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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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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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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杭州


初冬的杭州还是有些冷,江南烟雨浸骨的寒凉。我拉上羽绒背心的拉链,扣上风帽,走进黄叶飘零的街巷,探寻和追随千年以来略显凌乱的脚印。

杭州我来过多次,大多是围着西湖转,见识过水光潋滟的西湖,也陶醉于烟雨空蒙的西湖。然而,西湖终归是游玩的胜景,代表着杭州,却不能涵盖杭州的全部,如同作家余秋雨所言“(西湖)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杭州却不然,它是人居的所在,从古至今人间烟火气不绝于湖岸水边,实实在在。

漫步杭州的脚步从一座寺庙开始。也许意味着从古走到今,或者时古时今地穿行。不问东西,不管南北,只管走在时间的长河里,像一条鱼溯游在杭州曾经的日月中。

香积寺坐落在闹市区一隅,千年古寺,却簇新光鲜,好像一位微醺过的老人家容光焕发遮蔽了青春不再的沧桑。历史可以传承,但有时候不会不偏不倚,从遥远的北宋到近在眼前,八百多年来历经损毁,直到二〇一〇年才得以重建。新建的香积寺方方正正,一派豪华气势,却缺乏古寺的神韵,十三年的时光不足以还原悠悠古韵。寺庙对面,摩天大楼的玻璃帷幕反射着耀目的光,几个孩子在寺庙前空地上踢着足球,杭州就是这样古老与现代同框,传承与创新同在。漫步杭州的心绪也随之忽上忽下,纵横千百年,如同眼前的香积寺虽处闹市区、繁华之所,进入寺门,倒也可以独享一院子的禅意。

作别禅意,又逢古旧。白墙黑瓦、木门木窗的两层小楼,一排排伫立在青石板路的两侧,虽然古旧一些,但并无斑驳之痕。建筑样式谈不上古色古香,早年常见的普通民居,但人字屋顶构成的歇山顶,很容易让人怀想起小时候,仿佛能在墙角旮旯里寻到顽劣的身影。

一条小河不知是因为太小,或者是人们不屑于为这微小的河起一个大气的名字,小河的名字就叫“小河”。岸上一条街因此河得名“小河直街”,一个典型的杭州平民生活区域,老杭州的影像都保留在街角巷尾。如今,这里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小河直街历史文化街区。街区以小河直街为中心,保留着沿运河、小河分布的民居与航运设施,近百年来杭州人的生活空间和风貌便散布在河岸之上。然而,对于老一代居民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宅故居,几代人生活于斯,从前在小河里淘米,也在小河里刷马桶……

京杭大运河、小河、余杭塘河三条河交汇于此,小桥流水,小船飘荡,小巷狭长,两岸人家频河而居、枕河而眠,悠悠江南水乡风情直抵心间,我便流连两岸,漫步白墙黑瓦之下。一座石桥连接两岸,一大两小的圆拱轻巧地扣在河面上,线条简洁明快,与水中倒影连成三个圆圈,虚实相间圈起树影婆娑。桥上西望,一栋栋白墙黑瓦的小楼掩映绿荫中,翘起的屋檐伸向天空,临水的窗户写满绿意,水绿,岸堤上草木葱绿。

石板路上闲适的脚步,从老宅旧屋前走过。我不知道一户户人家都是谁,更无法考证这楼这家的前世,这又有何妨呢?一路上照相馆、工作室、茶室、咖啡馆、甜品店、小餐馆散落在街巷中,它们让整个小河直街在桃源气息中,平添了一份市井味道,每一家都散发着古朴兼具现代的气息。街口,“老桥头面馆”香气四溢,味道是不是如旧?只有老杭州人才知道,也只有老杭州人才能忆起高板凳当桌子、小板凳当椅子的“板凳面”。巷子中,一家做酱肉的店在屋外挂满了正在风干的肉,有鸡有鸭,还有猪口条,油光光的十分诱人。只是谁还会记得,早年那些船工们甩掉一身尘埃,一盘酱肉、一壶老酒有滋有味地唠着闲嗑,劳作的疲惫随着脚下的河流飘远。

一个石头砌筑的平台,敦实厚重地立在水边,数级台阶渐次而下没入河中。这种石砌的埠头,早已失去了往昔系泊船只的功能,便有管理者在矮墙上放置几只铜铸的鸭子,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意欲下河一游。我坐在台阶上,看着河水泛起的涟漪,仿佛看到旧日一幕幕写实的日子。最先晃入眼帘的是大宋王朝,河面往来船只络绎不绝,四乡八里的人们聚集在河岸,或买或卖鱼虾河鲜、蔬菜瓜果、蚕桑稻米。这样交易的场景从八百多年前开始,物流通畅,商贾云集,像河流一样始终不间断,缓缓流淌。到了清朝,诗人成周助以诗的形式记录曾经的繁华喧闹:

三市蚕丝方富足,五湖虾菜更丰饶。

喧声杂沓当清晓,荡漾波光映碧寥。

河堤树林旁,两位老人坐在长条椅子上,面朝河,说着话。不远处,树下斜靠着一辆共享单车。我用手机打开共享单车,沿着河堤小径慢慢骑行,嗅着百年来杭州的韵味,感悟千年来杭州的华丽转身。

三拐两转,我竟骑到了宽阔的大马路上。自行车专用道非常宽敞,与机动车道之间还有花坛隔离,我便大力蹬车,穿行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仿佛从老城旧镇穿越到现代化的城市里。不承想,当我搓着被寒凉冻疼的双手,锁好单车的时候,抬眼看见一座高高屹立的石桥,我又坠入另一段老时光里。

一座三孔石拱桥飞跨河面。桥是拱宸桥,驼峰高耸,气势恢弘;河是京杭大运河,始于春秋,贯通古今。

从桥头看过去,不以为是桥,它由一个个台阶排列向上,高耸着,似乎是想做一个飞天的高难动作,而对面高楼仿佛伸出热情的双手把桥揽入怀中。河水不以为然,流淌着,呼唤着,桥便拱起脊背,一个个台阶又向下排列,轻轻搭在岸堤上,尽显古朴壮美之态。拱桥之上,人来人往,拱桥之下,船儿往来。

过桥,站在河岸一侧,拱宸桥优美的身姿便一览无遗。拱桥近百米长、约六米宽,高度达到十六米。一大两小的圆拱与弧形桥面和谐统一,比例与构成堪称优美,宛如长虹落在运河之上。远在明朝年间,风姿绰绰的拱宸桥便由东向西横跨大运河,在见证了杭州四百年来的沧桑变迁后,依然气定神闲,眷恋着一方水土,倾听大运河不绝的吟唱,陪伴着杭州人对故土的守望。历史总是会被人们记录在史册中,然而有的时候,一座桥就是一本打开的史册,无言却胜有声。

桥头一块石碑,刻着一行字:京杭大运河南端。石碑上没落款,不知何人何时题写,可谓极简。然而,往往最简单的文字里,饱含最丰富的意蕴。京杭大运河作为世界上最长的、开凿最早的运河,始于二千多年前,两千七百公里的河道,串联起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及天津、北京两市,汇集起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工程之巨,令人叹服。直到今天大运河还在发挥着重要作用,一九五二年首次提出的“南水北调工程”,其东线工程的运水渠道,就是利用京杭大运河提水北送。千年古运河闪亮在新时代的水利工程中,彰显了一个民族坚毅执着的伟大精神。

春秋时期是一个征战讨伐的年代。吴王夫差命人开凿邗沟,魏惠王也下令开凿邗沟,沟沟汊汊只有一个目的运送军队征战南北。到了隋朝隋炀帝组织民众开掘通济渠,连接贯通春秋时期的邗沟,此后历代历朝不断修建逐渐形成南北运河。上学时历史课上,讲到隋朝时,我就记得隋炀帝的坏是“荒淫无耻”,隋炀帝的好是“开凿运河”。甭管好与坏,大运河自此源远流长,奔流不息,承载南来北往的船只,滋养沿岸民众,丰饶一座座城市。

桥头另一侧是一个小码头,运河渡船在此停靠。我坐在岸边候船的亭子里,注目眼前碧水悠悠的运河。河道并不宽大,河水也不湍急,不似长江黄河般浩浩汤汤。两岸没有滩涂,石块砌筑的高高的堤坝拢住了河水,石墙之上就是白墙黑瓦的人家。有船驶来,汽笛“呜”得一声从河中传来,岸边自顾自地垂于水面大柳树抖动一下,一两片黄叶飘落下来,顺着河水恋恋不舍地飘走。

一位码头管理人员见我孤零零地坐着,又觉得天气寒凉,便好心地劝说我,渡船刚过去一班,下一班要四十多分钟后才来,你别等了,去做公交地铁吧。我谢过他的好意,坚定地说:“我要等,等一下班渡船。”我要在大运河上航行,去感受千百年来运河赋予这片土地的柔情,捕捉风吹过河面带起的故事,和故事里不朽的中华民族的魂魄。

船行运河,两岸景致划过船舷,旧时故事从水波中慢慢浮出,像电影慢镜头一帧帧播放。我乘坐的船由南向北,对面来船就是由北方而来:皇帝乘船沿运河南下,两岸风物尽收眼底,锦帆终可到江南,皇恩浩荡于两岸;白居易、韦应物、刘禹锡、苏轼……纷纷来到苏杭,很奇怪皇帝为啥把经济发达的苏杭作为贬官地,是喜欢看孔雀东南飞,还是要发挥大运河直航的作用?随着大运河之水波澜起伏,往来的人流和物流加快促进了南北融合、文化发展、商贸繁盛、南粮北运……京杭大运河成为内陆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像一条湛蓝碧绿的飘带舞动神州。

船行运河,思绪飞扬,我忽然觉得在中国历史上,有两位“暴君”值得我们尊崇。一位是秦始皇,筑起绵延的长城,圈起一块土地,统一了中国。另一位就是隋炀帝,连起邗沟,疏通修造一条人工大河,贯穿南北,维护了国家统一。

也许,晚唐时期诗人皮日休的《汴河怀古(其二)》是对大运河,对隋炀帝,作出的最好注解: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大禹治水,隋炀帝建运河。几千年过去,多少人、多少事灰飞烟灭,而水波不改、涛声依旧。

我从玛瑙寺的小巧精致中走出,面前是一条巷子。两边房屋雪白的山墙笔直向上,夹成一条宽度也就一米五六、长度不过五十米的巷道。巷子南端,立着一座小小的门楼,黑瓦斜顶。从门楼看过去,一条马路横在面前,车来人往,马路之侧碧水盈盈,水之边枯荷迎风而立。一位红衣女孩从马路边走过,我迅速按下快门,凝固了一个静谧唯美的瞬间。

那条马路叫北山街,那湾碧水就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在杭州行旅,怎能避开西湖呢?一条马路,一侧是大美西湖,一侧是老屋旧舍,该执谁的手?

北山街历史文化街区不到三公里,东西走向,北依宝石山与葛岭,南临西湖。一些承载着岁月痕迹的历史建筑,掩在北山街北侧的半山坡上。或许是因为伫立西子湖畔的原因,这片街区多少有点委屈。西湖就像一名大红大紫的明星,气场太大,意向非凡,游人从断桥残雪,沿着北山街南侧走到曲院风荷,目光都是盯着潋滟湖景,没有多少人愿意扭头看一眼这面山坡,更别提在百年老屋之间走走。

我是从武林广场下的渡船,离开京杭大运河来到北山街。拾级而上,走在宝石山之下,穿行在小街小巷里。石板路泛着青光,青石块砌筑的高墙,白墙黑瓦的屋舍层层叠叠,掩藏在繁茂的山林间。“坚匏别墅”大门门楼还在,但许多人家杂七杂八住得满满的,很难识别旧日别墅的格局。这座曾经占地十七亩、错落着数十间房屋的大宅院,已经难觅百年前回廊环绕、池塘假山的踪影。转身来到白墙围拢的院门外,门旁挂着居委会和警务室的牌子。实际上,这座四合院是建于解放前的“宝庆堂”。院内山岩上凿刻着“湘郡蒋益沣屯军处”字样,一行字又把时光推到清朝年间,扯出蒋益沣与义和团的战事,一堆旧话题。

迎面是一块面积不算大的崖壁,岩壁上有石刻雕像若干,一块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着“宝石山造像”。造像和摩崖题刻始建于明朝洪武十四年,算起来已经有六百四十多年了,可惜的是二十多尊雕像和六处题刻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遭到严重破坏。六百多年的风侵雨蚀,不抵一场冠以“文化”的“革命”来得猛烈,这恰是文化的悲哀。如今保存相对完好的只有两尊雕像了,一座是坐在莲台上的佛,另一座是挑着担子的僧人,佛龛四周长满绿苔,似乎给六百年的时光抹上一笔妆痕,凸显沧桑。

造像前立着一座四柱三门的“关月庙昭忠祠”牌坊,始建于民国时期。从字面上推测,这里应该有祠堂。资料证实我的推测是对的,这里早年有一座关月庙祠堂,毁于“文革”,只留下了牌坊。牌坊后面是一条石阶路,可以登上宝石山,这个牌坊倒像是一座山门了。我没有登山,只在牌坊后的石阶上,远眺挺拔耸立在宝石山东巅的保俶塔,塔身玲珑纤巧,难怪古人说:“雷峰(塔)如老衲,保俶(塔)如美女。”一座塔,西湖风景线上亮眼的景致,却是又一段需要从五代吴越国说起的故事……

走过张静江的“静逸别墅”,就走进了葛岭山麓。起初我没在意一座山的名字,直到看见明黄色门楼上“抱朴道院”四个字时,才恍然大悟:葛岭,东晋著名道士葛洪曾在此炼丹修道。我没有进道院,而是沿着道院围墙,向山上走去。远远看见一座石亭立在山路中,繁茂的绿叶遮蔽了一半的亭子,另一半双重翘檐探在空中,像一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孩子,藏一半露一半,若隐若现。

“枕漱亭”是葛岭的第一道山门,正面石柱上有一副对联:“神仙事业三生诀,襟带江湖一望中。”横批是“又入仙境”。山间此刻只我一人,逍遥自在倒也有三分道骨仙风。视线越过葱茏山色便是湖光明丽,白堤与苏堤“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余秋雨),林和靖的“梅妻鹤子”,白素贞与许仙断桥初相识,梁山伯与祝英台落在湖畔的身影,苏小小的传说……它们都浮现在湖面上,与粼粼波光一起闪动,几百年,几千年,都在闪动。西湖从来不缺乏故事,杭州在故事中走过两千多年的岁月,从古老的沉淀,到今日的蓬勃兴盛。

漫步杭州的脚步,在走过孤云草舍、新新旅馆、穗庐之后,收束在暮色斜阳中。一条不足三公里街,就像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叙说着一座城市的过往,在斑驳沧桑中渲染着积淀下来的文化,深沉丰厚,滋养人心。

一条西湖醋鱼,一杯热辣的酒,我就着夜色微醺着,驱走寒凉,陶醉在杭州的初冬里。我似乎听到了千年之前诗人白居易诗咏杭州、词唱西湖的心声: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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