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洪业
随着日子的远去,童年早已模糊成遥远的风景,模糊成压在老家箱底已泛黄的黑白照片,模糊成记忆边缘若隐若现的牛皮影,那些童年的游戏,还能穿越时空清晰出些许快乐来吗?就让键盘声将思绪和年龄送回二十多年前吧! ——题记
勺杏核
记得每到六七月份,北山沟里的野杏就熟透了,落在树下,满地都是。日头和风把果肉抽成干瘪的硬皮,里面包裹着的便是孩子们的游戏之物。
屯里一般大的孩子约好,挑个日子,三五一群,将麻丝袋掖在裤腰里,一路追追打打,唱唱咧咧,不一会儿工夫,就让满山的葱绿到了跟前。进了沟口,踏上崎岖的山路,穿过几片灌木丛,直达孩子们的目的地。大伙分散在杏树底下,将山杏一捧一捧地往麻丝袋里装,一人一棵树,谁也不抢,装完了又到在另一棵树收集。用不了半个时辰,每人就能拣半麻丝袋,系上袋口,背在肩头,顺来路下山,回屯。
到家后,扒下硬皮,将杏核放进清水盆里,用手搓洗干净,捞出,放在窗台上晾干,然后,装在葫芦头里,满满的,心中的欣喜也满满的。
放学了,书包往炕上一扔,装上满满两裤兜杏核,就飞奔出门,三五个人聚齐了,一人下十个杏核,然后竞老头,排好勺杏核的先后次序。开玩了,只见那个先勺的双手将三五十个杏核捧于手心,身体呈半蹲状,猫着腰,叉开双腿,将手中的杏核抛起,用一只手的手背接住,一大部分杏核崩落在地,其余的都松散地停留在手背上,屏住呼吸,稳住,不能让手背上的杏核掉下来。再将手背上的杏核平稳地抛起,手迅速移至杏核上方,向下弯曲手腕,收缩五指成小碗模样,随惯性将下落的杏核一个不落地捞到手心里,手和胳膊还要顺势从裤裆掏过去,在裤裆后面划上一圈,回到身前,才直起身来,开始查手心里所赢的杏核。当然,要是勺掉了一个,也只好沮丧地放下杏核,让后出场的人一脸坏笑地如法炮制,直到最后一个杏核收入囊中,新一轮的游戏又即将开始。
玩的人多,出的杏核也多。如果让手背上少些杏核,就把杏核抛高些,手背挺直些,或者把手背向里缩点儿,要想手背上多些杏核,就抛得低些,杏核触到手背时,手要略微随惯性下落一下。有的小伙伴贪多,弄得满手背都是杏核,还没等稳当呢,杏核就再次滚落在地,只能前功尽弃。孩子们有时也耍赖,见手背上的杏核太多,或者不太集中,就故意大点劲勺,让不能入手心的杏核飞出身后老远,如果勺出去一两个,其他人不仔细看,这种伎俩往往都能奏效。但这种伎俩常被人监视识破。要是顺当,能赢一裤兜回来,自然高兴满足,有时也会将两裤兜杏核输个精光,但也不恼,因为家中的葫芦头儿里装得满满的都是杏核。
同样是杏核,也不只有这种玩法,还可以弹杏核。将所出的杏核放于一个圆圈中,圈大圈小任意而定。在圈外不远处划一道疆,第一个玩的人先蹲下,弹杏核的手,四个手指并拢弯曲,握成拳头状,将大拇指伸到食指与中指的缝隙中,卡紧,把一个略沉的大杏核放在大拇指的手盖上,另一手用指尖触在划出的疆上,弹杏核的手腕贴在拄地的手背上,瞄准那一堆杏核,大拇指瞬间发力,让它的冲击力将杏核散开,然后,来到杏核前,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互相配合,将散开的杏核一个一个地弹出圈外,但不许碰动其他杏核。最精彩处,也是最锻炼人眼力的地方,就是杏核堆边缘紧挨在一起的几个杏核,要仔细看,从哪个角度弹不至于松动其他杏核,有时也只能山穷水尽,让后面的人重新开始。
还有一种玩法,叫拣豆。人蹲着,将杏核颠在手背上,左右晃荡,渐渐地把多余的杏核顺着手指缝弄下去,只留下一个,再将其小心地颠到手背的中心位置,稳住,将五个手指向下弯曲,握成拳头状,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把散在地上的杏核一个一个地拣起来,塞到拳头里,再把手背上的杏核颠起,用手心接住。这些杏核就归自己所有了。
孩子们的玩法是多变的,态度是认真的,吵吵嚷嚷的,输赢全不在乎,玩的是过程,是那种满足感,那种快乐无忧,那种超然物外,那种专注投入。纯粹的玩儿,纯净的心情,确实美哉!
弹玻璃球
弹玻璃球是儿时常玩的游戏。
课间,中午休息,放学回家,礼拜天,只要时间归自己,春夏秋冬季节里,都可以尽兴地玩。游戏的地点没什么限制,自家院内,大门口,园墙外,马路边,河洼树趟子里,都有孩子们的身影。
弹玻璃球最普遍的玩法是弹坑。一有时间,孩子们就撒欢地跑出教室,跑出家门,到操场,到大街,到场院,找一个硬实的地形,用石头瓦块按一米间隔抠三个能容下玻璃球的小坑,排好一坑儿、二坑儿、三坑儿。坑儿要深浅大小适中。挖好了,还要把坑里的土末吹干净,孩子们双膝跪地,蹶着屁股,双手拄在坑边,低头,鼓足气,对准所挖的坑儿猛吹几下,只感土粒飞溅打在脸上,粘在鼻孔和嘴唇上,然后,用袄袖子在眼睛、嘴、鼻子划了一圈,就等着游戏了。
在距一坑儿一米左右的地方划一道发球线,发球得蹲着完成。弹球一般都用右手,小指无名指中指弯曲向手心并拢,握紧,大拇指贴于中指,食指压在大手盖上,将玻璃球放在大拇指和中指构成的凹槽处。另一只手的食指伸直,拄在疆外,其余的手指绻在手心里,弹球的手指肚就贴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看准一坑儿的方向,争取将球发得离一坑越近越好。等几个人把球都发完了,就按离坑儿远近,判断谁先进坑。有时很难判断,就找来一根细树枝,一头儿顶着球,一头儿指向一坑的边缘,一量就知道谁先了。
第一个先来的人,弹球的手贴在地面上,瞄准一坑儿,准确地将球弹进坑儿里,再把球弹向二坑儿,进去了,就狂喜一阵,进不去,就盼着球能离坑近些。其他伙伴依次将球弹进一坑儿里,再发向二坑儿。谁要是先进了二坑儿,那可就过瘾了,想弹谁就弹谁,其他人想进二坑儿,得先过他这关。先进二坑儿的那个脸上笑着,嘴角咧着,心里美着,左手食指伸进坑儿中,右手手指肚贴在左手手背上,瞄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玻璃球,将其弹跑。弹中了,别人的球会滚出老远,而自己的就会在击球处定住,旋转,然后,再将射程内的其他玻璃球弹走,如离得远,没把握弹中,就把球弹回二坑儿边缘“看坑儿”。只要谁的球接近,就将其弹跑。其他的人就想方设法地与看坑儿者周旋,见其在坑儿的左侧,他们就把球往右侧弹,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近。看坑儿者等到自己弹时,也把球弹到那边,要是别人的球敢接近,而且在射程内,他就“啪啪”地过瘾,那种快感与满足不言而喻。
四面楚歌是常有的事,他们从四面形成合围之势,逐渐接近坑儿沿。看坑儿者顾了这边,顾不得那边,如再不弹,让他们其中一人有机可乘弹进了二坑儿,那地盘也就不再自己作主了。反正也过足了瘾,瞄准其中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刚要出手,那球的主人就央求道:“你都过半天瘾了,能不能不弹我,上回玩儿,我都没弹你。”另一个赶忙抬高嗓门:“我不干,你不弹他,弹我干啥!”见他们这么一说,第三个也不干了:“我还不玩了呢!”“不玩就不玩,反正我也过足了瘾。”“谁不玩,谁是王八犊子!”弹球的人愤愤的,铆足了劲儿,瞄准刚才起誓的那个的球。只听一声脆响,自己的球戛然定住,那人和球只能气嘟嘟地走开。再瞄准其他球,发力,谁也没弹着。那两个人高兴得不得了。
“哈哈,没弹着,我可有机会了,你离得近,你可惨喽!”“你也别太高兴,你就进得那么准?”“瞧好呗!”然后满脸堆笑,蹲下身,小心地瞄着二坑儿,球半天也没出手。
“快点!咋这儿慢呢!”“你着啥急呀!”“快弹,别扯犊子!”打了阵嘴仗,那人又把坑儿边吹了一遍,扑啦扑啦,这才瞄准,发力,让球慢悠悠地滚向二坑儿,眼看着就要轱辘进去了,可球偏在坑沿儿停住了,只听一声长叹。立在一旁的那位可乐坏了,复仇的机会来了。他蹲下身,将球稳稳地弹出,当当正正地掉进坑儿里,随后,只听“啪”的一声,那人那球就滚到一边去了。由于距离近,力量又大,声响特脆,那两个人各自拣起玻璃球,瞅瞅,弹者的球不仅裂璺了,而且还掉下一大块玻璃,另一个却完好无损,“你那是啥破球,这么不禁弹。”“我还有新的。”说完,就从兜中摸出一个来,放在球位上,把球弹在坑儿边上,看着他的地盘。
那两个还没进二坑儿的,只好再与看坑儿者周旋。过足瘾的那位,就将球发到三坑儿,弹进去,再返回二坑儿,他又有了特权,谁都可以弹,即便离看坑儿者很近,那人也不能弹他,只好躲开,那两个没进二坑儿的也就只能耍赖,要是重新玩就玩,不重新玩就不玩了,有时不欢而散,有时游戏又重新开始。换了江山,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鹿死谁手,只有玩了才见分晓。几轮下来,每个人的玻璃球都挂了花,不是裂璺,就是掉碴了,要么就是球被弹成两半了。还好,孩子们手里都有两三个备用的。
在整个童年里,弹玻璃球的时间最长,印象最深,它让人尝到许多快乐。当自己守的坑儿固若金汤,那种高兴劲儿会随着动作语言神态发散出来,谁的快乐谁做主。当然,一旦失守,也不恋战,看别人在坑前你争我夺,争吵不休,那是坐山观虎斗的美丽享受。嘻,我就嘻嘻哈哈;笑,我就放声大笑;怒,我就怒形于色;骂,我就无遮掩地骂几声。不忌也不避,心明朗朗,胸坦荡荡,烦恼,忧愁,无奈,伤感,困惑,苦闷,彷徨……林林总总这些,在忘乎所以的游戏面前,都荡然无存,也许只有童真的世界里,才能如此达观吧!
藏猫猫
藏猫猫,男孩和女孩都爱玩儿。
孩子小,不论男女,只要有几个人,就可以东藏藏、西躲躲。稍大后,知道了男女有别,就男孩一帮、女孩一帮。在一年四季里,只要孩子们在家,村庄的每个角落都会漾满笑声。特别是傍晚天渐黑时,孩子们便聚到一起,开始藏猫猫。
游戏的范围事先定好。可以规定在房间内,可以是一户人家,可以是一趟街。至于藏身处,孩子们可谓费尽心思,地瓜仓,空缸,箱柜,箱座,碗架橱,被垛,这是屋里。屋外可就多了,偏房里,猪圈内,秫秆垛上,园墙跟下,石头堆后,大街的草堆里,甚至下到水井壁上……只要孩子们能想到,不管埋汰与否,不顾危险与否,都要上上下下,把自己藏得妥妥当当。等寻找者放弃的时候,再从藏身处出来,那种快乐才是唯一。玩完后才发现,脸划了,鼻子黑了,头发乱了,钮扣丢了,裤裆开了,衣服上粘满草末灰土,扑啦扑啦,飞跑回家,挨着爹妈一顿打骂,明知错在己,不吱声,也不躲。可孩子们没记性,一旦玩儿起来,又依然如故。爹妈见此,也少了教训,只是白日里洗洗涮涮的时候多了,夜里油灯下缝缝补补的次数频了,默认孩子们淘去吧!
放学后,孩子们早早把作业做完,赶上农忙,还到地里干活儿,点种,耪地,拔草,翻花生,劈苞米,随大人们一起回家。挂在林稍的太阳红了脸庞,暗了色彩,渐渐隐入山头,村庄也静了下来,惟有那炊烟还在朦胧着村庄的一切。
吃过晚饭,忙碌一天的农人们大多在家歇息,只有少许还能迈出院子,东家走走,西家串串,在大门口的条石上,或大街的树底下,站着,坐着,蹲着,抽着旱烟,唠着家长里短的闲嗑,说些地里庄稼的农事。
暮色并没有让村庄静多久,等到孩子们飞出家门,后趟儿街可就热闹了。孩子们似乎总没有累的时候,边跑边嚷“玩儿藏猫猫了喽”。只一小会儿工夫,前后街的孩子们就聚到一起,围成一圈,开始“嘿老头”。孩子们不说“石头、剪子、布”,也没有这个术语概念。每个人都把手藏在身后,开始一齐喊“嘿——老——头”,等喊到“头”时,所有的手都在身前展开,如果三样都出了,就重新嘿,如果是出两样,就分出了胜负,负的三四个人再嘿,直到最后产生一两名失败者,他们俩就成了寻找者,蹲在地上,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不许偷看,其他孩子便撒欢地分散跑开,在规定的范围内快速藏身。
秋后的庄稼都入了家门,花生在房上堆成两三垛,成捆的高梁穗扎实地码在东西院墙和猪圈墙上,院子里不是苞米栅子,就是花生堆,院门外大街两侧墙跟下,立满了一捆捆的秫秆和苞米秆,厚厚的,拿开几捆,把自己放进去,再用秫秆把自己盖住,就可以一声不吭地等人来找了。那时,家家没有铁门,只是用木头钉成矮矮的木栅栏,横在大门口,用来挡鸡鸭,孩子们就开出一条缝,进去,跳到猪圈里,蹲在墙根下不动。那猪被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得一阵毛愣,哼哼叽叽地到跟前闻闻拱拱。那孩子也有准备,跳进来时手里拿根木棍,可以随时将猪哄走。爬到苞米栅上,扒开一个大坑,自己趴在里面。躲到花生垛的后面,钻进草堆,躺在驴槽子里,待在茅楼里,躲在大树后。有的孩子见时间马上到了,没有抢到合适的地方藏身,就临时猫在院墙根下,最先找到他是必然的事儿。
那两个找人的孩子,查数要大声点儿,否则漏查也没人知道,起初查得还较慢,可是查着查着,速度就加快了,还不时地蹶起屁股,从裤裆向后偷看。“别玩赖毛子,瞅啥呀!”见人这么一喊,他只好蹲下,继续查数。
终于查完了,赶忙起身,像鬼子进村一样,挨家挨户地排查,一个人进院子里找,另一个人在外面边找边看着,不能让藏起来的人偷偷地回到老窝,那样就得重新猫好,还得他们俩找。他们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在树后的,蹲在院墙根的,很快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轻而易举地就被找到了。躲在猎圈里的虽一声不吭,但那猪早已暴露了他的行踪。找的人就趴在猪圈墙上,探进头去,将他从墙根拽起,那猪自然又是一阵毛愣。找的人又开始排查。那秫秆堆里,定会藏着人,得好好找。发现有新翻过的痕迹,就把秫秆捆扒开,里面的人也就出来了。有时也捉弄里面的人,将身体使劲往上靠,里面的人受不了,只好钻出来。范围逐渐缩小,一个个地被发现。孩子们又重新嘿老头,重新藏,重新找。
有时,查得不仔细,或者藏的地方比较隐蔽,漏网之鱼总是会有的,他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回老窝,大伙又开始重新藏,那两个人又重新找。
孩子们一旦玩起来,也就忘了时间。躲藏起来,别人找不到,自己就暗自高兴。可时间久了,外面没有一点动静,静得让人害怕,只听有人喊“在哪呢,回家睡觉吧,都九点钟了”,才知是家人在喊自己。从里面钻出来,一看,天黑黑的,空荡荡的大街连个人影都没有,幽暗的胡同,摇荡的树影,心就毛愣起来,赶紧往家跑,越跑越觉得后面有人紧跟着,就越毛骨悚然,明知什么也没有,还是把自己吓得够呛,直到跑进屋里,那种恐惧才消失。明日早把这些抛之脑后,又开始一起玩儿,一起开心,一起摸黑回家。
这便是藏猫猫游戏,躲躲藏藏,吵吵喊喊,肆无忌惮地玩儿。童真世界里的简单游戏,总是让人怀念不已,多想回到从前,让自己猫在记忆深处,享受单纯,享受童真,没有烦忧困扰,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