的坛坛罐罐,到毫不起眼的石器,再到粗犷的青铜器和精致的玉器,红山文化似梦似幻渐渐浮现脑际,让我见识到一部中国自上古以来的文明发展史。

八千多年前,红山脚下,老哈河和西拉沐沦河流域的赤峰原古先民们,已经过着原始农耕、渔猎和畜牧的定居生活,禾盛黍丰,创造出灿烂的史前文化。一九五四年,梁启超之子梁思永等专家学者论述了这一文化现象,并提出定名“红山文化”的建议,沿用至今。

让我阐述八千年的文明发展过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需要很大的学问。而我的学识水平远不到及格的水平,也是看得半通不通、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值得我们仔细品味一番,那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出土的距今五千多年的大型玉龙。龙是代表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符号,玉是代表中华文化的典型载体,红山玉龙则是把二者统一起来的标志性文化重器,筑牢中国龙精神和玉文化赓续发展的根基。难怪玉龙一经面世,便引起轰动,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赤峰博物馆里陈列的玉龙是仿制品,真品保存在国家博物馆。尽管如此,当我站在玉龙面前,仍然惊叹于五千年前红山人的艺术造诣。玉龙呈墨绿色,椭圆形,卷曲如同英文字母“C”,有学者说非常像甲骨文中的“龙”字。玉龙以一整块玉料圆雕而成,像我这样的俗人初看还以为是一个挂钩,然而仔细端量,它实在是太美了。龙文化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符号,玉器、青铜器、瓷器、绘画、建筑中都有龙的形象,立龙、团龙、盘龙形态各异,但大多呈威猛之势,常常咆哮在祥云之间,老百姓的话叫张牙舞爪。红山玉龙造型独特,好似一笔勾勒,圆润流畅的流线造型,舒展一股生气勃勃的英气,给人以天马行空、豪气横溢的感觉。玉龙无论是造型设计,还是雕琢工艺,都蕴含着中国艺术审美特有的理念和精神,可谓是集简约、抽象、写意于一体,而口眼等细节部分又兼具写实。我歪着头、眯起眼,近前两步,退后三步,反复端详,似乎看到玉龙呈现一种超越蒙娜丽莎微笑的神秘感,平添一层柔和、舒畅的美感,它浸润了岁月的风霜雪雨,凝聚起时光久远的年轮,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中国是龙的国度,我们都是龙的传人。令赤峰人自豪的是五千年前先人们已经打造了龙的经典形象,向世人证明这里是中华民族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是中国北方文明摇篮。走在赤峰街头,丰富多元的龙元素贯穿于城区建设中。玉龙广场上的主雕塑“飞龙在天”,就是以“C”龙叠加而成,气势非凡。街道上一些绿植小景,甚至栏杆扶手,也是“C”龙造型,展示了“龙兴之地”的风采,丰富了这座城市的文化内涵。八千年的文明演进,使得赤峰沉淀的文化厚重和独特,除了驰名中外的红山文化,还有独具特色的草原青铜文化,以及色彩斑斓的蒙元文化、契丹辽文化。

我怨自己时间仓促,恨不能多呆几日,走遍赤峰遗存的六千八百多处各类文化遗址:夏家店文化遗址、辽中京城遗址、锅撑山细石器文化遗址、小河沿文化遗址、赵宝沟新石器文化遗址、百岔河岩画……

时间一点不留情面,我走出博物馆时,时针坚定地指向下午四点。没办法,近在咫尺的契丹辽博物馆是看不成了。沿着干涸的锡伯河随意走走,锡伯河在雨季时也是大河汤汤,我甚至看见一座水上公园。但由于上游建设了水电站,在枯水季节里,水库不放水,河就干涸了。这让我有些闷闷不乐,本该欢畅流淌的河一旦干涸,城市便会少一分韵味,好在红山文化这条大河正奔腾于心间,充填了锡伯河的缺失。

走得累了,便坐在一处河滨公园的长椅上歇会。公园里绿植繁茂,金黄的树叶成片张扬着,间或有红叶飘动,一些绿叶还在恋恋不舍,极像这座城市多元的文化,五彩缤纷,精彩纷呈。

夕阳西下,赤峰笼罩在红雾般的余晖中。我想,红山应该更红了。

翌日醒来,阳光灿烂,白云飘飘,又是一个秋韵悠悠的清晨。我计划先在市内闲逛一圈,下午三点以后再去红山,昨天在博物馆里见识了“日出红山”,今天要在斜阳夕照时,欣赏日落赤峰。

早餐懒得下楼觅食,就在酒店餐厅解决。进门就是一阵惊喜,一直想品尝的赤峰小吃“对夹”摆在食台上。外表烙得金黄,香香的,酥而脆。里面夹的熏肉瘦而不柴、肥而不腻,吃起来肉香盈口。实际上,“对夹”就是中国式的夹肉汉堡,到了陕西可以称之为肉夹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夹”不管与什么样的食物雷同,对赤峰人来说都是家乡的味道,不能忘怀,难以割舍。吃饱了,想喝一杯咖啡,却发现偌大的餐厅居然没有咖啡机。而后,蓦然顿悟,人家是喝奶茶的。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各种调料放在碗里,浇上一大勺奶茶。热乎乎地喝着,暖意油然而生,由内而外,像窗外暖阳普照。

下楼,打开一辆共享单车,我化身赤峰人,迎着朝阳骑行在赤峰的街头。我住的地方是赤峰新城,宽阔的马路,高楼林立,一派欣欣向荣。三十分钟后,我到了文化路附近,这里是老城区,老到一座建筑有着二百八十多年的历史——赤峰清真北大寺。略微遗憾的是蓝色的围挡封闭了这座古老的建筑,因为年代太久,北大寺被定为危楼,正在进行加固施工。我从旁边的小门进去,在围挡外绕着寺庙转了一圈。北大寺面积不算大,却是赤峰地区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的伊斯兰古建筑。灰墙黑瓦,翘角重檐,一块方砖,一根椽子,一扇门窗,都尽显沧桑,令人感慨无限。

离开清真北大寺,向南行不多远是一条步行街。这里早年就是热闹的集市,如今改造为现代商业街区,店员们吆喝着,小喇叭广播着,或许是周一的原因,逛街的人并不多。街头一位大哥在卖烤地瓜,也不吆喝,但那扑鼻的焦香味,已经是最好的招牌了。烤地瓜是秋冬季北方街头即景,我甚至在日本奈良的街头遇见过烤地瓜,引起我好奇的是与烤地瓜一起出售的,竟然还有烤梨。雪花梨烤着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捧着温热的烤梨吃一口,烟火气中透出一股甜香的味道。

手里的烤梨和早餐品尝的“对夹”、奶茶,都算不上珍馐美馔。于我来说,吃得是一种新奇的感觉,而对于红山脚下的人们而言,吃得则是一种回忆和老旧的故事。就像我此时走进的长青公园,再普通不过的花园,毡子似的草坪,高大挺拔的松树,龙钟老态的丁香树,曲折的小径,一湾池水,几座亭阁。然而,从树下打牌下棋或者空地上跳舞的老人们怡然自得的神情上,便可读出对这样一座公园的情感,因为他们小的时候曾在这里玩过捉迷藏,或者年轻的时候在这里花前月下谈过一场甜蜜的恋爱……

在我眼里,赤峰就像一位美丽的新嫁娘,悄悄地掀起盖头的一角,而红山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汽车沿着笔直的大道疾驶,红山就在前方。我心怀敬畏,聚焦红山,仰视赤色的山峰,凸起的巨石。

红山并不高大,海拔只有五百多米。这与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泰山相比,不过是其三分之一的高度。然而,位于宽广草原上的红山自带一股威风、一种气概,九个赤红色的山峰紧密相连,像一群敦实精壮的北方汉子赤裸着赭红色的脊梁,刚毅坚实,雄伟壮观。

红山并不葳蕤,尽管全称是“红山国家森林公园”,但山体都是岩石组成,很难长出参天大树,也难绿树遮天蔽日。然而,坚硬的岩石并没有放弃对色彩的追求,尽展绵延一片的赤色,红似霞,红胜火。岩石风化的地方或是山洼处的灌木,浅浅地露出一簇簇绿色,环绕山脚下的林木,则是一派墨绿,或许这是红山作为一座山对绿色执拗的追求。

红山并不妩媚,单论山石,没有黄山石奇峰秀,更无张家界怪石百态。但红山石朴实如村姑,不需要鬼斧神工雕琢,更没有文人墨客题诗题字,野生生地一块挨着一块,坦露着山石最本质、最原始的状态,嶙峋,层叠,坚硬。是的,红山不需要装扮,“红山文化”遗址分布山体中,可能一个不经意间,便可俯拾一枚陶片,或者一块石器,来自五千年前文化密码。这足以让红山素面朝天,而豪气冲天。

太阳收敛了正午的威风,柔和地朝着远方落下。秋风不疾不徐,吹得人们惬意舒适。登山的石径,完全似鲁迅所言,走的人多了才有的路。登山的人不多,但好像被红山、日光、秋风所感染,有人站在山头喊山,也有人在山脚唱歌。离我不远处的三五个人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白日放歌须纵酒”,另一位接茬说,对呀,咱们应该拿些啤酒到山顶干杯。我笑,插嘴说,这样不加掩饰的山景岂能喝啤酒,要喝就喝“套马杆”(赤峰出产的高度白酒),骏马疾风,威武雄壮。

尽管山路崎岖,但五百米的高度确实不高,很快就登上顶峰。向北眺望,群山裹挟着红石绿树绵延向远方,面对十平方公里的“红山文化”遗址保护区,岂能不心潮澎湃?向南眺望,逶迤的群山环抱之下就是赤峰城区,林立高楼的下,近五百万赤峰人生活于此,生生不息。

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脚下的岩石更红了。原本打算坐在红山之巅,静观红日落山。考虑天色一黑,走在崎岖的山路石径上不大安全,便恋恋不舍地离开山顶,向山下走去。

我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回眸,最后一抹霞光像舞台上红色的聚光灯,照得红山更加艳丽,赤壁似火。而赤峰呢?已是华灯初上,渐次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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