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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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赛汗塔拉！”
我一手扶着自行车车把，一边气喘吁吁回应电话中妻子的问话。内蒙古高原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余晖淡抹云朵，云边泛起浅红，河面反射耀目的光。
“赛汗塔拉？什么意思？”
“蒙语，意思就是‘美丽的草原’。”
是的，美丽的草原。我拉低帽檐遮挡下阳光，凝望草原圆润舒展、绵延起伏的曲线，这是大自然塑造的流线，精巧，玲珑，逶迤。草地上，马儿自顾自地低头咀嚼着干草，我猜那草一定清香得很。
“你去草原了？今天能赶回来吗？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的。”妻子在电话里透出一种焦虑的情绪。
我和妻子是昨晚抵达内蒙古自治区的包头市。今天妻子有大半天的讲课任务，明天一早我们要赶往乌兰察布市。于我来说，只有一天的观光时间，我该怎样安排包头一日游？
我最想去的就是草原，心心念念。说不清楚是何时，也说不明白因为什么，去茫茫大草原感受天高地阔，成为我心中的一个愿景，萦绕心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画面，日久天长早已演绎成心中的一个梦想，挥之不去。然而，一个花甲过去了，忽然发现，我走过高山峻岭、大江大河，寻访过古刹庙宇、水乡院宅，竟然没有去过真正的草原。正是因为如此，当妻子说要去内蒙古工作几日时，我二话不说拎包就走。
也许是缘分不够，也许是时间和季节不合适，虽在草原上的城市行走，却未见草原真容。几天来，已经走过了乌兰浩特，告别了赤峰红山，这已经是与呼伦贝尔大草原渐行渐远了。到了包头市也面临着如此窘境，无论是去达茂旗草原，还是昭河草原，单程都要四个多小时，而且旅游淡季找车很困难。所以，当妻子听到我去了美丽的草原时，难免有些着急，以为路途遥远，担心一旦赶不回来，会耽误明天的行程。
我笑着揭开谜底，抚去妻子心头的焦虑：“草原真的很美，趁着太阳还没落下，你也赶紧来吧。打车过来，十分钟的车程。”
我一边对妻子说，一边将视线越过草原曲线，环拥草原四周的高楼大厦沐在斜阳的光照里，那些楼宇明亮而极富立体感，无声地告诉草原上的游人，这里是一座城市。
赛汗塔拉坐落在包头市繁华之地，位于包头五个城区之间，城市喧嚣里的静美之地。草原在城中，城中有草原，一个离包头人日常最近的远方，一个打开窗户便会涌入盎然诗意的地方。
赛汗塔拉，美丽的城中草原。
二
我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走进金黄一片的杨树林。阳光透过枝桠聚拢成一束束桔黄的线条，像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得满地黄叶更加明亮，令人不忍心踏足，林边蜿蜒的一条小河，此时此刻仿佛成了一名歌星，闪动着、跳跃着片片光斑，叮叮咚咚地欢唱着草原牧歌。
我举着相机调焦，快门“咔嚓”一声，那幽美的一瞬便留在内存卡上，也印在脑海里。坐在树林里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歇息，一边回味大半天的行程。我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过城中草原的美丽。
上午十点多钟，我站在路边，等待一辆车把我带到历史长卷中某些章节里，品读包头的过往和久远。
高原明媚的阳光烘托得街巷暖洋洋的，眼前宽阔阿尔丁大街上车来车往，还没有全黄的树荫下，人们行色匆匆，显示出一座工业城市的质地。包头是蒙语“包克图”的音译，意思是“有鹿的地方”，被称作“草原鹿城”。因为包头钢铁（集团）的赫赫大名，又被誉为“草原钢城”。包头矿产资源丰富，是全球稀土产业中心，拥有“稀土之都”之称。我住的酒店就叫“稀土国际酒店”，这样以矿产命名的酒店，让我这个走南闯北的人惊讶不已。
车来了，载着我驶向包头博物馆，去读一本关于包头的大书。包头是沟通北方草原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之间的桥梁纽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博物馆楼下楼上有五六个展厅，通过历史事件、出土文物、遗迹图片、研究成果等多个版块，再现了包头“边关重镇，丝路明珠”的风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从大青山下新石器时代遗址，到赵武灵王筑九原城，从秦关汉月、逐鹿草原，到走向盛唐……千百年来，各族人民在这片热土上，谱写了一首首守望相助、团结奋进、共同繁荣的壮美诗篇。
从博物馆出来，随便找家小店吃饱肚子。饱暖之后，翻看手机上包头风景的各种推送：素有“塞外西湖”的南海湿地公园，古朴沧桑的美岱召建筑群，峰峦绵延的梅力更自然生态风景区，苍松翠柏掩映下的五当召……一个接着一个映入眼帘，可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个草原情结。
忽然，一个名叫“城中草原”的景点跳了出来。城市里会有草原？不会是植点草坪、种几棵树就称之为草原吧？我很纳闷，又有几分质疑，而奔向公交车站的脚步却是十分坚定，不管怎样，这是来自草原的呼唤。
三
一下公交车，走不多远就是公园的大门。入园，看一眼导游图，我就惊讶于赛汗塔拉的气势了。
赛汗塔拉公园也叫成吉思汗生态园，占地面积近八百公顷，园长约四公里，宽两公里多，环绕草原的观光路长达十四公里。在一座近三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里，居然在市中心保留一块万亩原始草原，想一想都觉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城中有条河，城中有座小山，都不足为奇，可是城中有座万亩草原，这在全世界也不多见。
在这么广阔的草原上游玩，靠脚力显然是行不通的。但我不想乘坐观光电瓶车，草原不能匆匆视之，要靠近她，走近她。我决定租一辆自行车骑行草原，走走停停，和她亲近。
大树下，坐着几位老者，我边取车边与他们闲聊几句。我说，这么大的一个草原是基于怎样的考量，留在城市中间？一位老者不紧不慢地说，啥考量，误打误撞的结果。原来，建国之初，我们请老大哥国家给包头市做规划设计。他们比比划划拟定了三个城区，彼此之间遥相呼应，中间空出的茫茫草原却使得彼此互不相连，这给当时的包头人工作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如此看来，城中有草原曾经是个错误。
令人佩服的是包头人将错误化作美丽，更加佩服的是这座城市管理者的定力。在前些年房地产业四处搂金的时候，他们没有好大喜功地卖掉这块地，没有跟风在寸土寸金的宝地上筑起钢筋水泥森林。我不大懂房地产行业经营模式，但我知道这块地不用付出巨额拆迁补偿费，省去此项开支，足以扩大相当可观的利润空间。估计觊觎这块地人不会太少，见钱眼开者不会少见。然而，几十年来，包头人敬畏大自然，抵住诱惑，守护美好家园，精心呵护着这片草原，在鳞次栉比的楼房中，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外，打造出一个神奇秀美的所在，展示出包头人草原一样辽阔的胸怀。
包头人的定力写在城中草原的一草一木上，还写在导游图旁边的看板上——《包头市赛汗塔拉城中草原保护条例》。我以人大工作者的职业习惯，认真读完这件在二〇一四年由包头市人大常委会制定的地方性法规。我从每一个条款和每一个字词中，读出包头人深爱草原的炽热情感，如同不远处蒙古包里传出的牧歌、长调，高亢而悠远。
一棵粗壮的大树伫立路边，巨大的树冠像一个大大的华盖弯向草地，护佑着白色围栏里的羊群。从树冠下望去，远远地看见蒙古包白色的穹顶，还有敖包上金灿灿的苏力德。我以此树为起点，抬腿跨上自行车，开始骑行草原，投入赛汗塔拉的怀抱。
四
深秋季节的草原不再是绿海绵延，一袭金黄色是草原的新装，长袖善舞，裙裾飞扬，灿烂地舞动在秋风里，好似罗衣从风，又如麦浪滚滚。
足有半米多高的牧草，厚厚实实地摊铺开来，绵延向前，斜阳一点也不吝啬，大度地抚着牧草随着秋风舞动，仿佛要把成熟的秋韵推送到大街小巷。随着目光向前延伸，一簇簇红柳树在金黄之中炫耀着一团火红，远远看去像一座座红色的小山丘。近看柳枝细柔，姿态婆娑，惹得三五个中年妇女翻来覆去地拍照。红柳树春夏都是绿色的，只有秋天才变红，秋愈深，红愈烈，点染着草原愈发生动起来。
转弯处，草地上，几匹枣红色的马儿低头吃草，吃得非常专注，似乎怕错过这一季的成熟。回头望去，一大片一人多高的芦苇摇摇晃晃，摇得芦花纷纷扬扬，似雪花飞舞，令人怀想曾为蒹葭的青春时光。芦荡深处，高坡处一棵大树独自耸立，高高大大，虬枝张扬，卓尔不群地俯视着草木，半绿半黄的树叶稀疏地挂在枝头，又显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停下车，沿着木栈道走进草地、芦苇荡，靠近红柳树，流连在草木之间，把一幅幅美景拍摄下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当镜头压低的时候，画面就是纯正的草原即景。当镜头略微抬起的时候，草原之后便有成片的高楼进入镜头中，与草原上点缀的几处蒙古包遥相呼应，城中草原的特征一览无遗。我想起一位朋友的草原之行，他是驾车穿越草原，起初绿海茫茫很是兴奋，但后来二百多公里的路途上见不到人烟，又让他心生孤单之感。而城市草原与其完全相反，除了我这样的游人，大部分是傍晚时分来草原休闲健身的人群。有人带着孩子瞧瞧马儿，看看骆驼，有人结伴绕着草原徒步走，一群年轻人骑着跑车快速地跑了一圈又一圈。很羡慕包头人，他们推窗便可高歌“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过马路就是四季轮回的草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才是最动人的景致。
我继续骑行，骑过一座小桥，静观桥下溪水潺潺，它是从昆都仑河流来，流向草原深处；穿行过一片白桦林，与树干上一个个“眼睛”似的木纹对视，树是活的，它也有灵魂；爬过一段长长的缓坡，喘着粗气看鸟儿轻快地飞翔，飞到马儿的身旁；驻足一块花丛，惊诧于深秋里还有花儿盛开，是不舍夏天流逝，还是不惧冬天到来；登上高高的山岗俯瞰草原，金黄色中点缀着赤红和深绿，牧场和高楼同框，马儿与游人相近……
我刚好骑行一圈，正在退还自行车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说是到了公园的南门。我说，甭管什么门，先坐上观光车绕着草原跑一圈。妻子不会骑自行车，而且天色渐晚，必须抓紧时间才能一睹草原美丽的身姿。我知道观光车从南门发车，最后还要回到那里，赶紧向南门走去。
妻子从电瓶车上下来，一脸兴奋地冲着我说道，城中有草原真是太奇妙了，秋天的草原好美。暮色笼罩草原，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走不多远就融入流光溢彩的城中。城市里，夜的美好才将开始，而赛汗塔拉换上绚丽多彩的容颜，唱起草原夜色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