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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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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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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故事

山东德州,一个有故事的城市。

这是我走出德州博物馆之后的认知,也是我行走德州之后确定的感知。故事藏在河道里、小巷深处,书写在久远而厚重的岁月里,我禁不住捡拾这些故事,可惜不能一一道来,不过是择其一二而已。

恕我直言,德州虽然是国家旅游城市,但无大山名川、丽水明湖。以我游历山水的体验,并不认同这个称号,出门旅游还是在乎山水之间的幽深秀丽。

这样的先入为主,令我到德州后,只打算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定位德州博物馆,既然山水景致不尽如人意,那就用文化和历史来弥补缺憾。第二件事就是吃一顿早已垂涎三尺的“德州扒鸡”,其实记住德州大名,在某种程度上是源自于“扒鸡”的美味。这第二件事,在早餐时就轻松实现了。抹一把嘴,奔着博物馆而去,完成第一件事,就算不枉来一趟德州了。

一上公交车正准备手机刷卡,却被司机拦住。看着我一脸蒙圈,司机以及乘客七嘴八舌,笑盈盈地给我解释。浓重的山东口音包围着我,好像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小时候,那时的大连九成人祖籍山东,邻里间说山东话很普遍。尽管我这个山东移民的后代,对山东话感觉特亲切,但还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大概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就是德州政府在秋冬季节为改善空气质量,鼓励市民绿色出行,实行市内公交车免费乘车。这让我很开心,出行的体验感舒适而惬意——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招招手,上车落座,到站下车。

因为愉悦,我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城市,像浏览一幅画似的打量车窗外的街景。造型各异的高楼林立在街道两旁,偶尔还会看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楼旧宅,现代化的画风里点缀着古旧的质感,这让人觉得很真实,不像有的城市簇新到推到重建的程度,现代到令人疑心。阳光洒落在河面上,泛着耀目的光斑,一条河接着另一湾碧水。从古至今,德州与水一直有着扯不断的渊源,拥有黄河、京杭大运河等七条河流。与烟雨飘渺的江南水城相比,少了几分柔婉,却平添了几分刚毅,散发着独有的儒风水韵气质。

这是一座质朴端庄,甚至有一些古旧的城市,厚重深沉,器宇轩昂。我在博物馆里流连了两个小时,一个个展厅,一个个展柜,无不显示德州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我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城市中,倾听一个又一个古往今来的故事,寻觅悠久的历史根源和厚朴的文化所在,品读源远流长的民族精神。

一路免费的公交车载着我来到运河广场。一只巨大的仿青铜的“鬲”伫立在广场中央,“鬲”后是一座高大的牌坊,正面题写“九达天衢”,背面题写“神京门户”,过了牌坊是几排黑瓦白墙的仿古建筑。翘角飞檐下,京杭大运河静静地流淌,溯古追今,波澜不惊。

“鬲”是古代炊具,三足两耳,龙山文化典型器物。几千年风霜雪雨,“鬲”已经成为德州灿烂而久远的历史文化象征。“鬲”从外形和功能上看,就是远古时代煮肉的锅。如今谁家没有几口锅,但在四五千年前,有锅一族可是不得了的种族。在德州附近居住着一支东夷族,他们善于制“鬲”,打造出大大小小的“鬲”,人们把这一族人称作“有鬲氏”,他们建立的诸侯国,叫做“有鬲氏之国”。三个五六岁的孩子围着“鬲”来回跑着、嬉闹着,他们还不明白这口大锅的意义,甚至可能会猜想这锅能炸鸡翅、炸薯条吗?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再回到少小玩耍的地方,那“鬲”就是引领他们穿越历史、不忘来路的灯塔,像一部无字的大书启迪他们沉思根在哪里、怎样铸魂。

“有鬲氏之国”最终演化成为德州,这与黄河有很大关系。在我国古代,黄河又名德水。自古以来,德水多次改道,也多次德州土地上流来淌去。有的史书记载,明永乐年间取“在德之州”的意思,正式命名为德州。我不是考古的,也没必要考究德州得名究竟是何年何月,但这座千年古城真正的兴盛发展,则是得益于眼前穿城而过的京杭大运河。

穿过运河广场,踏上林木间的青石板小径,就是伴着运河行走。这一段河并不宽大,河水泛着黄色,水面平静,看不出流动的痕迹,唯余轻风吹起的一层层波纹。岸边的芦苇金黄一片,倒垂的杨柳枝尚无剪痕,枝条已经柔软,透出几分春意。许多鸟儿在枝头上飞来飞去,欢快地呼唤春天早点到来。河上没有往来的船只,几艘游船斜靠在码头上,旅游淡季船儿也歇息了,只有我独自漫步河畔,任思绪穿过时光隧道,品咂漕运文化千年来的韵味,感悟运河厚重的历史和勃勃生机。

一千四百多年前,德州随着永济渠的开通,开始进入大运河时代。唐宋元接续建设大运河,德州不断受益、逐渐繁荣,到了明清定都北京之后,德州更是进入了发展的黄金期,繁忙的漕运推动德州构建一个商贸重镇,成为明清时期三十三个商业城市之一。那个时候,河道内运粮的漕船、运货的商船、竹篷瓦盖的客船、画舫雕梁的官船,千帆林立,船流如织,你来我往,首尾相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南北商贸往来、文化交流促使德州的农耕文化开始华丽转身,向着繁华的城市格局转变。古时候,没有飞机、高铁、汽车,水道航运是最便捷、最富效率的交通方式,因此说没有漕运德州很难兴起,换言之京杭大运河滋养了德州,润泽了两岸百姓,这是千百年来一个个朝代、一代代人的赓续传承,生生不息,大河奔流。

一位清洁工大概看我独自坐在河岸有些好奇,或是有些担心,便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他问我,你是外地人吧?这里好玩吗?我略一思忖说,我是山东人,来这里不完全是玩,我想品味千年运河的韵泽。我说自己是山东人,不是说谎,父亲两三岁的时候,奶奶挑着担子逃荒到大连。虽说山东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但我的根在山东,魂系齐鲁大地。他听到我说“品味”“韵泽”这些词,似乎懂了我呆坐河畔的缘由,便压低声音说,这河里有玩意。这下轮到我一怔:啥玩意?他赶紧补充道,就是古董,很值钱的。我笑,每个人看运河的角度不同,我看到千年的传承,他看到河里的财富。也许吧,宋朝时某一个夏季的某一天,过往官员、富商大贾、豪绅名流、文人墨客从运河上漂过,把酒船头,微醺或沉醉,一个不小心落入河中,人捞上来了,酒壶酒杯沉入河底——今人眼里价值连城的宋瓷,瓷器不语,悠悠千载。而我更乐见河岸码头上、巷陌里那些忙碌的身影,交粮的农民、卸车装船的力工、拉车的脚夫、差役兵卒、小商小贩……一个个汗流浃背、熙熙攘攘,劳作,赚钱,过日子,努力过上好日子,千年不息的追求,有痛苦也有甘甜。

如今大运河已经失去往日的运输功能,河上早就没有船只往来。老码头成了国务院命名的重点保护文物,游船怕是要在“五一”以后才能恢复运行。我沿着运河西岸向北走去,一座现代化大桥跨过运河,桥上车来车往,两岸高楼鳞次栉比。大运河静静地流淌,像一条浅黄色的纽带,连接起德州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舞动着千百年来的文脉,还有丰厚的文化记忆,川流不息。

隔着河水,远远看过去,高大威严的董仲舒雕像伫立在河岸上,气势非凡。他微微仰起头颅,目视前方,高扬起右臂,一指冲天:“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我从减河湿地公园来到董子园风景区,走的是陆路,但实际河流是想通的,河河相连,在这里呈十字交叉流向东西南北。董仲舒雕像正面对着的河,我只一眼便认出它是古运河的一段,因为石块垒起的河岸沧桑而古老,泛着千年的绿苔。运河缓缓流淌,似乎配合着董仲舒雕像扬臂指向的方向,绵延着流入远处林立的高楼之下,深邃而悠远。

董仲舒是西汉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也是继孔子、孟子之后儒家思想集大成者,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我对董仲舒的思想体系掌握的并不全面,除了“天人感应”“大一统”等概念性地了解,最接地气的就是由其提出的“三纲五常”学说。关于董仲舒的故里,目前还存在争议,山东德州与河北景县、枣强县都在争来抢去。这并不重要,我倒是很惊讶德州人关于“董子”的称谓,过去知道孔子、孟子、庄子、老子、孙子,但将董仲舒称之为“董子”大概是德州独有的,“董子园”“董子文化街”“董子读书台”等等指的都是大儒董仲舒。听着挺亲切,透着一股山东老乡的熟络,也充分体现出德州人对这位圣人的尊崇之情。

董仲舒雕像的背后,就是高高耸立的“董子读书台”,“酒户词场多少客,登高齐上读书台”(清·田致)。读书台始建于何年已经无法考证了,据说明朝正统六年时,当地修学堂挖地得到一块石碑,记载了董仲舒读书的情况。眼前的“董子读书台”是二〇〇七年德州市人大常委会批准重建的,旨在弘扬传统文化。

高高筑起的读书台依河而建,占地面积七百多亩,看上去更像一座宏大的城楼,气势雄伟,蔚然壮观,成为德州文化昌盛的标志。我确信当年董仲舒是不会拥有这样的读书台,一庐一桌足矣,然而这丝毫不会妨碍其博大的思想和治学的严谨,其神其魂与古老的运河一样守望千年。

从读书台下来,很快就转入“董子文化街”。两排仿古建筑,飞檐翘角,静静地矗立河边。河水清澈,倒映着河面一座座造型各异的拱桥,与仿古建筑相映成趣。街面上除了一些商业店铺,还有一些挂牌与“董子”相关的文化业态的店铺。略显遗憾的是街面上比较冷清,没有多少人,尤其是没有多少年轻人。这与我其后在云南大理洱海边,见到许多年轻人旅拍的热闹场面形成很大反差。我不会像一个老学究叨叨着年轻人学习研究两千年前形成的思想,也不会鼓励年轻人像少年董仲舒读书读到“三年不窥园”的状态,只是寄希望年轻人在旅拍之后,春来游园赏花之余,也能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读书台。

又何止于年轻人呢,我们也该多读一点书,了解一下董子,汲取传统文化中的养分,滋养心田,培根铸魂。

一堆圆圆垒起的土堆,静静地卧在松柏之下。土堆前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字:故苏禄国恭定王墓。

说心里话,我行旅山水、徜徉城市间,是不大喜欢去墓地的,尽管苏禄王墓被标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我在德州博物馆里,看到的相关介绍,有一个问题没讲清楚,就是古代苏禄国究竟是现在哪个国家?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又登上免费公交车。下车后,跨上电动单车骑行约三公里,穿过半城镇半农村模样的街道,在道路尽头走进一个陵园式古建筑群,中国历史上唯一带有守陵村落的异邦王陵。

长长的甬道旁立着石兽,中间有御碑亭,甬道一侧是清真寺。跨进大门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一间平房里,中间悬挂苏禄王画像,四周墙壁上图文并茂地介绍苏禄王的故事。故事久远到明朝永乐年间,苏禄国三位国王远渡重洋来到大明京城北京,这个苏禄国就是现在的菲律宾。访问结束后,他们沿京杭大运河乘船南下,准备回国。途径德州时,东王巴都葛叭哈喇突患疾病,不幸去世。永乐皇帝闻听此事,赶紧派官员前往吊唁,以藩王之礼厚葬东王。其后,东王长子回国继承王位,王妃葛木宁和二儿子、三儿子等十余人留居德州守墓三年,而后回国。故事到此,我觉得就是一起外交事件得到圆满解决,显示了大国礼节周到的风范。比如,皇帝批了一块地让守墓人耕种,给予免除税赋的优惠政策,因为守墓人是伊斯兰教徒,皇帝又批示征调马姓回民为他们提供生活服务。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一年之后,王妃葛木宁带着二儿子、三儿子又回到了德州,繁衍生息,聚村而居,从此永居德州。到了清朝,皇帝准奏这一大异域家族获得中国籍,并赐姓“安”和“温”。不知道清朝皇帝赐姓“安”“温”,有没有“安稳”之意,反正他们一代又一代在德州安安稳稳地生活着,与当地回、汉民族和睦相处,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如今,苏禄东王后裔已经在中国承传至第二十一代。一九八七年,中国和菲律宾合作拍摄了电影《苏禄国王与中国皇帝》,演绎了这段故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博爱、厚生、宽容是我们这个民族核心价值观的基石,从古至今未曾改变。

来到屋后,就是东王之墓,古朴肃穆,松柏环绕,一堆黄土掩埋了异域之人。侧面一个小小的花园里,一大两小的坟堆静立绿树之下。大的墓是王妃葛木宁的,两个小一点的是其两个儿子的墓。我绕着王妃葛木宁之墓踱步,猜想她一定是放不下东王才再度返回德州,陪伴守候在陵墓旁,让夫君的灵魂得以安然沉寂。这又是一个怎样的爱情故事呢?轻烟淡雾般萦绕心头,令我记挂。

我很想继续探寻德州故事,无奈天色已黑,只好坐着公交车返回住地。车上,听到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音,忽然觉得我这是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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