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泉边

@小猪她爸

记忆的闸门有时候关得死死的，一些老旧的影像便沉寂在心里某个角落里，似乎是一个玩捉迷藏的顽童，找到一个绝佳藏身处，任小伙伴们喊着叫着，就是不肯露面。阳春三月，我陶醉在云南大理旖旎的风光中，苍山洱海，蓝天白云，足足三四天了，却怎么也没有想起一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地方——蝴蝶泉。

这些天，我和妻子围着大理的洱海转，理想邦、文笔村、小普陀、双廊古镇、大理古镇、喜洲古镇，还有风吹过的蟠溪S弯，玩得不亦乐乎，颇有些乐不思蜀。那天，妻子说春天梨花似雪，咱们去赏梨花吧。云南四季如春，春三月又是生发之时，茶花火红，樱花像绯红的云，在这样一个鲜花大世界里，怎么会少了梨花呢？选来选去，我们选择了大理的洱源县，那里有千年的古梨树，老树新花，值得一睹其芳容。

从大理古镇坐车，行到半路，司机下了国道，把车开进一座小镇。我跟妻子说，走大道接不上客人，只有进村进镇子才能拉到客人。果然，司机放慢了车速，不时左右张望。我是不介意这样的，一来大家都不容易，谁不想多拉快跑多赚点钱，二来退休后感觉时间就像大海潮来的海菜——一捞一大把。借这个机会四下看看，不宽的马路干净整洁，极富地方特色的民居错落有致，身着民族服装的白族老人坐在树下闲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忽然，街口处，立着的一块褐色大石块吸引了我的目光，石块上刻着红色大字：蝴蝶泉。

耳畔响起优美的旋律，眼前浮现动人的歌词：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阿妹梳头为哪桩……

记忆的闸门蓦地打开，思绪如水，倾泻而出。

小时候，每到夏季，就有流动电影放映队在公园或是广场上，扯上一块银幕，露天播放电影。当然，不会播放正在电影院上映的影片，都是播放一些多年前的老片。夏夜难捱，大人乐得一边纳凉一边看电影。我们这些皮小子喜欢看战斗片，听说今晚播放的是《五朵金花》，便一屑不顾，只管在一边跑跑跳跳的。玩着玩着，一扭头被屏幕上苍山洱海的美丽吸引，磨磨蹭蹭挪到前边，找个空地席地而坐，盯着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

电影散场时，月儿弯弯，风儿轻轻。美妙动听的歌声、艳丽的白族服饰、一湾蝴蝶翩跹的清泉，连同一个爱情故事都装进一个少年的心里。蝴蝶泉多奇妙的名字，难道清清的泉水也会花香四溢，招来蝴蝶飞舞？

妻子见我望着山峦出神，便说要不咱们下车，去蝴蝶泉。我说，还是按计划去看梨花吧。恰在此时，司机已溜过这条街，一脚油门回到国道上，朝着洱源县驶去。

一九五九年的国庆节，注定非同寻常，这一年是共和国成立十周年，举国大庆。在全国上下向向建国十周年献礼的热潮中，文艺界不甘人后，拍摄了多部电影。按照周总理拍一部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喜剧影片的要求，时任文化部部长的剧作家夏衍找到编剧季康、公浦夫妇，让他俩赶紧写个剧本。那个时候，季康、公浦正在云南西双版纳勐海县劳动改造，一身汗、一脚泥地插秧种地，接到任务后只用一周时间就写出剧本《十二朵金花》，后来多次修改，最终定稿为《五朵金花》。影片以阿鹏找金花为主线，连起一个个轻戏剧色彩的故事，妙趣横生，民族特色浓郁，苍山洱海、三月街、蝴蝶泉等景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影片上映后，好评如潮，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经典作品之一。

我的遐思止于妻子的惊呼。眼前，上百棵千年古梨树擎举着虬枝错落在茈碧湖畔，枝头梨花似雪，间有嫩芽吐绿。洱源县是洱海的源头之一，一个非常清雅的县城，不单老树新花，还有火红一片的木瓜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时间便像路边小河里飘着的一枚树叶，转眼就消失了。当我们从凤羽古镇赶往洱源汽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司机照例反向重复上午的操作，下国道进村镇。经过蝴蝶泉时，我发现游人比上午增加不少，仔细观察中老年人居多。这让我想起昨天在蟠溪S弯，见到的一幕幕。

蟠溪S弯是全长二十多公里的洱海生态廊道中的一个节点，云白水蓝，景色秀美。与廊道平行的是214国道，蓝天白云之下，时不时有电动摩托车驶过：帅气的男孩骑车，后座上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女孩披着民族特色浓郁的披肩，手捧一束鲜花。到了廊道里边，他们又换成另一种状态：男孩骑着自行车，车前篮筐里放着一束鲜花，女孩坐在后座，头戴鲜花编成的花环，手里拽着一个花朵形状的氢气球。可以说，整个洱海之滨弥漫着浓浓的浪漫气息。这除了洱海的魅力之外，很大程度是热播的电视剧《去风吹过的地方》推波助澜的结果。这部电视剧的外景地，主要集中在大理的苍山下、洱海边。说实话，我没有看这部电视剧，但我相信剧中一定有美好的爱情，吸引着年轻人循着剧情打卡大理，追逐和丰盈自己的爱情故事。

我在叹息自己已老的同时，也为年轻人高兴。曾经发生在蝴蝶泉边的爱情故事，虽然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但它真的消失了吗？我只能说，时代不同了，关于爱情的故事有了新版本，但对美好爱情的追求永远都不会消失，而且这种精气神始终传承着，从那时的年轻人到今天的年轻人，从蝴蝶泉边到蟠溪S弯，从《五朵金花》到《去风吹过的地方》，一脉相承，生生不息。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一大碗热腾腾的蒙自米线，我和妻子便乘车出发。还是昨天的线路，重复着昨日的行程，只是这次我们在蝴蝶泉下车。妻子在昨晚反复念叨，明天一定要去蝴蝶泉，圆一个早年的梦想。

游客中心工作人员查验了我俩的身份证后说，辽宁的，免票。我这才知道，景点实行每月轮换以省、自治区为单位的免门票制度。我忽发奇想，能不能不管山南海北的客，只要说出五朵金花是谁，就可以免门票呢？岁月蹉跎，几十年过去了，我也说不上来。在手机上查找一番，才忆起她们是副社长金花、炼钢厂金花、拖拉机手金花、畜牧场金花、积肥模范金花。

一座四方形的池子，山涧不停地涌入，弯曲的树横跨池上，披着一身的苔藓。这就是蝴蝶泉，绿水清澈，并无蝴蝶翩跹。忽然，耳边响起动听的歌声：“哎，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赶忙抬头望去，绿树下，石阶上，五位年轻的金花唱着歌，缓缓走向泉边。回头，五位年轻的“阿鹏”站在泉边，和唱道：“哎，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游客们纷纷围拢过来，拍照的、拍小视频的，仿佛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电影里的片断一帧帧从记忆深处涌现，随之而出的还有自己的青葱年代，自己的爱情故事。

顺坡而下，路过一个不大的池塘，野鸭、天鹅栖息岸边。应当说，景点管理人员还是很用心的，这里也安排了表演。一条扁舟上，盛装的金花唱着山歌遥遥而来，对面另一条小船上，“阿鹏”们唱和着摇动船橹。水中央的舞台上，阿哥阿妹载歌载舞……

穿过一段竹林掩映的小路，就是景区大门了。迎面走来一位大姐，见我们往外走，便急不可耐地连声问道，有蝴蝶吗？有蝴蝶吗？我回应道，大概季节不对吧，现在没有蝴蝶。我以为这样回答会令她失望，甚至猜想她会不会扭身回返呢？谁知道，她脚步坚定而匆匆，一个劲地朝蝴蝶泉走去。我笑，又一个圆梦者。

我于三月底结束了旅行，回到大连。几个发小嚷嚷着，要给我接风洗尘。何尘之有呢？不过是几个退休老头找个由头，微醺一下，扯扯闲篇。正吃着喝着呢，老王忽然问道，你去大理到过蝴蝶泉吗？我点头并问他，你也去过蝴蝶泉？他笑着说，二十多年前，出差在大理，几位同事抽空骑着自行车去的。这可把我惊到了，几十里路，竟然骑自行车去。他接着说，蝴蝶泉就在道边，挺小的，当时就是想看看电影里那个蝴蝶泉边……

春风和煦的晚上，蝴蝶泉边的故事，轻轻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