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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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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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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街一桥一城楼

当我仰着头从高大雄浑的牌坊下走过时,当我跨步韩江在厚重坚实的桥廊上伫立时,当我拾级而上在高城古墙上眺望时,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词汇就是:气势非凡。

街是牌坊街,桥是广济桥,楼是广济门城楼,它们簇拥在高峻的凤凰山下,坐落在青碧的韩江岸边,千百年来风雨不动,凭海临风,古韵悠悠。

潮州,一座千年古城,就这样神采奕奕地走进我的内心,韩江水波般潜入梦寐。

潮州市位于广东省的东部,南连汕头市,北接梅州市。一大早,我和妻子由汕头出发,目的地是梅州,中间在潮州停留一下,算是路过潮州。因而我们没有安排住宿,在太平路南头一间店里寄存了行李,便沿着这条街一路向北走去。

这些年大江南北这转转、那瞧瞧,时常会见到各式各样的牌坊。比较著名的有安徽歙县棠樾牌坊群,山东曲阜孔林牌坊,澳门的大三巴牌坊……俗话说,少见多怪,反之就该是多见不怪了。因而当我走进太平路路口时,情绪并不高涨,像一个尚未入戏的演员,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没走出多远,我就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街边两侧都是石柱撑起的骑楼,四四方方的柱子笔直向上,一个接着一个形成高而阔的廊道,仿佛走在时光的隧道里,一种深邃的感觉扑面而来。回头瞧瞧,再探头向远处看去,高大的牌坊矗立街头,不是一座,也不是二三座,而是接二连三贯穿一条街,重叠着、霸气地几乎与两侧骑楼连接在一起了。牌坊大多是四柱三门式样,拔地而起,迫人仰视;顶部石雕凿成歇山顶,两重或三重层檐,檐角飞翘似凤凰翙翙其羽,几欲腾起;灰白色的石梁厚重结实,横平竖直,几个大字横贯中间,苍劲有力,反射着耀眼的光。

一条不到两公里的街,耸立着二十三座牌坊,每巷一亭,百步一坊。行走在街道上,仰视着一座座牌坊,仿佛大山绵连,又像一个个硕壮的巨人铿锵走来,崇高感油然而生,心似大海一样澎湃。

牌坊古时候也称之为“表闾”,据说最早的牌坊可以追溯到唐宋年间。牌坊说白了就是古代统治者按照当时的意识形态,宣传表彰在功德、节义、科第等方面有突出成就的人士,在其老家村口或是繁华热闹的街巷立起一个牌坊,倡导他们的精神,鼓励人们向这些人士学习。从这个角度说,牌坊相当于今天的匾额、锦旗、奖杯、奖牌、奖状等,记录成就,弘扬正能量。

古人立牌坊是一件极其隆重的大事,蕴含着丰富多元的文化内涵以及象征意义。牌坊不是想立就立,或者有钱就可以任意立的,没人能随随便便说自己是成功人士,便立个牌坊大肆自我表扬起来。牌坊要么是皇帝赏赐,这个最为光宗耀祖,要么是呈报皇上恩准,再就是衙门层层审批批准的。最主要的是官方出资,还要严格遵守规格规制,不能随意超规格建造。

苍翠的树叶衬托着青灰色的牌坊,叶的轻盈装饰了青石的厚重,“四进士坊”四个字便从树叶下映入眼帘。坊上镌刻:“为翰林院修撰萧与成,陕西道御史苏信,河南道御史陈大器,行人司正薛侃立。”这是为萧与成、苏信、陈大器、薛侃四位进士立的牌坊,他们都是潮州人。不要以为是个进士就可以立牌坊了,这四位为官清正,功业卓著,有的身先士卒打击倭寇,有的是文学家著述等身,有的施政公平,勤于为百姓办实事,有的决狱明断,百姓称颂。一座牌坊,一目了然,然而四个人的故事又岂能一言以蔽之,故事都藏在历史的典籍里,牌坊不倒,故事常在。

十多个中学生站在一座牌坊下,一位老师正说着什么,因为是方言,我听不懂。当我抬头看见牌坊上“状元”两字时,不由得笑了。老师这是带着准备高考的学生现场上课,希冀学生们夺得个高考状元。这不算迷信,讨个彩头,属于正面激励。这座牌坊是为明朝嘉靖壬辰状元林大钦立的“状元坊”,他是潮州唯一的一名状元。牌坊中间的坊梁是一个整条,其它牌坊则不是整条横石,寓意“国家栋梁”。据说,古时读书人参加科举会考之前,都要去抱抱牌坊两侧的石柱,祈愿给自己带来好运。父母也常带小孩到牌坊街,给孩子们讲解牌坊上的人物和故事,告诉孩子们以他们为榜样好好读书。心里念叨着,希望这些孩子们高考顺利,都能成为国家栋梁。一抬头,又见一座牌坊上题写“榜眼”二字,这是“为尚书王大宝建”的牌坊“秋台坊”。王大宝是宋代岭南那一片唯一的榜眼,官至礼部尚书,一生坚持抗金,胸襟磊落。

进士、榜眼、状元,还有许多牌坊、诸多故事,我若引经据典一一道来,恐怕洛阳纸贵。有人说,“坊之多而知风化之美,巷之多而知民居之密,坊与巷俱以多为贵,而巷多又不如坊多之可贵。”那么,潮州究竟有多少牌坊呢?潮州文史专家陈贤武在其著作《潮州牌坊街》中记载,昔日潮州古牌坊共有五百七十座,仅太平路(牌坊街)上就有四十三座牌坊,平均每三十五米就是一座牌坊。难怪祖籍潮州的作家蔡澜先生在《府城》一文中写道:“看过照片,一条街上有数十个牌坊。从望远镜的角度,重叠又重叠,煞是优美。”的确,牌坊的密度令人惊叹,“重叠又重叠”地一路排开,高大而庄重,让太平路这条旧时官街如今潮州古城的中轴线承载起丰富的文化内涵,见证了潮州沧桑变化。

眼前的牌坊簇新明亮,显然是近些年重建的。在距离潮州建城一千多年的时候,在第一座牌坊“柱史坊”竖立在太平路上五百多年之后,当地政府在二〇〇九年修复古牌坊二十三座,尊荣显达、彰扬乡贤,重现先贤们的嘉德懿行。

一路穿行在牌坊之下,铺巷口、翁厝巷口、羊玉巷口、柳衙巷口……走不完的巷口,道不尽的故事,好像走不出一部连续剧精彩纷呈的情节。默默地与一座座牌坊进行着心灵对话,搜肠刮肚地想着溢美之词,最后还是停留在耳熟能详的八个字上: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一江两岸,江水悠悠。

坚实的石桥迎风掠水,飞跨东西,江上往来几多人。岁月苍苍,几许沉浮,广济桥早已剥落了往昔的印迹,以梁舟结合、重瓴联阁的气势,凝聚潮州人的精气神,化作一道墨色浓郁的风景线。

从牌坊街向东走,穿过任何一条窄窄而古旧的巷子,都会到达韩江西岸。韩江古时候称之为员江、恶溪,据说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个名字。直到一个人出现在潮州之后,才改名韩江,这个人就是唐朝文学大家韩愈,大唐高官名吏。一千二百年前的一次早朝上,韩愈上书《谏迎佛骨表》,结果惹怒皇上唐宪宗,由京城长安贬谪潮州任刺史,“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唐·韩愈)这是韩愈的不幸,却是潮州之幸,尽管韩愈在潮州任职只有八个月,但一位伟人的人格魅力却深深影响着潮州。到了大宋年间,潮州人感恩韩愈,便把恶溪改名为韩江。如今的潮州许多地方都烙下韩愈的印记,除韩江外,还有韩山、韩堤、韩文公祠、景韩亭、昌黎路、侍郎亭、仰韩阁……

我并不急于踏上广济桥,而是站在岸堤上远眺石桥,就像欣赏一幅古韵古风的长卷画轴,先要退后观览全局,品味一番。广济桥长五百多米,二十一个桥墩形成十九个桥孔,桥墩之上是翘檐飞角、形态各异的亭屋楼阁,桥中间那段是由十八艘梭形木船连接起来的浮桥。远看东西两边的石桥,就像两条飞龙,沿着一条线直插江心,舞动着十八艘木船随波起伏。亭台楼阁层层递进,镶嵌在这条线上,纵深向前。一座座青石条堆砌的桥墩,远观成一条线,近看又高低不同、错落有致,风姿绰约地点缀在江面上,厚重而唯美。

广济桥,又名湘子桥,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到了明宣德十年(1435年)的时候,逐渐形成东、西两段为梁桥,中间浮桥相连,成为集梁桥、拱桥、浮桥于一体的石桥,与河北赵州桥、泉州洛阳桥、北京卢沟桥并称为中国四大古桥。桥梁专家茅以升评价广济桥为“世界上较早的开合桥”“我国桥梁史上的一个特例”。

我从江岸拾阶而上,走过第一亭阁,便一步踏上千年石桥,行走在湛清碧绿的韩江之上。厚实坚硬的石墩石梁横架在江水上,给人以踏实的感觉。迎面是一座座造型独特的亭阁,有的是单层屋檐,也有多重的,有的是单一的亭阁,也有多个亭阁组合的,各式各样,当地的民谣就有“廿四楼台廿四样”的说法。(早年是24座亭阁,修复时为21座)

亭阁像一个个古屋老宅,这桥便成了桥上有“房子”的景致。其实,我觉得这是风雨廊桥的一种变换,把廊桥一贯到底的“房子”分拆为一个个独立的单元,既不失遮风避雨的功能,又亭亭玉立,生动而灵活。而那些题写在匾额和石柱上的楹联诗文,笔力雄浑大气,词句意蕴幽深,给古桥增添了一份诗情画意,令游人徜徉在诗书的馨香韵味中。

边走边看,很快就到了浮桥上,从一艘小船跨到另一艘小船上。船与船之间,江水湍急,一些不知名的鱼儿聚集在那里,享受上游带来的美食。我四下看去并无货船往来,早已没有了古时候舟楫穿梭的繁忙景象。那时,当货船驶来,可以解开浮桥上系船的绳子,让出航道,官府在东、西桥上设置关口,上行船从东桥通关课税,下行船由西桥通关课税。潮州市政府历时五年对广济桥进行全面维修,于二〇〇八年对游人开放,自此广济桥成为旅游观光步行桥,脚下浮桥系泊的渔船白天很少打开。据说,傍晚五点半会把浮桥打开,能一睹“过河拆桥”的情景,可惜我们等不到那么晚。

抬头朝上游望去,远山如黛,长桥卧波。一座新建的跨江公路桥巍然屹立,气势如虹地跨越宽阔的江面,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今古两桥遥遥相对,古今对照,古的深邃,今的蓬勃,“古今同落日,天地一浮杯”。潮州,正携着千年古城深厚的文化底蕴,迈步在新时代的征程上。

走上东边石桥,穿过一座桥上牌坊,行不远就是仰韩阁,来到了韩江东岸。向北走一小段路,便是坐落在韩山脚下的韩文公祠。祠依山势而上,宏大雄壮,韩愈塑像伫立其中,透过山门,凝望对岸潮州古城。

沿着广济桥的轴线西望,潮州古城的城楼就在这条线的顶端,方方正正,威严耸立,像一位征战归来的将军注目一碧韩江,似乎在怀想曾经的过往。

我从广济桥上原路返回,不一会就到了潮州古城东门城楼下,仰视这座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广济楼。潮州古城曾经有七座城门楼,广济门扼守古城东西要冲,自带“城抱江如带,天垂嶂列屏”的高颜值,是潮州城区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城楼共分三层,犹如古时候的宫殿,重檐歇山顶,外墙呈砖红色,朱红色的格子窗,门楼居中有一拱门以通内外。整个城楼雄伟壮观,恢弘大气,仅一个照面,便震撼不已。

我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楼。逶迤的城墙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向东望去韩江像一条玉带飘动在韩山脚下,广济桥一字排开的亭阁,好似江上人家。回头向西看去,牌坊街近在咫尺,潮州城区也尽在眼前。远山近水,一街,一桥,一城楼,构筑起潮州古城历史文化的骨架,屹立在韩山之侧、韩江之岸,昂首,挺拔,坚毅。

离开广济楼,我们转到与牌坊街交错的街巷里,寻味古城里鲜活的日常。巷子口一家牛肉丸店生意兴旺,一个男孩坐在一个盛满热水的大盆前,用手挤出一个个肉丸。男孩不紧不慢,大小均匀的肉丸落入热水中,表层便被烫成灰褐色,悬浮在水盆中,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肉丸按个卖,我们要了几个肉丸,看到碗里还有米粉便有些迷惑,老板娘笑盈盈地说:“粉不要钱,不够还可以加。”吃一口肉丸,鲜香盈口,不愧是潮州著名特色小吃。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游人的脚步散漫闲适,不远处开元寺在闹市里尽显幽幽禅意。

一路品尝各种潮汕小吃,一路随意地逛着。走过已略黄公祠、镇海楼、黄尚书府、许驸马府,在一座座老宅旧屋里进进出出,像小时候听刘兰芳说评说一样,几百年来潮州人的故事回响耳畔。街巷里建筑都比较老旧,斑驳沧桑,光影透过绿树打在小门小窗上,似乎时光在历史进程中某个节点上忽然静止了,人们便可回窥曾经的日子,这在现代城市炫酷的节奏中,反而跳跃出一串独具魅力的音符,清雅而舒缓。

敞开的店门里,一位女士正专心致志地雕琢一块圆桌大小的黄杨木。女士发现我们在看,便笑着说,家里祖辈传下来的雕刻手艺,正在为一户人家雕刻一幅门花。民间有高人,诸如潮绣、潮雕、潮塑、潮剧,还有工夫茶、潮州菜,这些文化瑰宝都藏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里。我从货架上挑选了一个黄杨木手把件,雕刻的是财神。女士坦率地说,这是机器雕刻后,人工修饰的。其实,我并不在乎是否人工雕刻,也不在乎财神是否带来财运。我喜欢的是财神的造型,腆着大肚子,撩起一条腿,手托一块元宝,眯缝着眼,咧着嘴,笑得实在可爱,一如这满城的烟火气令人欢喜。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到古城的边缘,最后竟然走进了西湖。其实,这个与杭州西湖同名的湖,古时候是潮州古城的护城河,韩江的一条支流,到唐代时筑了北堤,才把它与韩江切断,成了宽阔长形的大湖。杭州西湖因为湖在城西而得名,潮州西湖大概也是如此,只是照比杭州西湖要小许多。

潮州西湖北依葫芦山,居韩江西岸,是潮州古城与新城区的分水岭。湖水狭长如河,水绿波平,山倚湖苍翠,湖傍山青黛。站在桥头向西望去,近处两岸绿树葱茏,岸边亭榭孤立,抬头望远,则高楼林立,生机盎然。过桥,绕过广场跳舞的大妈们,就是涵碧楼,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楼顶居中一颗红色五角星鲜艳夺目。周恩来等南昌起义军领导人曾在这里办公,建立临时的红色政权,史称“潮州七日红”。

湖边绿树下,一家老小自带茶壶、热水和点心,悠然自得地品茶,说着我听不懂的潮州话。既然听不懂,我就转身沿小路上山,去欣赏摩崖石刻。字径两米左右的“湖山图画”,令人倍感震撼。此外,还有于学谦写的“为善乐”,陈玉锵书的“放大眼光”,林林总总地刻在崖壁上。我不懂书法,但我知道都是好字眼。

走累了,我坐在半山临湖的亭子里歇息。脚下一湾碧绿,五颜六色的脚蹬船点缀其上,隐约能听到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高大的绿树倒映湖中,与湖中亭阁、小桥的倒影重叠在一起。斜阳西下,余晖很知趣地凑到湖面,那些倒影便闪烁着橘红色的光。

我对潮州一切美好的印象,都如湖面倒影,“重叠又重叠,煞是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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