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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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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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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座桥

作者:雷宝云

一座桥,我每天的必经之路。

从出生到渐渐懂事,一座桥,固执地横在记忆的深处,几乎与我生命的大部分时光相遇。也许是我没有出息地走不出小城,仅仅局限在这样一小部分人或那么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尽管它并不出名,但依然安静地承载岁月的变迁和世事风云。

以我的年龄和经历,无法去追溯东河以及东河桥的历史,或许与大自然贴得更近的原因,东河边儿长大的孩子,翻阅东河桥的记忆,只能在那帧老去的照片里回味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它们寂寞地在一朵苍老的浮云下面遥望,渐渐模糊成一个个脚印……

何以曰东河?县志上记载:兴城东河,源于锦西市水口子,东南流1.5公里如兴城县境内,流至西砬山村折而西南至八里铺,北有砟山河汇入,至姜女河村以下南流至半道子,转向东南经花园村过铁路桥后流经城东关,故称兴城东河。据老辈们讲,东河上始终没有永久性的桥涵,伪满时,日本侵略者为了战争的需要,东河上架起了简陋的木桥,他们在河里扎了木桩,木桩上枕着碗口粗的圆木,圆木上搭了板子,那座桥有六米宽,可以通大车。每逢日本天皇之天上节,伪帝的生辰,都要举行遥拜,遥拜的仪式极其隆重,连学生都要参加,后来在一次洪水中桥坍塌了,解放后就重新搭建了木桥。

那座架在东河上的桥,有近一百米宽,这条始于西砬山的河叫东河,我小的时候东河的水还是清澈透明,河面微波荡漾。晨雾飘荡着,远远望去,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一座桥引领着一个方向,从桥上走过,一条路,抑或古城抑或东山方向,是什么惊醒了童年的梦?吱吱呀呀的花轱辘马车从桥上经过,肩挑背扛的人们走向回家的路,还是那清洌洌的河水哗哗流淌的乐音?

一天的忙碌从桥上开始,儿时的那座桥是用木板连接起来的,走在上面颤悠悠。每次过桥的时候,我都心惊胆战地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尤其是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有两块木板年久失修,中间露出很大的缝隙,走到这里,心要跳到嗓子眼儿,若是这时往桥下看去,水流湍急,荡起的涟漪会令你晕头转向,战战兢兢过了桥,才发现浑身是汗。那时母亲在东山的菜窖上择菜,母亲有眩晕的毛病,不敢独自过桥。放了学,我和妹妹就去接母亲。冬天的北风呼呼地刮着,踉踉跄跄过了桥,沿着一条小径,还要爬一个高坡,坡陡得吓人,这里经常翻车出事,据说附近有个鬼王庙,庙不大,香火却很旺,赶车的汉子途经此地都要去焚香磕头,求鬼王爷保佑。其实,人困马乏,鬼王爷保佑是假,人畜到这里足吃足喝,浑身是劲方能顺利过关是真。当我和妹妹爬过高坡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母亲将装好的菜叶放在肩上,我们一左一右牵着母亲的衣襟上路,路过那座桥时,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桥下水声潺潺,桥上行走的车辆让桥身产生共振,有整个人要翻下去的感觉,汗水不断地流过脸颊。过了桥,眼前的野草、树叶、陋屋,一起涌到眼前,东河水呀,就这样忧郁地穿过我心灵的原野!

当然,桥下的风景是迷人的,河水清澈地流淌,河的两岸是坚守了许多年的泥土和庄稼,夏日的阳光让高粱玉米忘情地生长,“到东河玩去!”放了学,孩子们在河边发疯似的玩耍,猫鱼、憋虾,捉蜻蜓。记忆最深的是河岸的那株“响杨树”,树干粗的几个人都抱不过来,风一吹,发出“咔咔”的响声,一到这里,懂事的大孩子就告诉我们:“快捂上嘴”。怕沾了阴气——当地的习俗悄悄地告诉我们,此地就是有名的李家坟。李三老爷,人称李大胡子,父辈是前清举人,因家道显赫,就买下了河边的两片地作为自家祖坟。每到清明节,李三老爷就携全家老小到坟前烧香祭祖,声乐齐响,东河桥头,好不热闹。而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见了坟茔,只有铺天盖地的碧草。东河边是浪漫充满温情的,我们逮了蚂蚱就蹲在地里烧了吃,那香味至今回味悠长。

清凌凌的河水不仅承载着孩子的梦想,也是大人们的乐园。夏日里,人们晒了一天的毒太阳,一身大汗,跳到桥下清水里,不用擦洗便冲刷得干干净净。太阳一落,就有一丝不挂的大人孩子,畅快地游呀,洗呀,喧闹呀,女人拿着浆洗的衣服到河边捶打,暮色朦胧的河滩上,响着一弯热烈而清凉的人声。一到雨季,河水变色,显出奔腾咆哮的气势,有志学水的少年绝不放过这大好机会,在河边的回水里,抓住树根、藤萝,学狗刨,打扑通,可以想象,在那个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大自然给予我们怎样丰厚的馈赠!一个叫狗剩儿的少年也就在东河边改变了命运,据说当年一辆吉普车路过东河时熄了火,恰好在路边拾粪的狗剩儿看见,狗剩儿奋不顾身地尽其自己的所能,将那辆车推出了泥沼。吉普车里走下的一位大个子军人,他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个流鼻涕的少年。后来,狗剩儿果然进了大个子部队当兵,再后来,狗剩儿做了军官,成了县城里屈指可数的传奇人物。

风雨过去,雷电过去了,天晴如镜,路平如镜。在我读高中的那一年,东河上的木桥终于成了小城人心中永远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是紧锣密鼓的施工场面。机器声,马达声,钢筋水泥,劳动号子,建设者就是那样说着笑着,就将类似赵州桥样的石拱桥赫然屹立在东河中央了,人们疑是梦幻一样,这才怀念起晃晃悠悠在木桥上行走的日子,那么多人在心中暗想:如果这种时候,复疗有露天电影放映,浩浩荡荡的人群在石拱桥上经过是何等的风光呀,可惜,那时电视机已经走进千家万户了。

风和日丽的天气,柳暗花明的风景,拱桥上的路平坦、宽阔而通畅,卡车、小轿车、行人可以并排行走,穿过石拱桥,东河以东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豁亮。那一年,语文老师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们站在桥上即兴作文,题为《东河风光》,我是第一次如此专注如此深情地凭栏眺望:高高的钻天杨舞着茂密的叶片,缕缕金色的涟漪在眼前荡漾,东河的上空飘着一种若雾若烟的青白色光焰。遗憾的是那时自己笔拙,东拼西凑也没有记录下家乡的风景。

若干年后,站在东河桥上,我遇到了桥下的一群羊,我看到了缩水的河岸,几十只羊散落在零星的草坪上,牧羊人懒散地挥着鞭子,羊的脚步,孤独而寂寞。这么多年的风雨兼程,儿时的东河早已面目全非了,空中密集的电线已经打乱了天空的舞台,桥头,崩爆米花的农民奋力在摇晃着一顶黑锅,卖鱼的小贩紧张地东张西望,他们警惕地搜索着城管的大檐帽——这是我儿时载满喜悦和忧伤的东河吗?曾几何时,东河在春风秋雨中染上了憔悴,垃圾遍地,河水变浊,东河的底色变得一片凄凉。好在东河整治的力度是强有力的,“防洪,治污”的队伍,再一次为东河乔装打扮一番,这一年,恰好小城解放五十周年,修葺一新的东河给小城人以无限美好的遐想,夜幕降临,乳白色的河灯如耀眼的明珠,给东河的夜色增添几分神秘和抒情,那么多人,在河畔的柳荫下漫步,为家乡归来的风景而感动着……

一个雾气沼沼的早晨,我走过那座桥,桥上人影憧憧,其实,这一天,我已经在桥上走过来四十年,云里雾里,我徒步而行,仿佛进入仙境一般,我不敢往桥下张望,人到中年,我已经很脆弱,身体的一点异样都足以将我打倒,恰巧和走在桥上的一个青年打了照面,此时,他举着手机,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桥下的风景,我知道,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如冬天里的火温暖着他,他更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忽然放飞,迫切翱翔于广阔天空。当我的目光和青年相遇时,我的眼睛湿润了——世事变迁,又有一茬人走过这座桥了,几十年走过的沧桑路程,一座桥,它仿佛给我的家乡吹来了一股仙气,它让我们的心和外面的世界相通,同样,今天的东河桥,也随我们通往了外面的世界。

时间的巨流渐渐模糊成一个个脚印,只剩下一座桥,让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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