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风海韵

@小猪她爸

月亮弯弯总是挂在繁星点点的夜空，可我发现它也会落在人间，落在绵延的海岸线上；椰风总是轻盈地掠过海岸边的礁石，可我发现海浪并不因为椰风的柔情而停下波澜壮阔的脚步，惊涛拍岸，蔚为壮观。

就这样，我在初冬季节，记住了月牙儿一般迷人的海，记住了万马奔腾一般壮观的海，记住了海南文昌的椰风海韵。

一

我和妻子在海口市三天，距离返程回家只剩下一天时间，遂决定就近去文昌呆一天。乘坐早上八点多的城铁，二十多分钟就到文昌市了。入住酒店，放下行李，我俩直奔铜鼓岭而去。

铜鼓岭素有“琼东第一峰”的美称，三面环海，地貌奇特。但其主峰不过海拔三百多米，算不上高山峻岭。不过刘禹锡早在千年之前就放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们乐得到铜鼓岭一游，像李白那样“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铜鼓岭虽然不高，但呼风唤雨还挺快捷。山下等观光车时还是一片明丽，山青云白，车行半山腰竟然大雨倾盆，瞬间山高水长了。下车后，快速跑到上山入口处，躲在工作人员撑起的大号遮阳伞下避雨。铜鼓岭是国家自然保护区，经过二十多年的生态保护，铜鼓岭森林面积不断扩大，目前发现植物种类有九百多种，植被繁茂，一派生机盎然。大雨如帘，朦胧了视线，却遮蔽不住热带雨林的绿意，树木高低错落，灌木绵延厚实，那满山的绿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染料缸倾泻而下，恍惚间还以为天上下起了绿雨。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细雨如丝。我们踩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阶，往山顶走去。“空山新雨后”，山体湿漉漉的，树叶不时滴落下水珠，空气湿润，清爽而新鲜。山上有亭有阁，虽不是古迹，却给浓绿的山平添一份闲适。风动石、月亮石矗立山巅，面朝大海，仿佛在说，快看，大海！

扭头望去，天湛蓝如洗，海碧绿无边，海天一色。临海这边的山体比较陡峭，大树无法立足，只有低矮浓密的灌木，像一大块绿色的地毯，顺着陡坡铺到海边。那里有一块狭长的岛礁弯曲着伸向海里，海浪拍打礁石，泛起白色的浪花，岛礁就像一条巨龙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涌动起来，几欲腾飞。

山顶石径边立着一块牌子，解说这个景点叫做“神龙出海”。我喜欢这个比喻，中国人自称龙的传人，几千年来龙已经成为代表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符号。神龙出海既是一种磅礴力量的腾起，也是文昌向海而生、跨海发展的象征。实际上，在来铜鼓岭的路上，我们已经瞥见另一条蛟龙腾空而起的舞台——文昌航天发射场。司机侃侃而谈，绘声绘色地描述火箭发射时的壮丽景观，还一本正经地强调，上个月才发射一次，下周还有一次发射。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俨然是发射场的总调度，透着从骨子里流出来的自豪。是的，不是所有的海边都有这样波澜壮阔的场景，不是所有来文昌的人都能赶上火箭发射，文昌人有充分的理由为神龙出海、蛟龙腾飞而骄傲。

乌云很不情愿地收起雨丝，被海风吹散。阳光跳跃在绿叶间，又扑向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我们沿着山巅上的小路走到北边山崖处，抬眼望去，海岸线在崖底拐了一个弯，绵延着弯出一道绝美的风景——月亮湾。

海岸线弯曲出一段极优美的弧线，好似如钩新月，灵动，舒展，静美。这段十一公里长的弧线，湾起清澈的海水，优雅地向北延展至海天相连的地方。弯弯的岸线，弯弯的海，弯弯的沙滩后面是繁茂的树林。说是树林不大准确，这是一片足有三百米宽的万亩椰林，是海南省最大的防护林。绿波环抱海湾，似乎能听到椰风阵阵。大自然堪称是一位顶级画师，他用墨绿色打底，用银白色勾勒细软的沙滩，用碧绿色涂抹大海，而后又把红橙蓝黄任意点染在海面上，湛清碧绿的海变成了七色海，色彩斑斓。这是海底珊瑚不甘寂寞，努力展现出的色彩。绘画大师意犹未尽，又在海面上点画出白色的线条，那海浪便卷起浪花，波峰泛银，一层层涌向沙滩。山崖下，宝陵河由西向东缓缓流淌，像一条飘带翩然入海。

一条渔船停靠在岸边，成了弧线上一个点，几个渔民船上船下忙乎着。他们这是停靠在月牙上吗？这般仙境里，他们应该是仙人吧？忽然羡慕起文昌人来，他们拥有如此迷人的海，可以头枕月亮，倾听椰林涛声，仰望蛟龙飞天。

二

我们从铜鼓岭下来，去往不远处的石头公园。

公园在我的认知里，始终是一个由人工雕琢出来的游玩场所。比如，我们小时候常去玩的劳动公园、中山公园，人们植树绿化，挖个荷花池，修建几座亭阁，大人们散步休闲，孩子们跑跳嬉闹。固化的认知，让我以为石头公园亦是如此，不过是在绿化植树的基础上，摆放一些奇石怪石而已。因为如此，去往石头公园的路上并无激动之情，只是猜想这是一个多大的公园，又是一些什么样的石头？水冲石、风蚀石、岩溶石，还是三峡石、太湖石？

椰林微微摇曳着凤尾一般的绿叶，有涛声从海边传来，石头公园就在前边。抬眼望去，一块块岩石横七竖八地卧在海滩上，高大的如层楼，宽阔的似半坡，层楼与半坡之间，穿插着浑圆的、棱角分明的、耸立的、横卧的大石块，它们迎着海风，面朝海浪，像一群刚毅的勇士，无所畏惧，淡定从容。我纳闷怎么能用公园二字来概括如此庞大震撼的巨石阵，这里不是游园，没有闲情雅致，唯余坚硬、突兀、耸立、雄壮，像是男子汉的天堂，拒绝一切似水柔情。

或许是为这些壮观威武的石阵助威，或许是要考量这些巨石的体魄和毅力，或许只是湛蓝碧绿的大海听从了某种神秘的呼唤，明丽阳光下并无暴风骤雨的海面，猛地卷起狂浪，轰鸣着，肆虐着，扑向巨石，一浪跟着一浪，惊涛拍岸，声震海湾。

我们从一块石头上走到另一块石头，扯着铁链，踩着石凳，攀爬到高高的巨石上。远远看去，海面很平静，一波波涌起的海浪，看上去不过是此起彼伏而已。然而，当涌浪快要临近巨石的时候，它们开始发力，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好似万马奔腾，最后轰然一声扑到巨石上，激起巨大的浪花腾空而起。这时，一些细细的水雾落在脸上，冰凉，咸的。远处，另一个海湾里，几艘小渔船摇摇晃晃，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似乎是在等待掀起狂浪的大海平复情绪，归于平静，寂然澄清。

仔细观察这些石头，虽经历了风吹雨打、惊涛扑来的历练，变得圆滑圆润，但仍能看出其坚硬的质地。数万年前，地壳变迁，造山运动将花岗岩的山体隆出地表，屹立海边。漫长岁月里，风侵蚀着它的外表，潮汐拍打着崖壁，渐渐地形成一个个海蚀平台、海蚀崖、海蚀柱、海蚀穴。虽然山体被雕刻、被风化成一块块巨石，但每一块依然保持着花岗岩的风骨。这让我想起在海口古村落里，看见的火山石铺就的村路小径，垒起的石屋老宅，打造的石磨石缸……这些火山石服务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有用的石头，村里人也珍惜每一块火山石。而眼前这些巨大的花岗岩虽未被人类利用，但它摆脱了世俗，用看似疯狂的举止演绎力量的精髓，托举起一片硬朗朗的世界，气贯长虹，振奋人心。火山石暖心，花岗岩提振精气神。

我们坐在巨石上，感受来自大自然的伟力。从月亮湾到巨石阵，如果沿着海岸线走，大概不会超过五公里，差不多就是以铜鼓岭为分界线，山北山南之间。那边月儿弯弯，迷人醉心，这边巨石累累，惊涛拍岸，好一个迷人的海，好一个壮丽的海。这一刻，诠释了生命长河的静谧与湍急，顿悟了过往人生的风雨彩虹。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每个人的内心大抵都有两个不同的海，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离开了巨石，涛声渐行渐远。我心有不甘地对妻子说，这里不该叫做石头公园，应该叫浪遏飞石才是。我希望有一天故地重游，不见了公园，唯余拍岸的巨浪，和承接海浪冲击的花岗岩。

三

行旅的脚步大多奔着既定的山水人文而去，所谓目标导向。我则相反，散漫且无章法，但我坚信哪里的山水都是风景，有人居住的地方一定有故事。

关于文昌，之前我只有两点深刻印象，一个是说起来大家都很提气的文昌航天发射场，多次在电视上看过，气势磅礴；另一个就是久负盛名的美味佳肴文昌鸡，吃过就念念不忘。

十年前，出差在海口，首次品尝到文昌鸡的美味。说来也是巧合，一桌人除了我和一位领导外，其他人都不吃鸡，我俩偏得，吃光了一只文昌鸡。回住地的路上，还意犹未尽，赞不绝口。文昌鸡的美味自古以来就备受推崇，传说曾有皇帝品尝后大赞：“鸡出文化之乡，人杰地灵，文化昌盛，鸡亦香甜，真乃文昌鸡也！”

此时人在文昌，当然还要吃文昌鸡。我和妻子从石头公园离开后，就直奔文昌老街，打算一边逛老街，一边找寻吃文昌鸡的馆子。文昌位于海南岛的东北部，古称紫贝县，有着二千一百多年的悠久历史。文昌自然风光旖旎，景色清幽，明丽的阳光、深邃的碧海、柔软的沙滩、葱翠的椰林构成浓郁的海岛风情。这里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古时候当地曾流传“一里三进士，七里八举人”的说法，足见其古老而厚重的文化底蕴。

文昌老街有三处，我们选择了去逛文南老街。我在南方行旅，总喜欢到当地老街走走看看，对那些狭长幽僻的街巷、斑驳古旧的老宅情有独钟，觉得老街就是一面神奇的镜子，折射出一座城市古往今来的历史文化脉络，可以重温沉淀下来的故事。

文昌市华侨众多，被称为“华侨之乡”，因而老街呈现出南洋特色浓郁的骑楼建筑风格。文昌河并不宽大，河水有些泛黄，不大引人注目地流淌。河岸之侧，就是约有一二百米长的文南老街，青石板的路面泛着墨色的光亮，弯成一条弧线携着二三层高的骑楼，接二连三地向前排去。这恐怕是我见过最老旧的老街，一些骑楼只剩下楼的立面，令我担心那些砖石会不会掉下来。一楼照例是敞开式的廊道，商铺林立，支撑二层住宅的石柱上刻着传统图案，精美华丽。二楼以上部分在过去都是住宅，如今几乎都是闲置的，似乎是担心老旧骑楼承担不起太多的重量。但是，那些造型各异、高耸的女儿墙，竖长而狭窄的窗户，拱卷和窗柱，仍然不失往日的繁华之态，就像一位绝代佳人，即便老了，仍保持着雅致的风韵。木制的百叶窗被漆成砖红色，使得以灰黑色为主基调的老街闪动一抹亮色，打破了有些肃穆的氛围，令人眼前一亮。

大多城市的老街，都像保护国宝一样，禁止车辆通行。不知道为什么，文南老街不仅摩托车来来往往，就连小汽车也是畅通无阻。虽然有些闹哄，但古旧的骑楼与现代汽车同框，倒也形成一种反差，新与旧对比鲜明。流逝的昨日只可追忆回眸，不可重回；奔腾的新时代终将引领新的生活，如大江大河无可阻挡。走在老街上，抚着斑驳的墙，看着三楼那扇半开的窗棂，悠悠旧日情怀涌在心头，好似月下独饮一壶陈年老酒，只有回味，再回味。

薄暮时分，斜阳笼罩老街，沧桑之感更加浓厚。我和妻子坐在街头亭子里，留恋古宅旧楼、老树小桥，纠结晚餐吃什么？文昌不愧是吃货天堂，除了赫赫大名的文昌鸡，还有椰子饭、椰子鸡、抱罗粉、清补凉……老街里也有一些老字号的餐馆，寻一家老店，品特色小吃，满足味蕾的同时也是对文昌文化的另一种解读。最终我和妻子在悠长狭窄的小巷里，找到一家卖盐焗文昌鸡的店。

店面不大，又处在深巷里，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妻，不急不躁地操持着，一副鸡香不怕巷子深的架势。文昌鸡做法很多，如果不畏惧半生，白斩鸡是口感最好的吃法，最能体现文昌鸡鲜美嫩滑的原质原味。今晚我们换个口味，吃的是盐焗鸡，肉质滑嫩，吃一口鲜香味美，肥而不腻。

一只鸡，一盘青菜，一人一碗白粥，足够慰藉风尘仆仆的身心，疲惫得以舒缓，心绪安于椰风海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