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猴子的妹妹

作者：雷宝云

妹妹小我两岁，属猴，性格果然和猴子一样，聪明伶俐，乖巧可爱。

说是我妹妹，其实，生活里，她始终充当姐姐的角色，比如，我家的被子都是妹妹缝，我想买衣服，款式型号征求妹妹的意见，家里的咸菜小吃都是妹妹送给我。我有了难心事，第一时间告诉妹妹，妹妹就像老道的中医认真给我把脉，不一样的心事，不一样的心路，妹妹轻而易举就开出医病的良方来。

这时，我总在心里揣摩，妹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好主意呢？

母亲说，妹妹的降生实属意外，本来家里有三个孩子，不想再添人丁了，怀了妹妹，母亲决定去医院做手术，谁曾想在母亲之前做手术的妇女竟然没下来手术台，丢了性命，吓得母亲心惊胆战，无奈地回家了，这样家里就多了一个妹妹。

妹妹的到来无疑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特别礼物。小的时候，我胖，她瘦，所以我的小名叫二胖，而她呢？我们叫她三丫。我和妹妹都生于冬天的夜晚，一个初九，一个十九。平常一左一右跟在母亲身后，母亲后来经常唠叨，说我们姐妹就像一对跟脚鸡。

我的家姐弟四人，我和妹妹上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比我们大，哥哥又是男孩，所以，能玩在一起的就是我们俩，我们有共同的皮筋，共同的猪子儿，花布毽子，每人一个，过年母亲做灯芯绒的花衣服，每人一件，穿出去一看就是一家的姐妹，母亲说，也怪，生病都是一起生，这个咳嗽，那个就发烧，自行车驮着，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不偏不向。

那时候父亲上班，母亲也在街道的工厂里做活，孩子多，工资少，没有送我们去幼儿园。白天，母亲用钥匙把我们反锁在屋里，每人分一个小苹果。母亲一走，我们就在屋里小鸟一样折腾起来，一会炕上，一会地下，小苹果用绳子拴上，用脚踢得稀巴烂，也许是饿久了，才想起来吃。有时候我们屏住呼吸，等待一群麻雀落在院子里，看它们躲在筛子附近，小脑袋转来转去，又失望地看着它们飞走。我们用窗子上的影子当六格，在炕上跳房子。母亲经常回忆说，那时候每年要扒两次炕，都被你们跳塌了。

跳完了房子，就去趴被跺，炕上，地上，让我们祸害得一片狼藉。有时我们也把头伸向窗外看天空，看小鸟，对着白云唱首歌。母亲怕我们从窗子掉出去，特意钉了一个小木栏，所以我们的头只能伸出一半儿，邻居家的英子也被妈妈锁屋里，这样，我们可以隔着窗子对唱，唱着唱着隔壁的张姨就把地瓜干送过来，张姨笑呵呵摸我们的头，唱着唱着太阳就落山了，我和妹妹就这样毫无新意地度过我的一天。

母亲下班之前，我们必须打扫战场，所以又是扫地叠被擦桌子，听到母亲的开门声，我们飞奔出去，迫不及待去翻母亲的帆布兜，桃子，杏子，李子，欢快地滚在炕上，我们装满了肚皮就跑出去疯了。

母亲年轻时就有头晕的毛病，干活的工厂是一栋老旧的楼房，木楼梯很陡，妹妹放了学，就去接母亲，妹妹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就有工友笑着喊母亲:素芝，老闺女接你来了！母亲咳嗽一下，挪动下身子，盯着门口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自豪地笑了。

妹妹勤快机智，见人也会说话，所以母亲有大事小情的都会领着妹妹去，很多年里，妹妹始终充当我们家里的“形象大使”。相反，同是一母生，我却木讷，笨拙，用母亲的话说，没个眼力见儿，所以，也不便出去见人。

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桩“公案”，家中园子里的黄瓜少了一条，九条黄瓜，母亲用木栅栏挡好，怎么就剩八条了呢，母亲下班回家就把我哥哥妹妹叫过来审问。哥哥说，一直跑出去疯，根本没吃。我直勾勾看母亲不说话。母亲把目光投向妹妹，妹妹低着头，脚尖不停地撮地上的土。母亲再想审问时，妹妹脸一红，“哇”一下就哭出来，扑到母亲怀里，委屈的神态惹人怜爱。案子不攻自破，那么细小的木栅栏，唯有她的小手能伸进去。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地震，再把妹妹一个人锁在屋里很危险。没办法，妹妹就提前上小学了。以妹妹的聪明，完全可以是优秀的学生，可惜，她上学的学校很落后，不重视教育，妹妹一直认为小学没打好基础，以至影响了后来的学业。她的班主任是个吸烟的老太太，她们叫她大烟袋。就是这样，妹妹后来复读一年，还是考上了高中。

妹妹上学时也懂事，十一二岁就开始洗衣做饭了。那时母亲经常生病，住院时，都是她去送饭。她把饭做好了，装在饭盒里，骑车去810医院。进了医院，看到病恹恹的母亲，妹妹的心就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没和母亲搭上几句话，母亲就撵她上学。出了医院，向蓝天白云招招手，和小伙伴们去玩耍，妹妹又恢复了她活泼好动的秉性，别提多放松了。

妹妹高考失利后就去爸爸的单位上班，在一家商店里做店员，她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不论是同事关系，还是业务能力，妹妹都展现了独有的聪敏智慧。只有一次，记账时复写纸漏了，结果对账错误，自己赔了五十块钱，妹妹别提多沮丧。她说那次教训终生难忘，做事认真很重要，万万马虎不得。

妹妹的婚姻也算顺利，妹夫是啤酒厂的采购员，后来也下岗，开出租车，赚钱不多，也算安稳，他人善良，也聪明，只是家境很一般，对此母亲曾给过妹妹建议，但是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地走进了婚姻殿堂，不管是默契还是暗和，匆匆选择过日子的妹妹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

妹妹有了孩子不久，单位就解体了，要强的妹妹没有在家待上一天，拿了单位给的四千多块的钱就租了一个摊床，是一个很空旷的大商场，条件很差。冬天没有取暖，妹妹的手脚都冻出了冻疮，她要去沈阳的南塔去进货，一个人，夜里出发，早上就回来，那样的辛苦自然没法说，有时慌忙中把别人的货撞倒，被人揣上一脚，忍忍，不敢反抗。那时生意不好做，忙忙碌碌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但为了生活，妹妹始终坚持。

妹妹不管自己如何吃苦受累，对孩子的教育绝对重视，妹妹总是说，自己一辈子没考上大学，不能让孩子再走咱的路。妹妹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孩子，即使再忙，她也没有忽视对孩子的教育。那个叫棒棒的男孩从小就显现他过人的天资，爷爷是老高中毕业，智力开发的也早，从小学起，成绩就名列前茅，妹妹随时观察孩子的变化，她把孩子成绩表保留着，贴在墙上，那时她和妹夫双双下岗，经济条件其实困难，但是她还是不吝惜花钱，给孩子买参考书，买小霸王学习机，报补习班，孩子稍有下降趋势，她就耐心做思想工作，绝不让孩子有丝毫的懈怠。棒棒也不负众望，以六百多分的成绩考入华南理工大学，后又读完了硕士研究生。

孩子读大三那一年，有一天夜里忽然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说孩子病了，住了医院。妹妹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她来不及多想，连夜只身去了广州，买不到卧铺票，妹妹坐了二十八个小时的硬座，脚都浮肿得厉害，到了医院看到孩子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妹妹的心都碎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通地跳。广州天气炎热，妹妹浑身长满痱子，但是妹妹把苦吞到肚子里，脸上依然是淡定的表情，微笑着面对孩子。二十几天的悉心照顾，孩子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小手术，孩子出院了，妹妹回到家人却散了架。

那一年春节棒棒回家，大家一起去歌厅唱歌，棒棒选择一首《唱给妈妈的歌》，唱着唱着，手持话筒的孩子禁不住哽咽了，他低下了头，泪水淹没了双腮，妹妹知道孩子回忆起在医院的日日夜夜，心潮起伏，也眼含热泪，上来拉住儿子，娘俩抱头痛哭。

如今，灰暗的日子过去了，迎来了灿烂的曙光，棒棒研究生毕业后，成功应聘到腾讯集团公司，成为挣年薪的白领，也成为我们家族的骄傲。

几年前，妹妹所在的商场拆迁了，妹妹二话没说，想都没想，就去摆地摊了。妹妹每天推着沉重的货物，脸上胳膊都晒得脱了皮，那时候她的孩子上中学，每天都要用钱，她的婆婆又得了脑出血，全身瘫痪了，不久，公公也脑中风了。妹夫的出租车赚钱也很少，妹妹说，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自己，坚强啊要坚强，没有理由停留，去赚钱，去工作吧！我哪里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是要能撑航空母舰啊！要多大的胆略和勇气承担如此沉重的家庭负担，但是，我的妹妹就是摆地摊赚钱，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独自扛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微笑着面对了！

妹妹后来也开了一家工艺品商店，和我一样成了店老板，这时她的经营经验已经日臻成熟了。

去北京进货，都是我和妹妹搭伴，我基本就是随从，无论订票订旅店打车一路行走路线，都是由妹妹拍板，遇到问题她能果断应对，我就是吃着享受着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路上我们姐妹说说唠唠很是愉快。妹妹进货也麻利仔细，她的目光敏锐，对市场判断准确，货一运到家，她就找好了准顾客，妹妹也有精品意识，把柜台里安装了亮灯，让商品陈列整齐有序，自己又备有一个小账本，每天记录店里的收支情况，年终一结账，利润多少一目了然。她的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很多，其中的很多人都是妹妹的老朋友，妹妹开朗大方，走到哪里都自带气场，所以，妹妹的生意一直做得风生水起。

这么多年，妹妹忙忙碌碌支撑一个家庭，但是她做事大方得体，点点滴滴浸透着她对亲人对朋友的爱意。

我们父母双亲都有过卧床的经历，都是妹妹精心侍候，妈妈卧床时，每次大便都要等着妹妹来，都是妹妹用手抠出来，她不嫌脏，不怕累，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对于父母双亲，妹妹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爱恋。父亲卧床的一年多，妹妹几乎每天晚上守在床边，做了好吃的就给父亲送去，洗衣喂药，像侍候孩子一样有耐心，妹妹对父母的孝心我永远比不上，也自愧不如。

妹妹的公婆家里亲戚多，来往频繁，但是妹妹不管钱多钱少，礼数一样也不少，记得妹妹有一次刚刚开张赚了点钱，家里叔叔公的手就被机器轧断了，没说的，刚到手的钱就拿出去随份子了，妹妹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反倒呵呵一笑，生活嘛，就是无常，但也正常，谁也不能保证明天发生什么，谁也不能欠下谁的，要钱，就拿去！掏完了钱，妹妹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果汁咕噜就是一口，又忙活自己的活计去了。

傍晚时分，妹妹依然回到自己五十多平的小屋，这间平房里，妹妹一家人已经居住二十几年了，土炕，烟囱，院子里高高堆起一堵整整齐齐的劈柴，餐桌上，白菜炖豆腐，土豆丝青椒凉菜。妹妹每天把小屋收拾得干净利落，进屋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但是，毕竟孩子大了，将来要带女朋友回家，这么小的格局如何应对？

古城里动迁的消息越来越渺茫，妹妹不寄希望动迁了，改善居住环境，还要自己攒钱买房子，好在孩子工作了，每月给她卡里打五千块钱，妹妹的生活有了转机，想买套楼房的愿望越来越迫切，新房价格高，装修费用昂贵，妹妹不考虑，二手楼房三番五次地踅摸，每次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不是楼层不好，就是装修粗糙，妹妹最后也灰心了，自己的存款总也赶不上房价的增长的速度，妹妹说，索性就不买了，不给自己添堵，平房过一辈子，在古城里溜溜达达，省钱省力也挺好。

这就是我的妹妹，豁达乐观，拿得起，放得下的妹妹，在负重的时候可以轻松卸下自己的包袱。

我的生活遭受苦难的时候，就是在电话里和妹妹絮絮叨叨，妹妹总勇敢地站出来，她让我把心打开，让光明照亮所有的事物，她把自己对待困难的从容和胆量拿出来，传授给我，让我挺住，她说天无绝人之路，万事总有个头儿，只要活着就是胜利！

不错，妹妹坚强不屈的性格影响着我。

我的妹妹，我至亲至爱的亲人，她不仅是我生活的伙伴，也是我精神的领袖，学习的榜样！是的，妹妹就像我在柜子里随便翻阅的一本书，任意一页都可以找到随遇而安的幸福。

每个温暖的黄昏，妹妹都去广场跳舞，她说只有跳舞才能睡得安稳，心思集中在舞步上，其他的就不去想了。她身体纤细，舞姿轻盈，那一刻，缓缓流淌的音乐和着妹妹美丽的心情，好像都能剥开生活的漆黑，让人感到无比温暖，于是，幸福也在夜色里完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