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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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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嘴儿办厂

 作者:郭金龙

李大嘴儿隔三岔五的才能回一趟家,让媳妇管瑞环干着急没咒念。

其实,不是因为他厂子里的业务忙不过来。事情正好相反,是工厂的产品不招市场待见,生产越多赔得越多。工人上班没活可干,在车间里整天玩扑克,不是三掐一,就是斗地主。有的工友故意搞怪,想出来个乐翻天的复古派游戏规则,给输了的工友贴满脸的纸条小王八。

李大嘴儿见怪不怪,当着车间里无所事事的工友埋怨道:“这样硬挺着总不是办法,再找不到起死回生的出路,趁早停产歇业,省着花钱白养着你们这一群大爷!”李大嘴儿有时自己寻思,他的工厂一旦不行了,他就会被打回原形了。自己是农民出身,可家里的自留地在哪他都不知道。去城里打工,年龄大了他还能干什么?要是产品对路子的企业他还能明白一些,但他的明白是有限的,显然他的企业产品都找不到市场,同样的产品谁还能再生产?就是说他明白的企业管理和技术已经落伍了。如果是陌生行业,他就是个门外汉,什么忙都帮不上,谁干企业都是为了挣钱,没人请个大爷养着。

李大嘴儿心里说,自己的企业不能就这样完蛋了。他之所以有点儿不愿意回他那个家,心里为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厂子着急上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讨厌媳妇管瑞环没完没了的唠叨。

厂子里的人说最近李大嘴儿连工人的面也不朝了,猫到谁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躲清闲。

李大嘴儿的真名叫李小白,他爸李老黑是个老实人,又是半路途中把家搬进苇子沟的外乡人,免不了人单势孤,在屯子里受些闲气,只能打了牙往肚子里咽。

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李老黑却是个有心人,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乡下苇子沟人还在贫困生活里煎熬,生产队里账上的工分,还不够领二百多斤的口粮。五黄六月,苞米饼子咸菜疙瘩也常常断顿儿,只好吃糠咽菜。李老黑省吃俭用,把好吃的都给了有了身孕的老婆,实指望蔫人出豹子,自己这个家庭也能生养出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光宗耀祖。你别说,他老婆还真就给他争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李老黑心里得意,看着白白净净的大儿子,憋了两天零半晌,吭哧瘪肚的给儿子起名叫李小白。就因为他长得是一张包公脸,黑炭一般的黑,人家笑话他,给他起外号叫李老黑。不曾想这孩子争气,白得像个瓷娃娃。李老黑在心里说,笑话我黑脸包公,叫我非洲人,那是太阳晒的。看我儿子,要多白有多白,气死你们,就叫李小白。

李小白从小到大人长得是理直气壮的不掺假的白,比擦胭抹粉的女孩儿还白,天生就是个美男子。可美中不足的是嘴巴大一些,李小白的妈妈为儿子时常争辩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人的人,男孩子嘴大不是缺点,是福气,嘴大吃八方。等到李小白上学读书时,同学们发现他又是个鬼模煞眼能说会道的家伙,天生就不是低调的人,课间休息围在一起都听他叽叽嘎嘎地说个没完没了,人们就忘了他的真名李小白,而都叫他李大嘴儿了。

李大嘴儿的家住在苇子沟的中央,五间磨砖到顶的北京平。因为他在村里财大气粗,村支书又是他家的亲戚,近水楼台先得月,理所当然地占了村里的风水宝地。

李大嘴儿进家门儿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没坐稳当,客厅里的座钟敲了七下悠扬的声响。座钟本是工厂开业庆典时朋友送给他厂子的礼物,应该放在工厂的办公室,像朋友期望他的企业正点准时,有个大发展。不曾想座钟被媳妇管瑞环看中了,一帮人在厂子里欢声笑语,她却站在座钟面前不动地方,说这座钟的样式好看,这座钟的音乐好听,朋友拉她去饭店吃饭她都不去。最后,李大嘴儿跑到她面前数落她说:“让你吃饭你不去,给谁好看?这破座钟现在归到咱家的名下,你少见多怪,什么时候看不行,现在给我出洋相。”管瑞环却说:“既然是咱们家的,那我就说了算。”她非要马上搬到家里看西洋景,说好的时运别让厂子全占着,也让家里沾点福气。弄得李大嘴儿哭笑不得,只好按照媳妇的旨意办理,才算了事。

他正想催促媳妇快点行动,就听到媳妇开腔平白无故一阵的埋怨:“你不回家不说,长着一张能吃死孩子的大嘴儿,又上哪昏天黑地的白话去了?打从小你就不算是一个靠谱的正经人儿,办个厂子有俩闲钱儿,你就背着我养个狐狸精,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硌硬人,现在你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要知道,你那厂子是怎么办起来的?没有我们老管家,你还在你们老李家的破房子里喝西北风呢!现在你出息了,眼睛朝上不认识人了?”

上学的时候,管瑞环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李大嘴儿有意无意地常鼓动男生和女生打嘴仗,他不是站在旁边看热闹,隔岸观火,而是男生队伍里的核心成员,嘴大声高,一天不吵他嘴就痒痒。女生堆里站出来显示尊严不可侵犯的也总是管瑞环,她不仅嗓门大有磁性,小嘴吧吧的,说上两个小时话不重样。男同学说那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女生有管瑞环在,男生就自认倒霉,甘拜下风吧。她不仅在论辩上是高手,言词犀利,让男生伤透了脑筋,还常常把社会上的一些小道消息在学校里传播。

李大嘴儿突发奇想,想给管瑞环致命一击,冥思苦想了一阵子,最后给他的女同学起外号叫破喇叭。因为这名字充满了立体感,让破喇叭管瑞环的所有说教都活灵活现,活了起来。

破喇叭管瑞环知道之后,黑脸白风的找李大嘴算账来了,让李大嘴儿给她正名:“今天你不把破喇叭这个外号给我抹去,我就让你满脸挂花,十天半月的见不了人。”

李大嘴回敬她说:“你现在想抹也抹不掉,天生就是落后分子,猪八戒拱门帘子,嘴先进,学校里的新闻都出自你的那张臭嘴,叫你破喇叭不屈。”

破喇叭管瑞环骂他说:“李大嘴儿,坏心眼儿,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李大嘴儿学着说相声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说:“造谣广播电台,瞎白活Q千周,现在开始对苇子沟这疙瘩人民广播:这次广播的主要内容是,谁偷了校长家二婶的尿罐子,送到县里的文物管理所。”

这事儿本来是破喇叭管瑞环想让这个不好听的外号别传出去,扼杀在萌芽之中,可她哪里知道,这种事情是越吵越乱,越抹越黑,如果她不拿这件事当一回事儿,这名字也许在不声不响中自消自灭,或许别人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也是没有那么大的范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可好,他们这么一吵,全校都知道,叫开了李大嘴儿、破喇叭,他俩本人就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同学们都说,李大嘴儿之于破喇叭,是虫子之于青蛙,老鼠之于蛇,是天敌。两军对垒,他们旗鼓相当,将遇良才,难分高下,看他们俩掐架,能引起同学们看热闹的兴趣。

也不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校长姓崔,因为他在人们面前说话直来直去,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崔大炮。

这天下午,崔大炮把李大嘴儿和破喇叭找到办公室。显然,传闲话的人是冲破喇叭来的,崔大炮问破喇叭:“是你广播说你二婶的尿罐子丢了?”破喇叭无语。还是李大嘴儿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他接过话茬说:“这是我给破喇叭编排的,和破喇叭没有一毛钱关系。”破喇叭一听李大嘴儿的话,觉得李大嘴儿为人仗义,还真就够意思,便对李大嘴儿产生了好感。可李大嘴从那次起就没正眼看过破喇叭,心里说造校长的谣言是你破喇叭干的,我只是重复了一遍。在校长面前我保护了你,我不是应该应分的,但你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这样默认了,害得我替你背黑锅,恐怕连平反昭雪的机会都没有。

说破喇叭不仅嘴赖,人品也不怎么样,俩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时好时坏。同学们都说,他们俩表面上看挺般配,实际上是上辈子的冤家对头,见面就掐,没戏。不曾想,这俩宝贝,毕业后经过一阵子折腾,磨合,化敌为友了,成了一口锅里搅马勺的两口子。

李大嘴儿常常领教破喇叭嘴上的功夫,这是媳妇的前奏曲,她的话匣子是刚刚拉开唱戏的帷幕。可今天也许是破喇叭出门要讨好自己的丈夫,刚刚表演出了几句拉场戏,便话入正题,咧咧出来了一件正经事儿:“七叔到家里找过你,不知道有啥急事?他没跟我说。”李大嘴儿心里明白,七叔是和他探讨厂子下一步的生产。七叔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没底气。七叔不止一次问他:“这厂子还能不能办下去?”七叔撇家舍业地帮助他,他不好意思当面给七叔脸色看,可他又没法回答七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怨别人,怨自己没能力,捧着金饭碗就要要饭吃。

有病乱投医,就连破喇叭也跟着着急上火,吃不下饭。前几天,破喇叭在县城托人给李大嘴儿找了个算命先生,那先生据说叫铁嘴王半仙。破喇叭四处打听,找了两天,才把李大嘴儿从麻将桌上拉回家,找来村支书的哥哥当说客,非要李大嘴儿去县城算算命,看看厂子办不下去的问题出在哪里?破喇叭也知道自己丈夫是一头倔驴,就和哥哥一起生拉硬拽,把李大嘴弄到了县城。

李大嘴儿在贫苦的人家长大,生活虽苦,可是命硬,从小到大对算命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冒。在学校学习受的是正统教育,高中毕业就去部队服役,入了党,算得上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者。尽管没算过命,可他还是听说过算过命的人谈论算命的一些事情,对算命也就略知一二。见了算命先生的面,这铁嘴王半仙像模像样地问明生辰八字,仔细看了一下李大嘴的面相和穿着打扮,肯定是个大款。几天都遇不上这样的主儿,算命挣钱的机会来了,得抓住不放手,方法是顺情说好话。人都有这个嗜好,爱听别人说他好听话,心情一好,就往往多拿算命的钱,这是算命先生的经验之谈。王半仙稳定心神,掐指一算,铁嘴里念念有词:“你这人一生多有贵人相助。”

李大嘴儿一听这话有点耳熟,好像算命的先生大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就刨根问底地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有贵人,还那么肯定?我现在就剩下小人拆台了。

破喇叭说:“人家说你有贵人,又没说你命里没有小人!”

李大嘴儿听破喇叭这么一解释,心里本就不是滋味,更加怀疑这王半仙的能力,这是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两头堵。他就很直白地数落王半仙说:“你肯定是忽悠我呢,你凭啥知道我就有贵人相助?现在看来,你是瞎尔蒙找活干——蒙不了人了,蒙事儿?你说,有人欠货款不还,是不是小人?税务、工商、环保三天两头到工厂检查,是不是小人?乡村干部总往厂子塞人,厂子有事了找他们总是推脱是不是小人?我们买原材料叫人坑了,他们是不是小人?我们厂效益好时,各大银行都笑脸相迎,现在一个个的连面都不见。是不是小人?村里一大帮人上我们厂子偷电,是不是小人?……”

一块来的支书管闲事听不下去了,要替算命先生打圆场,手指着李大嘴大声说:“你看看你,人家说你有贵人相助,这不是好话吗,你怎么能拿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吗?”

王半仙见风使舵说:“你看看,还是人家这位老兄有见识,一看就是个领导。你说说,我是算命的,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有贵人相助,要是不知道,我还给谁算命去,人家还信我这个王半仙吗?”

大犟眼子遇上了二犟眼子,犟到一块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就等于是抬杠,没法再说下去了。

最后,王半仙和李大嘴儿说:“算了,算了,你算命的钱我不收了行吗?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你这是照相馆的药水——泡人玩呢。你不信,来我这算命干啥?”

算命算了一半,不得不草草收场。李大嘴儿这命没算成,倒把算命先生给算计了。

李大嘴儿是个明白人,等破喇叭和支书管闲事开门出了楼口,他掏出一百元钱,用手掌拍在铁嘴王半仙楼门口的鞋柜台面上,才最后一个开门走人。

三个人上车往回赶路,车里的情绪很压抑,破喇叭和支书管闲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轮番轰炸,把李大嘴儿好一顿数落,让李大嘴儿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李大嘴儿心里仔细想想,这事是自己找的,自己被心乱如麻的情绪弄得头晕脑涨,却埋怨他们多事儿,嘴上不能明说,结果向人家一个瞎子发难,终究也有自己的不是。已经算了,自己信不信倒在其次,有贵人相助,无论是真是假,信与不信,正像支书管闲事说的那样,那是一件好事。此刻,他开始关心起那个命里相助他的贵人,他真就在心里无数次的询问自己,贵人——你在哪里?

 

一大清早儿,李大嘴儿打点好行装,准备到省城去寻找那个冥冥之中的贵人,但愿那个有三头六臂的贵人能帮他找到企业转产的项目,让他的企业走出经营困难的怪圈。他说自己跌倒了,就得爬起来,要不在苇子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丢不起这个人。

可管瑞环起了床就在卧室里忙活所谓的家务,还要化妆,怕一时半会儿捣腾不完。媳妇破喇叭知道今天出门,昨天晚上又去玩麻将了,弄得过了八圈还不开和,不是缺幺断九,就是上挺给人点炮,时间过了两点才自认倒霉,回家睡觉。

李大嘴儿的手机铃声一会儿就响一次,那是助理武美美提醒他注意时间。他心里焦急走到门外,回头瞅瞅自家的屋门,看媳妇破喇叭还没有走出家门的意思,心里越发着急,便扯着脖子使劲对着屋里喊:“我说你有完没完?磨蹭个啥呢,年前还能走出来不?我这可等你老长时间了!”

许久,破喇叭管瑞环开门,探出一张母狗脸,白白净净,眼睛含着歉意的浅笑。管瑞环是听着李大嘴儿的手机响才出屋探听虚实的,要不然不知道她会耽误多长时间。管瑞环给丈夫李大嘴儿的手机铃声叫闹鬼,闹鬼的一定是小妖精武美美。管瑞环觉得武美美是个脸蛋漂亮心里阴损的狐狸精,她心里厌烦这手机的响声,手机越响,她就越想拖延时间。管瑞环瞅瞅急三火四的李大嘴儿,禁不住说:“你着哪门子急呢?我这床单不铺上,要是来亲戚让人家多笑话!”

李大嘴儿生气道:“咱们出门了,来人看了是铁将军把门,还能看见屋里头的床单?头发长见识短,让你在家吧,你偏要去。你以为我去趟省城就是逛商场去了,我们是去找人办事。”

这时候倒是反过来了,是管瑞环不管李大嘴儿的唠叨,转身回到里间,把手里的床单抖开,听到李大嘴儿的气人话就反驳说:“我见识短,你见识长还不行吗?你见识长,还去请什么能人,要是自己干那该省多少钱?”

这时七叔从厂子那边过来,他是来向李大嘴儿讨问今天的生产,听着两口子吵闹,就说:“你们可真是的,都少说两句,要出远门了,图个吉利。你们可倒好,自家人不管不顾地打嘴仗,也不怕别人笑话,闹腾个啥呢?”

李大嘴儿没再吱声,如果坚持和妻子争辩,也许会耽误出门,后果不堪设想。天生的一对冤家夫妻,就要出门,谁都想图个吉利,不想没事找事,惹火上身。正好七叔来找他,他就坡下驴,告诉七叔:“那就放假一周吧。工厂的产品不好卖,整个企业都是瞎子打板——穷欢乐。我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好好想想,下边的路该怎样走。”

李大嘴儿在村里办化工厂多年,派头十足,奥迪A6轿车坐着,名牌西装穿着,人长得浓眉大眼,相当帅气。跟破喇叭管瑞环处对象的时候,李大嘴儿不愿意。乡邻们议论说这小子心高,不是咱村里土里刨食的人。还真就让人给说中了,李大嘴儿从小在家里备受父母娇惯,从来就不下地劳动。毕业参军,快要上军校提干的时候,让破喇叭管瑞环到部队没来由的一闹腾,硬着头皮才卷铺盖回了老家苇子沟。要不,他根本没有回乡下生活的打算。本以为回到苇子沟,就应该过那种祖辈人流传下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看天吃饭,汗水掉在地上摔八瓣,老老实实地成为修理地球的人。可啥人啥命,李大嘴儿在苇子沟创办了工厂,把城里的机器破天荒地拉到乡下生产,做出了苇子沟几辈子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苇子沟的父老乡亲说,能人就是能人。

上中学的时候,光长模样、不长学习成绩的破喇叭管瑞环就相中了李大嘴儿的长相,非要和李大嘴儿搞对象,可天公并不想成全破喇叭管瑞环的心思,她考高中落榜,人家李大嘴儿却以优异的成绩升学,到县城里的高中就读。破喇叭管瑞环心里产生了危机感,感觉到李大嘴儿有远走高飞的可能,就急三火四地让她爸爸托人说媒。李大嘴儿的父母,听说村支部书记的闺女要下嫁到他们外姓人家做儿媳妇,那是觉得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没等和在县城里高中学校上学的李大嘴儿商量,就回话说愿意。

李大嘴儿知道这件事后,数落了父母一顿,说她破喇叭破喇叭管瑞环凭着老子是支书,就会撒泼耍横,还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主儿,谁受得了啊?李大嘴儿回到学校,就一头扎进学生宿舍,不回家了。

破喇叭管瑞环也是个拧种,李大嘴儿不同意,她还决心非李大嘴儿不嫁了。气得当时已经喘着粗气的支书老爸得了一场大病,不长时间,就把村里的印把子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管国忠。

一年之后,李大嘴儿一时不争气,高中毕业,高考落第,就给他这个农村青年剩下参军入伍才能离开乡下这一道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检查身体,面试,李大嘴儿过五关斩六将,一切合格,乐得接兵部队的小排长天天往李大嘴儿家里跑。可那时还没搞对象的破喇叭管瑞环得知她思念的心上人又要远走高飞,就逼她的哥哥管国忠下绊子,让李大嘴儿同意和她处对象,才准许李大嘴儿去当兵。眼看着好事就要泡汤,急得李大嘴儿直打转转。父母怕耽误儿子的前程,就找和他们关系好的邻居七叔帮着拿主意。

七叔和过世的老支书是叔伯兄弟,兄弟归兄弟,可七叔性格耿直,为人正派仗义,又见多识广,明白事理。七叔年轻时在国家的矿山上当过车间主任,三年困难时期下放回家。常在乡里乡亲之间撮和一些邻里纠纷,充当说客。单门独户的李家有求于七叔,李家杀年猪,拉豆腐,七叔是李家的座上宾。为了拉近两家的关系,李老黑在李大嘴儿年龄小的时候,在杀年猪请客的热闹现场,按住李大嘴儿的头,在七叔面前磕仨响头,拜了七叔为干爹。七叔看现场人多,不好不给李老黑面子,便认下了这门干亲。

七叔和李家关系密切,也就看不惯管家人仗势欺人,常常为李家这样的外来户说些公道话,引起老支书的不满,说老七胳膊肘往外拐,为了外人不顾兄弟情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久而久之,管家的事情就不找七叔商量,还排挤七叔,把他视为外人。七叔有时生气,找老支书辩理,老支书就说:“你是管家兄弟,还是村里的公众人物,说话有些分量,你不替家里人说话也就算了,你却为外人争理,这事儿往小里说是叛逆,往大里说是汉奸。别人不往心里去可以,可我是管家的当家人,我眼里可揉不进沙子。咱管家是大户人家,有你是五八,没你也是四十(事实),没你这个臭鸡蛋,还不做蛋糕了呢!”

七叔说:“你是管家的大哥,这我承认,可你还是这几千口人的带头人。几千双眼睛看着你,凡事都有个公理,你怎能忘了公理顾及家族的私情,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因小失大。”七叔说完就一甩袖子走人,七叔和家族的矛盾越来越深,就连老支书去世之后,本来矛盾应该淡化下来,但老支书的接班人管国忠仍然对他这个七叔心怀不满。但因七叔是老辈人,管国忠在面上的事情对七叔还谦让上三分,说得过去。

七叔进了李家的屋子刚坐下,李老黑着急忙慌地给七叔倒了一碗糖水。那时的苇子沟人不善茶饮,糖水是招待客人最好饮品。七叔礼节性地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放下碗,问明了事情的原委,觉得管家人这事做得不地道,就让李大嘴儿的父母把这事先假意应承下来,李大嘴儿当兵走了再作定论。于是,七叔私下里去做管国忠的工作。七叔是不常到管家做客的人,为了李家的事情,他舍了老脸到侄子面前说情。七叔说:“国忠啊,你这事办得不光彩。李家的孩子参军是国事,也是大事,你怎么能因为咱家姑娘搞对象的事,毁了人家的前程?再者说了,咱家姑娘也不是嫁不出去了,干吗非得一棵树吊死?你也知道,小白那孩子是我干儿子,你不看他面,总得看你七叔的薄面,照顾一下,也算是你积德行善,在支书的任上多争取广泛的人脉。”

管国忠只能实话实说:“还不是你那个死心眼儿的侄女死牛筋一根,不听人劝。一家女百家求,那么多上门相亲的小伙子,家趁人值,有的还是吃公家饭的教师,还有国家矿山上的职工,可她一个也不同意。寻死觅活的要嫁给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大嘴岔子,你让我这个当哥的咋办?要不七叔你想想辙,看看有什么办法让这个死丫头回心转意,别一条道儿跑到黑,撞了南墙不回头。她是你侄女,我管不了,你这个当叔的就操心管管,也不是额外的事情不是?”

七叔听出管国忠言词恳切,话里的弦外之音。转念想想,这男女之情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他不做出妥协,这事情可能会砸在他手里,情急之下他用人格和名誉向毛主席保证,李大嘴儿和管家姑娘的亲事,铁板钉钉。尽管管国忠没亲耳听见李大嘴儿在他面前表态,可他心里有谱,任你孙猴子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也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于是就同意了李大嘴儿参军的事。为了验证李家的信誉程度,管家反客为主,在李大嘴儿入伍前,特意举办了一场定亲仪式,尽管李大嘴儿不朝面,但李管两家的亲事在苇子沟的十里八村尽人皆知。七叔后悔自己出的馊主意弄假成真,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七叔感到有些愧疚,整个人就心灰意懒。

七叔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这管家的兄妹啥事都能干得出来。面子没了,最后连里子也搭在了上面,他觉得在苇子沟就更抬不起头来。故土难离,不得已还是要背井离乡。为了躲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托当兵转业落在外地的小舅子办理户口,把家搬到外省的城镇,那里的生活当然要比苇子沟好上很多,他发下誓言再不踏进苇子沟半步。

李大嘴儿回乡办厂,知道七叔在矿山上当过领导,又在外省的城镇的企业上班多年,有工厂生产的管理经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请回来。他人回苇子沟,家却不想搬回来。当初七叔回苇子沟和李大嘴儿就有一个约定,我人回苇子沟上班可以,但家不能搬回苇子沟。李大嘴儿站在心慈面软的七叔面前,好一阵子为难:“你老是苇子沟土生土长的人,苇子沟是你的根,你人都回来了,家为什么不搬回来,你一个人生活怎么办?况且你搬出苇子沟,是为了李管两家潜在的矛盾,过去的事情到现在都有了圆满的结局。我想要办厂子的时候,就想到你,你老人家有恩于李家,我请你回来就是有意让你把家也搬回来,也好了却我的心愿。我知道背井离乡的人生并不好过,你却……”七叔摇摇头,眼里含着泪花,手里点燃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都浑然不觉,好半天才说:“这个你不用管,我还有自理能力。”李大嘴儿低下头,心里想,老人有难言之隐,就不再强人所难。

管国忠从小靠他父亲是村支书,心里总比别人有优越感,就有点儿管不住自己。他心里有这个情结,父亲是书记,他就是小书记,将来就会接父亲的班。实际上这种想法却影响到管国忠的人生,使他缺少长远的目标,眼光在苇子沟这块小天地里打转,他人虽聪明,但学习却一塌糊涂,上不了大台面。在学校里就没他不管的闲事,李大嘴儿看不过眼,尽管管国忠比李大嘴儿大几班,可李大嘴儿生气就数落他:“你小子,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从此,学生们就都给管国忠叫管闲事了。破喇叭管瑞环虽然人样子好看,但她常常去老师那里给同学告黑状,又成天的在班里唧唧喳喳地说个没完,李大嘴儿从心里往外烦他们。

李大嘴儿一进部队,便如鱼得水,只忙着部队训练,不给破喇叭管瑞环一点音信,害得破喇叭管瑞环茶饭不思,天天在家念叨,连做梦都是和李大嘴儿举办结婚典礼。就在李大嘴儿要进部队院校学习的时候,那是农村孩子参军后能够提干的唯一便捷的机会。还没到军校报到,破喇叭管瑞环领着李大嘴儿的老爹突然杀进军营。李大嘴儿死活不见她,气得她找到部队首长,说李大嘴儿是陈世美。那个时期,这个罪名非常了得,闹得李大嘴儿前途没了着落,只好转业回家。

自打李大嘴儿从部队上回来,破喇叭管瑞环就怕李大嘴儿悔婚,扔下她一个人跑了,就天天守在李大嘴儿身边,还没取得结婚的名分,就睡在李大嘴儿家里。李大嘴儿面对她这份痴心,哭也不得,笑也不是,只认自己倒霉,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和破喇叭结婚成亲。

 

古往今来,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情,绝对不是儿戏。但个别人生的结合往往掺杂了许多的社会因素,使年轻男女成为政治和经济的战力品或者牺牲品,所以说有些婚姻是从无奈和错误开始的。

婚是结了,可李大嘴儿人在曹营心在汉,整天不哼一声,跟破喇叭管瑞环不冷不热,根本没有感情上的交流和夫妻间的生活。破喇叭管瑞环跟守寡没什么两样,暗自流泪。可破喇叭管瑞环在他们的婚姻问题上还是个明白人,想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融化阻隔在他们夫妻之间的冰山,必须是自己在丈夫面前有出色的表现,让丈夫振作起来,重拾生活的信心。于是,她回到家里,和当村支书的哥哥商量,有什么办法解决自己心上人的就业和创业问题。

破喇叭管瑞环把事情和哥哥和盘托出,管国忠就说:“妹子,你竟给哥出难题,咱苇子沟这小地方山高皇帝远,连兔子都不拉屎,你让我上哪给他弄个旱涝保收的香炉碗去。到村里上班,一年没有多少收入,怕李大嘴儿这心高气傲的家伙看不上眼。到乡政府上班,那是咱乡下人的天,我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就这么大的能水,够不着天。况且那李大嘴儿你看好他了,简直就是一厢情愿,是不是一块有出息的料,我不敢相信。李家本来就底子薄,他要是挣那两一脚踢不倒的钱,能养活你这个花钱如流水的老娘们,我看玄!”

破喇叭说:“哥,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不相信你妹夫倒也罢了,可你剜到筐里就是菜,看不出眉眼高低来,给你亲妹妹也叫老娘们,我这金枝玉叶刚嫁过去,形象没你想象的那么磕惨。话要是说回来,你要是不管,我过不了几年可真就成了不知道干净埋汰的老娘们了。”

管国忠说:“我倒有心想管,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破喇叭想想,又说:“现在不是时兴办厂子吗,要不咱也贷款试试?”管国忠坐在椅子上,沉吟了好半天,责备破喇叭说:“你说你,人家当兵干得好好的,都要上军校提干了,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让你把好事给搅了。如果人家在部队上出息,还用我操这份闲心?不是我当哥的说你,妹子,你那事儿办得就是欠妥当,天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料。”

破喇叭从椅子上站起身问:“哥,你帮不帮这个忙?不帮你说个痛快话。让你帮个忙吧,你有八句话搁后面等着,没见过你这号人,磨磨唧唧,跟个老娘们似的。这几年书记让你当的,拿不起章做不了主,你要是没这个能力,我找别人去。”

管国忠听妹子这么一说,也就把话拿了回来说:“帮,能不帮吗?现在乡里让我找能人办厂,不知道这当过兵的李小白是不是能人?只能这样了,死马就当活马医了。”

于是,管国忠帮着妹妹贷款,办了这家化工厂。李大嘴儿有了事业,对这个大舅哥真的心存感激,说到底亲戚就是亲戚。拴住男人的心,不仅要有好吃好喝的家庭生活,还要有一份男人喜欢的事业。破喇叭煞费苦心,终于赢得李大嘴儿的好感,虽然他们夫妻不像人家夫妻感情那么亲近,可毕竟关系有所改善,俩人一过就是十年,化工厂在李大嘴儿这个见过世面、有才干的年轻人的苦心经营下,也如日中天,规模不断扩大,李大嘴儿也闻名乡里。

形势一变,现在连大舅哥管闲事也觉得帮不上李大嘴儿什么忙了。工业革命,在中国乡村里的表现并不比英国的羊毛运动和美国的西进运动来得简单。工厂的产品几年一成不变,市场天天在减少,差不多路子就要堵死,必须进行产业结构调整。他李大嘴儿是厂长,他不想办法谁想办法?请能人,开发新项目是关键之关键。今天是他和人家省城要招聘的能人定下了见面会谈的时间,说好了他和支书管闲事还有武美美去省城,可破喇叭一听有武美美同行,非要中间插一杠子不可,说要去省城的大商场开开眼界。他们去省城只能三个人,车回村子必须拉回一个工厂要请的能人回来。李大嘴儿没让司机去,他和武美美一说这种情况,武美美也只能同意说不去了。破喇叭同去省城,李大嘴儿心里老大不情愿,可还不能百般拒绝,怕破喇叭真误会他和武美美有暧昧关系,把事情闹大伤及无辜。人家一个真心为自己干事业的好姑娘,他不保护,那就是一个没良心的人。

时间已过九点,破喇叭不紧不慢地从屋里出来,问坐在门口凳子上正生闷气的李大嘴儿:“还不动身,没有美女陪伴你就不走了?”

李大嘴儿真想在管瑞环脸上打一巴掌,可他在这个时候只能把气憋回去。心里余气未消,就把脸扭向一边。破喇叭责备李大嘴儿说:“脾气还挺大呢,你去不去?不去,我打电话告诉哥不去了。谁像你,一宗事对不住,就吊脸子,我看不看无所谓,我哥可没那个闲心看你演川剧变脸。”

说着破喇叭就往回走,李大嘴儿紧走赶几步,拉回破喇叭,无奈地连声说,“姑奶奶,我算领教了你们干部子女的厉害了,咱走还不成吗?”

破喇叭嘴上不愿意,心里一阵好笑,说:“你这人就是道南的兔子——格(隔)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何必整这事儿。反正已经是晚了,进趟省城就值得你急三火四,跟个急猴子似的?”

站在李大嘴儿身边,等他们出门的人走了七叔说:“你们光知道吵,别把正经事耽误了。快上车吧,我回厂子了。”李大嘴儿看七叔的背影,觉得老人这么大年纪,还在为他操心,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就没和破喇叭一般见识。

苇子沟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早晨的淡淡的雾气刚刚散尽,这偏僻的小山村就像一个容光焕发的美人儿,端庄秀气,新鲜可人。李大嘴儿无心看景,只顾开车。轿车顺着女儿河堤起伏不平的沙石路,开出苇子沟,奔往县城,驶向高速公路。李大嘴儿一上高速公路,就把轿车开得飞快,他想把破喇叭早晨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别让人家以为这乡下人都没有时间观念,怕人家误会自己没有诚意,致使今天的合作意向出现阴影。可车加速不一会儿,支书管闲事和破喇叭的脸就涂上了不悦的色彩。支书管闲事嘴上不说,心里却老大不愿意。而破喇叭那嘴是没有把门的,身体前后晃悠,吞吞吐吐地从嘴里挤出话说:“慢点不行吗,这不还早着呢吗?”

李大嘴儿心里恨恨的,回头瞪一眼破喇叭,想想破喇叭就这样的处世哲学,一种散漫思维定式,连做爱都嫌你快。假如这企业都像破喇叭这种心态去管理,十个企业能让她办倒闭十二个。想到此,他心里生出许多过去的回忆,更增加了他对车后排座哥俩的逆反心理。如果不是这个掌握全村发展命脉的支书管闲事在中间作怪,如果不是破喇叭那样长舌头的妇女捣乱,他的工厂或许没有今天这样难堪的局面。

车轮碾着道路发出嗞嗞的响声,仿佛是单调而急促的夏夜田野里的虫鸣,让烦躁不安的李大嘴儿心里愈加不安。高速公路路基下的田野散布着零星的残雪,离春天的到来还要有段时间。风从车窗的缝隙间往车里灌,发出嗡嗡的响声。车里开着空调,但李大嘴儿还是把车窗留出一道缝,大舅哥管闲事正在车后座饶有兴趣地吸烟,那心情就是在听他的下属在向他汇报工作,或许是欣赏温馨的音乐,沉醉的样子依然天上的神仙。李大嘴儿的车速仍然没减,可心里开始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他在车里的反光镜里看破喇叭和大舅哥管闲事,咋看都没有亲哥俩的样儿。而且他们哥俩坐得距离太近,让人觉得李大嘴儿和破喇叭不是两口子,反道这哥俩像是一家子的男女主人。李大嘴儿心里怀疑这里边可能有什么秘密,但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一旦萦绕在心里就挥之不去了……

创办这家化工厂时,李大嘴儿请过一个南方的小伙子,姓蒋,名寒,化工专科毕业,有理论也有实践经验。人也挺勤快的,那为人的活泼劲,任谁都会被他所感染,加上他南方人说话轻柔的发音,本身就具备亲和力。年青人的热情,使村里的姑娘们心旌摇荡。小伙子有时和姑娘们出去散步,有时赶赴姑娘们的约会,其实这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春使然。村里一些好事者就传出话来说,这是什么呀,简直就是拿我们村的姑娘开涮!一个不行,还一天换一个,时间长了,不把好好的黄花闺女全给糟蹋了才怪呢。这是个流氓成性的家伙,不能粗枝大叶,掉以轻心。看看连小学校说话斯文的老师都这样议论,而且还是支书管闲事的堂兄弟。这么一说,无论是真是假,事情的性质也就跟着发生了变化。于是,村里嫉妒心极强的小伙子们,像被什么人当面不留情面地辱骂过、诬陷过,没让人家正眼瞧过,三三两两的一串联,小伙子们准备为村里姑娘举行了一次轰轰烈烈的“讨蒋”运动。

小伙子蒋寒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处在危险之中,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研究原料配方。没承想,“讨蒋”运动还没爆发,化工厂却出了一件更大的新闻,都惊动了乡里和公安。那天黄昏,蒋寒从厂子食堂刚回宿舍,脱下汗津津的衬衣,想换上一件老头衫。他正光着膀子找老头衫的时候,破喇叭穿着连衣裙拎着保温饭桶就进了屋。蒋寒一愣:“嫂子,你咋来了?”破喇叭一笑:“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快过来看看!”蒋寒也没多想,就上前一步,想看看嫂子给他带什么好吃的。蒋寒还没站稳,就听见破喇叭的连衣裙咔哧一声,被破喇叭自己扯坏了,他就被破喇叭搂在怀里。蒋寒一边挣扎一边问:“嫂……子,你这……是要干……啥?”破喇叭死死地搂着蒋寒,脸对脸地对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嫂子今天就陪你白玩也心甘情愿。不然,我就把这事闹大,说你要强奸我!”蒋寒被这架势吓坏了,忙问什么条件?破喇叭说:“一是你向李大嘴儿要30%的股份,然后转让给我;二是你得从这里滚出去!”蒋寒有点糊涂:“你和李大哥是两口子,这厂子都是你家的,还要这股份干啥?”“我们家的事你不懂,你必须按我说的做。”破喇叭把蒋寒搂得更紧了,一字一句狠狠地说,唾沫星子喷了蒋寒一脸。蒋寒觉得一阵恶心,他知道破喇叭是在讹诈,他岂能让她得逞?“我不!”蒋寒这两个字刚出口,破喇叭就狼哭鬼嚎地喊:“来人哪,有人耍流氓了!”话音没落,屋门就被支书管闲事踹开了。破喇叭坐在地上连哭带骂,支书管闲事一拳打在蒋寒的鼻子上,血流不止。这时,门外早已围满了人。

李大嘴儿得知出事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让保安把围观的人驱散,又把蒋寒、破喇叭、管闲事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他知道支书管闲事已经把这事上报到乡里和公安局时,更是火冒三丈。他相信蒋寒的人品,知道破喇叭管瑞环和支书管闲事一直想要化工厂股份的野心不死,就向破喇叭管瑞环发了狠话:“你再这么闹,咱就离婚!”破喇叭管瑞环和支书管闲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没敢吱声,灰溜溜地走了。

村子里似乎挽回了名声,挽回了面子,挽回了将要误入歧途的姑娘们。村里嫉妒心强的小伙子们的“讨蒋运动”也随之流产了。之后,这个平静的小山村终于又平静了下来。只是李大嘴儿的工厂从此失去了顶梁柱,前途未卜。送蒋寒去车站那天,小伙子含着眼泪握住李大嘴儿的手不放,李大嘴儿也泪流满面,央求小老弟说:“你不能这样就走了,跟我回去,看谁再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我跟他没完!”

小伙子的心被李大嘴儿感动,但他心里想,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给李大嘴儿找麻烦。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完全是冲他来的,是冲他大哥面前的工厂主李大嘴儿。小伙子擦一把眼泪,迟迟疑疑地对李大嘴儿说:“大哥,保重!家贼难防啊!”说完,毅然地转过身,向站台走去……

深居乡村,却与外界联系紧密的李大嘴儿,知道他家距离省城有一段漫长的路程。漫长的旅行,就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可一旦心中有了目标,多长的路也就不再漫长。一想到马上就能到省城,很快就能见到自己要找的贵人,他的情绪就开始好转,他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他的工厂就能摆脱困境,走出低谷。

轿车碾着高速公路的路面,那单调的声音开始是让李大嘴儿心里发烦,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往他心里扎。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李大嘴儿不顾驾车的疲劳,抬眼看看远方,省城的大厦就好像在云天里朦朦胧胧的向他招手,他藏不住心里的兴奋,嘴上说:“快到了!”

车后排座的管家哥俩也从睡梦中惊醒,循着李大嘴儿的声音往前看,当然也是惊喜,果真要到了。眼前那是省城的高大形象,不是梦中出现的海市蜃楼。

这个素有东北工业重镇的省城,已不是当年灰不溜秋的模样。宽广的大街,依然天上彩色的云海;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旗帜般林立,商业街区几乎遍布全城。李大嘴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车开进省城的闹市区中街。破喇叭管瑞环在车里东瞅瞅西看看,眼神不够用似的,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可看见那些穿着入时的青年男女,嘴不对心地念叨:“这穿的都是啥呀,城里人咋都这打扮?”

破喇叭管瑞环不觉自己的举动甚是奇怪,可李大嘴儿早觉出媳妇的大惊小怪是因为少见多怪,心里说是该带她出来走走了,这是做丈夫应尽的义务。自己南朝北国的四处闯荡,有条件也可,工作需要也罢,可妻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这家乡200公里以外的省城。自我封闭,几平方公里的村落,几十平方米的住宅,她的思想能不狭隘?

李大嘴儿在一家楼院附近停下车,连忙给武美美打电话问他要找的能人家的住处。李大嘴一说他们停车的位置,武美美回话说就在前面不远。还说你放下电话,她马上就给同学打电话,让同学下楼和李大嘴儿当面谈。李大嘴收起手机,生怕大舅哥管闲事说自己先找跟他联系的工程师,而忽略了的他,也就没喊管国忠下车和他一起去与招聘的人会谈。下车之后,李大嘴儿没走多远,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迎面而来,两个人通报了姓名,李大嘴儿知道他要找的人叫齐秦,比李大嘴儿以前聘用的小伙子还要帅气。李大嘴儿一看就从心里喜欢,这第一关在李大嘴儿这就很容易过去了。

齐秦和武美美是大学的同学,都是学化工专业的。新生报到的时候,齐秦就看上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巧玲珑的武美美。武美美明知道齐秦对她有好感,但她知道自己是来自县城的学生,跟齐秦有很大的距离,并不敢靠近齐秦。每逢齐秦约她,她总是躲躲闪闪,大学三年的时候,他们才确立了恋爱关系。俩人好了时间不长,就面临毕业后的工作问题,齐秦主张武美美留在省城,工作好找;武美美要求齐秦到她们家的小县城,理由是武家的父母年龄大些,需要他们照顾。齐秦也就答应了武美美的要求,毕业后来到武家居住的小县城,可那时的小县城庙是小了一些,装不下齐秦这样的大神,接连找了半年的工作,还是没有找到,齐秦看看在武家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得已才回了省城。一对恋人劳燕分飞,人分两地,一晃就是两年时间。齐秦在省城的外资企业上班,收入不菲,又积累了不少化工企业的工作经验,人又肯钻研,技术水平不断长进。他曾想到武美美家的小县城创办化工企业,但武美美说时机还不成熟。

齐秦电话里就问武美美:“啥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武美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跟谈恋爱一样,需要漫长的等待。”前几天,武美美打来电话让齐秦去一趟苇子沟,他暗地里考察了李大嘴儿的化工企业,跟他的心上人说还可以,最起码,我们能生活在一起了。

武美美说:“别光顾着我们的生活,主要是看这个企业有没有发展前途,如果没有,我也不干了,跟你走。”

齐秦说:“有发展前途,值得试一试。”

武美美说:“有你这句话就行。”

齐秦说:“那我就去找你说的什么李大嘴儿,谈好我就留下来。”

武美美说:“别,别,别,你还是留点儿深沉,人们都说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了已知三分天下的诸葛孔明,你好赖也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业界是个有身份的人,就这么不值钱,自己送上门来?我看你还是回家等着,也好谈些条件。”

齐秦说:“中,你是我的指路明灯,我听你的。”

昨天武美美打来电话,说李大嘴儿今天到省城找他,让齐秦多点心眼儿,掌握招聘的主动权。还说,她不一定能和李大嘴儿一起来,一起来了更好,不来也没什么问题。说李大嘴儿是个爽快人,拿得起放得下,跟他办事没亏吃。齐秦连声应诺。

两人一见面,李大嘴儿就说:“你这哥们可是真够帅的,看来我李小白和帅小伙子就是有缘分,苇子沟的庙虽小,可竟招大神,就你这长相,水平也赖不了,行了,就你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跟我去苇子沟把工厂的技术活儿扛起来,我李小白亏待不了任何人。算命的说我有贵人相助,这嘴歪眼瞎的家伙让我给抢白了一顿,我们俩差点儿闹个半红脸。看来贵人真就来了。”可不请自到的站在他身边的支书管闲事也看见了齐秦,他不喜欢这个长相比南方小伙子还好看的人。一看见齐秦,就让他想起南方的小伙子,就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因此,他也就非常注意李大嘴儿和齐秦的谈话内容。

李大嘴儿和小伙子交换了名片,彼此寒暄了几句后,双方进入实质性问题。齐秦开门见山,要薪水每月三万元。李大嘴儿想答应下来,还没等李大嘴儿说话,支书管闲事转身一边向停车位置走去,一边向他摆手。李大嘴儿尽管烦大舅哥管闲事不管什么场合都显示他的官威,到处指手画脚地支书管闲事,但人家是支书加大舅哥,他不怕大舅哥如何,他怕别人议论自己独断专行,于是就来到大舅哥面前。

大舅哥管闲事问:“这小子什么来路,别像那个蒋寒似的,给你惹了一身骚,他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刚才要多少工资?”

李大嘴儿说:“是我给开的价,每月三万。”

大舅哥管闲事说:“这不行,彼此不熟悉,不知道他吃几碗干饭,还没见识过他有多大本事,就狮子大开口。骗子最高明的手段就是让人相信,才能达到骗人的目的,我不同意。”

李大嘴儿说:“我看过他的简历,人错不了。再说他没必要骗咱,干化工的是实打实的企业,如果他是骗子,最后欺骗的是他自己。”

“屁,你钻他心里去看了,骗了你什么都晚三春了。你的厂子在村里还办不办?”大舅哥管闲事说。

李大嘴儿说:“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不能说话不算数,拉屎又坐回去了。我这人脸是白了一点儿,却画了一张大嘴,还没人说不值钱,你让它往哪搁,下回还办不办事了?”

李大嘴儿哭笑不得,他对他这个大舅哥真是没有办法。说他见识少,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他不像自己妻子,整天就是蹲在家里。他毕竟是一个村子的首脑,读书看报,平日也没短了到外面溜达。说他故意捣乱,他也没这必要。李大嘴儿的企业是村里的支柱,也是他这个村支书的支柱。李大嘴儿就是想不明白,大舅哥为什么和他这个一厂之长尿不到一起呢?李大嘴儿转念一想,觉得大舅哥奉劝的也许是好心,因为还有一位要聘请的对象没有见面。公鸡大窝脖,就是不想和齐秦说,可他拗不过大舅哥管闲事。于是他一脸的无奈,回到齐秦跟前,竹筒倒豆子,照直说了。“你看小伙子,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可我那个顶头上司,就是刚才喊我的那位,他人就叫管闲事,说了半天不开窍,人家算命先生就说我有贵人也有小人,看来真就应验了呢!”李大嘴儿摊开手,老半天没放下。齐秦说:“没关系,那我就不留客了。”

李大嘴等齐秦走了很长时间,才木木地上车,开车到了大舅哥管闲事联系的工程师李林福家。跟李林福见面的时候,李大嘴儿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他那一身肥肉,说话连眼皮都不愿抬一抬,说是科研所的技术权威。李林福没讲什么条件,就说去看看。结果一下车便开始忙活,让李大嘴儿不好说什么。看看图纸和设备,李林福说第二天就可以试生产,李大嘴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这一天,他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在工厂里打转圈,像娶媳妇要揭盖头那一刻那样激动人心,见着工人就说:“有希望了!”让工人们也一样跟他高兴。

第二天,李林福成了工厂的中心人物,所有的人都围着他打转转,包括厂长李大嘴儿,他也依然是指挥若定的将军。配齐了原料,工人也说只能看李林福的拿手好戏。李林福在配料室里庄严地忙活了半天,原料终于装进反应釜,李大嘴儿问李林福:“中吗?”

李林福胸有成竹:“中!”

李大嘴儿悬在心上的石头方才落地。

为了庆祝成功,也给李林福洗尘。李大嘴儿让大舅哥管闲事作陪,七扭八拐的从苇子沟的大山沟里把李林福请到县城的海鲜楼搓上一顿生猛海鲜。这种机会对李大嘴儿来说并不多,他会精打细算,不花一分冤枉钱。不是他李大嘴儿抠门儿,管理跟不上,企业迟早会吃尽喝光,砸锅卖铁,这是李大嘴儿的经验之谈。

李大嘴儿他们正在海鲜楼酒至半酣,那边的武美美就打李大嘴儿的手机说,产品全是废品。李大嘴儿不信,看了李林福一眼,又看了大舅哥管闲事一眼,再拨通了厂子的电话。李大嘴儿热热的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李大嘴儿此时意识到聪明人的草率和盲目的自信,要比愚蠢的人更愚蠢。李大嘴儿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心仿佛在风雨飘摇的海面,此起时伏。好在他毕竟经受过风雨的考验,不会把心里的情绪写在脸上。转身下楼,独自开车,先回了工厂。武美美领他看了现场,他果真只有傻愣愣地站着的分了,心里的希望被这残损的废品立时烧得焦煳,嘴说一声“完了”,险些倒在现场。而急着和支书管闲事一起赶回厂子的李林福,面对他化工工程师的杰作,便无话可说。来之前,他以为乡下的工厂没有那么高的技术含量,他能应付,结果事与愿违。事实面前,纵然有千万个理由也挽不回失败的结局。

李大嘴儿缓过神来,想和李林福发一顿火,可这李林福乘人不备,早就不辞而别,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李大嘴儿才从李林福单位人的口中了解到,李林福其实就是单位的闲人,自己好事干不成,却又不让别人干成好事。支书管闲事之所以要找李林福,就是想在生产上控制化工厂,进而控制李大嘴儿,达到他侵占化工厂股权的目的。

 

 

李大嘴儿此时最好的归宿,就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宣告破产。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交付给东流之水,如果是这样,他哪能甘心?便整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回家,也不办公,就是借酒浇愁。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破喇叭管瑞环来办公室找李大嘴儿回家,只看见李大嘴儿和武美美两人在屋里。破喇叭管瑞环醋意大发,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要打武美美。李大嘴儿扬起愁苦的脸,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气没处发泄,就迎上前,打了破喇叭管瑞环一巴掌。破喇叭管瑞环跑到街上哭着喊着发挥她破喇叭管瑞环的威力,说李大嘴儿和武美美那个小妖精在办公室里搞破鞋,说得有鼻子有眼,又是自己媳妇是见证人,不能不让人相信。

这等花边新闻,在方圆几里的小山村不一会儿就传个遍,况且还有人添枝加叶,最后连黄色的场面和情节都加进人们传言中。破喇叭管瑞环此时从一个封闭的家庭妇女,一跃成为新潮女性,主动提出要和李大嘴儿离婚。这时七叔劝李大嘴儿:“你们离吧,要不迟早都是个事儿。管瑞环和她那个作风不正派的哥哥不是亲兄妹的,管瑞环是她爸的养女。”

开始,李大嘴儿不想离婚,觉得妻子此时应该体谅他的艰难,离了婚,受伤害最大的是人家武美美。一个出色的姑娘,无辜地卷进这场风波,不值。听七叔这么一说,李大嘴儿心里的疑问倒解开了,他倒不恨破喇叭管瑞环了,以为破喇叭管瑞环这些行为是她有意所为,痛定思痛,觉得这没感情的婚姻还是尽快了断,不然彼此都会很痛苦。好在他们结婚之后没有孩子,汽车、厂子和外债都归李大嘴儿,房子和有限的家产全部给了管瑞环,李大嘴儿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武美美家在县城,这个年头什么都有可能一夜之间身价倍增,就是人越来越不值钱。她父母是老实的工薪阶层,没有亲朋可求,她大学毕业就业就相当困难,在家待了几个月,感觉出父母工作的辛苦,一个要强的女孩子不想让父母操心,就应聘到李大嘴儿的厂子上班做了李大嘴儿的助理。干了几个月,觉得李大嘴儿是个干事业的人,企业能有发展,就决定在这一直干下去。可现在企业面临困难,她看见李大嘴儿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难受归难受,总该找条出路,让企业复活,她想帮李大嘴儿,但外面的谣言像龙卷风一样追着她跑,让她不敢面对现实。

武美美思索了几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在心里一千次地询问自己,帮助李大嘴儿值不值,如果值得,就是牺牲自己,也理所当然。况且,她和李大嘴儿根本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她也知道,在她进入这个企业之前,已经有一个小伙子被谣言所累,而离开了企业。高兴的,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损失的,是这个乡村企业,和为这个企业苦心经营的人们。她不是那种思想浅薄的姑娘,她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是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现代女性,她觉得李大嘴儿这人值得同情,跌倒了爬不起来实在可惜,现在是需要人帮他的时候。他想找李大嘴儿商量,去省城再次聘请她的同学齐秦的事。走进李大嘴儿的办公室,李大嘴儿死死地靠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靠背,眼睛微闭,见有人来,并不搭话,也不睁眼睛。刚才,因为企业上报产值利润的事,跟他的前大舅哥管闲事吵了几句,余气未消,现在他以为是村里派人协调这件事的,就故作不理。等了一会儿,发现情况不对,才睁眼看看,见是武美美,心里就生出一种对不起面前这个女孩子的感觉来,他站起身说:“你还敢和我接触,外面的谣言铺天盖地。我倒没什么,破罐子破摔了,可你还是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

武美美问李大嘴儿:“你怕了,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外号李大嘴儿,没理都能辩三分,几句谣言就让你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外面说我们做的事,我们做了吗?假如你李大嘴儿能挺起身,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包括你愿意接受的爱情,我现在就和你在街上像所有的恋人一样走走,让人看看,我武美美光明正大,行得正走得正,半夜不怕鬼叫门!”

李大嘴儿愣了一下,禁不住站了起来,在他的办公室里踱步。说:“小武,你别说了。你越是这样我心里的负罪感就越大,你就说你要干什么,或者让我干什么?”

“我是想让你站起来做人,别不明不白地跌倒了爬不起来!你应该干什么?你比我清楚。”武美美接着说,“我们去请齐秦!”

“齐秦?啊哟,我的姑奶奶,我对不起人家,是我拒绝了招聘人家齐秦,堵死了自己的门路。”

武美美问李大嘴儿:“你没三顾茅庐,怎么知道诸葛孔明会不会出山?”

李大嘴儿仔细想想,觉得武美美说得有道理,就和武美美又去了一趟省城。等见到齐秦,人家齐秦说:“李老板,我不在乎那三万元的月薪,我在乎别人应该承认我的人生价值,尊重我的劳动。”

李大嘴儿转身离开了齐秦,开车要走,问武美美,“你回不回去?”武美美说:“你先回去吧。”

李大嘴儿要上车的时候,就听武美美向齐秦喊:“齐秦,你太无情了吧,傲气冲天,把我们同学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大嘴儿开车往回走,心里认为事情都是自己闹的,谁也怨不着谁。经过几件事的考验,他对自己,对那个现在还没有活路的企业彻底失望了。车下高速公路时,天就黑了下来,他本来就没精力集中在开车上,冷眼看见路上有一条“狗”,车就要撞在“狗”身上,他心里一惊,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右打车轮,“狗”躲开了这险象环生的一劫。李大嘴儿把车靠路边停下,跳下车,毛茸茸的狗也站起来了,一看是一位穿裘皮大衣的女人,正在路上低下身子系鞋带,没注意后面来车。李大嘴儿怒从心起,冲那女的喊:“不要命了,三更半夜的,你在道中间干什么?找死吗?”

那女的知道自己不对,什么也不说,转身跑开了。

李大嘴儿摇摇头,心想借机发泄自己怨气,可现在连找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了。

第二天,李大嘴儿心情好了一些,却不愿意爬出被窝,只想独自好好休息,想想自己以后该咋办。

可支书管闲事这时敲门进屋,李大嘴儿也不顾什么礼节,一身衬衣把门开开。支书管闲事还是报产值利润的事,说要进亿元村、小康村,让李大嘴儿同意他定的数字。李大嘴儿说:“你们班子都定了,还找我干什么?过去村里是摊派钱款,勒企业的大脖子。现在连数字都摊派了,我就纳闷了,你们这样骗人就能进小康村?”

支书管闲事说:“现在不都这样,不光是咱村和你这一个企业。”

李大嘴儿摇摇头,如今他只能摇头。这摇头,连李大嘴儿自己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可支书管闲事心领神会:“你同意,我就走了。”

李大嘴儿等支书管闲事走了,关上门,就什么也不去想了。但他知道,年关已近,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出去躲债,等债主堵上门,那时他就走不出去了……

李大嘴儿刚出门发动汽车,就看见七叔向他走来,着急忙慌地说:“七叔年纪大了,想卷起铺盖回家。大侄子,你要是说行,我立马就走人。等厂子有了好消息,我再回来也不迟。”李大嘴儿听七叔这么一说,眼睛里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七叔要走他能说什么,怪就怪自己没能力,七叔的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他擦一下眼睛说:“七叔,我送你。”十多分钟后,把七叔送到长途汽车站。李大嘴儿关上车门,开车就走。

车缓慢地行驶,李大嘴儿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总是希望能看见让他留恋的东西。这时,他看见了武美美和他的同学齐秦走下长途汽车,一定是朝他们工厂的方向走去了。

李大嘴儿心里一惊,便不自觉地停下车,觉得自己的路应该是在他来的那个方向,而不是他的眼前。他调头头把车停在七叔跟前,想来七叔也看见了武美美领着一个小伙子从长途汽车走下来。

李大嘴和七叔说:“我们回吧?”

七叔说:“回吧,你干爹我本来就不想走。”

李大嘴儿在驾驶的位置回下头:“好,干爹!”

李大嘴儿眼里又含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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