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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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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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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问雪原

 作者:吴宝三


第一眼看到你,

爱的热流就涌出心底。

站在莽原上呼喊,

北大荒啊我爱你!

几十年风风雨雨,

我们同甘共苦在一起。

一起分享春光的爱抚,

一起经受风雪的洗礼……

唱起这支歌,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它令我青春难忘,令我想起那凝固的大江和苍苍茫茫的林海雪原。

1970年冬天,上级来函,绥滨县一青年越江投修(苏联)。这个人逃跑时途经我团辖区,让我们派人沿潜逃路线访查,把情况上报师部。接到命令,作训股长带着我和一个干事,乘一辆212军用吉普车,冒着“烟炮儿”大雪上路了。

汽车在冰雪道上艰难行进,每小时行驶30至40公里,稍一提速,遇到坑洼地段一踩刹车,车头就向后转弯,来了个180度大调头。那时年轻,一腔热血,死都不怕还怕翻车吗?怕的是车翻到沟里,国家财产受损失,完不成组织交给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路,越来越难走,渐渐没了路。雪越来越厚,积雪吞没了汽车轮子,尽管越野车有前后动力,面对大雪壳子,也没了辙。我们在车上打开军用地图,查看了一番,距要去的目的地还有十几公里,一咬牙,扔下吉普车,步行穿越雪原。

我们在没膝的大雪中跋涉,胸有一轮朝阳,浑身一团火热。棉袄被汗水浸透了,析出一层层白霜,棉帽子被汗水打湿了,摘下帽子,头上腾腾直冒热气。远处是黑黝黝的山林,身边是白皑皑的雪野,雪白雪白,白得刺眼,没有一点杂色颗粒。在这绵绵的雪被之上,布满知名与不知名的各种动物的爪印,有的硕大,有的微小,世界万物中的这大自然的精灵,在零下40多度的严寒之中怡然自得,信步往来,胜似闲庭!大雪盖满山川,却盖不住山野之中这流动的音符。

万籁俱寂。突然,林边出现几只狍子,个个浑身油光闪亮,停住脚步怔怔地向这边的不速之客张望。我们兴奋得高声呼喊,它们依然一动不动,正应了山里人常说的那句口头禅——真是一帮傻狍子呀!我们正呆呆地望着,一群野鸡扑棱棱从头顶飞过,呼啦一下一头扎进前边不远处的雪瓮中,顾头不顾腚,五彩斑斓的羽毛露在外面,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大江被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江面写满晶莹纯洁,分不清是大江还是小河,找不见村碑与乡界。正当我抖落挂满霜雪的狗皮帽子,只见江汊一泓江水没有结冻,散发着氤氲水汽,惊奇间,两只水獭从雪地上不慌不忙潜入水中。这里是黑龙江与松花江的交汇处,毗邻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赶到我们要去的江边居民点,走进打鱼人的地窨子,已是掌灯时分。一多半是跑腿子的打鱼人十分好客,像迎接远方的老朋友一样,把我们推上直烫屁股的炕头上,一盆大马哈咸鱼,一盆炖狍子肉,摆上黑乎乎有蓝杠杠的那种大花瓷碗,倒满白酒,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碗,过着鲁滨孙一样生活的打鱼人,跟我们侃了起来,荤的素的,三句话不离女人。

用东北话说,我喝得有点高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凭着酒劲儿即席朗诵了郭小川的《祝酒歌》,当念到“锯木头,就像割麦穗,扛木头,就像举酒杯”时,似乎感应与共鸣使然,打鱼人为我好一顿喝彩。

待到翌日打听越境人的线索,一无所获。打鱼人说,俺们常年住在这儿,初一、十五都不知道,只知道凿冰捕鱼喝烧酒。看来,这些远离城镇的边陲渔人,都成了桃花源中人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挥之不去的经历,挥之不去的忏悔,雪原是历史见证人:大树伐之又伐,獐狍野鹿打之又打,飞龙山鸡捕之又捕,鱼鳖虾蟹捞之又捞,我曾加入对自然界开战的大军,为胜利而欢呼,为索取而举杯陶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想起柳宗元的这首诗,浑身不寒而栗。面对今日之山林,今日之江河,心头禁不住迸发出自知微弱的疾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雪原——何日归来兮绿水,何日归来兮青山!



不尽冰雪入梦来


我的故乡在呼兰河畔的兰西县榆树镇。这里,盛产闻名遐迩的甜香瓜,亦盛产鹅毛大雪。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的雪地冰天中度过的。

上小学的那年冬天,同学们在教室的门前浇出一条亮晶晶的冰滑道,课间休息,老师领着我们这帮小学生打滑出溜,谁摔倒了,也顾不得拍打滚在身上的雪面儿,又赶忙跑到后面去排队,一回回滑个没完,玩得十分开心。阵阵畅笑声惊得酥雀扑棱棱飞起,树挂簌簌抖落。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才汗抹流水地回到课堂。这一年,我不仅能熟练地打滑出溜,还学会了抽冰尜、铁尜、木头尜、玻璃尜,常常为我的这些尜们转得时间最长而自鸣得意。

放寒假了,几个小伙伴聚在一起踢砟,找不到铜钱,就踢马掌钉,有时踢得天昏地暗,一天都不回家吃饭。一般大的孩子,个个穿件空筒棉袄,耳朵鼻子和两只手冻得通红,鞋子露着脚趾,在雪地上一哧一滑,却不见有人摔跟头。踢马掌钉大多在铁匠炉附近,这里是挂马掌的地方,可以捡到马掌钉,大人怕不知深浅的孩子被马踢着,不让靠近马桩。我们才不管这套呢,每当废马掌钉落地,立即蜂拥而上,像“抢山”一样,大人也无可奈何。腊八那天,出奇的冷,冻得大树嘎嘎直响。挂马掌的铁柱上一层白霜,一个高年级的同学一脸严肃地问:“谁敢用舌头去舔?”我不知个中缘由,伸出舌尖去舔了一下,顿时被粘下一层皮。小伙伴们一阵哄笑,定是笑我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傻瓜。

上了中学,看见马拉爬犁在雪野穿行,我不情愿在雪地上吃力跋涉,便找来两块木板,板下钉上两根铁丝,自制了一双滑冰鞋。每天上学放学,蹬着冰鞋飞跑。后来,学校浇个大滑冰场,让我大开眼界。自制冰鞋不灵了,没法儿和真冰鞋相比,便凑钱买了一副简单旧冰刀,钉在木板上,用绳子绑在鞋子上,在冰场中间的空地上自由地翱翔。能穿上像皮鞋一样的冰鞋在跑道上滑上几圈,成为我的梦想。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西天。有冰鞋的同学都在家过小年,我径自跑到学校去滑冰。大雪将冰场盖得严严实实,我,一个只有十五岁的中学生,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扫出一条冰道来。穿上好不容易借来的滑冰鞋,戴上借来的滑冰帽,在冰场上滑起来。寒风刮脸,空气发辣,我一直滑到棉袄、棉裤全被汗水湿透,双腿发软打颤,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冰雪乐园。

对家乡的记忆,总是与纷飞的雪晶莹的冰裹在一起的。我是那样怀念故乡的冬季,打滑出溜、冰道、冰尜、雪爬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冰雪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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