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金龙
1
我和李佳见面那天,我没有一点儿预感,那次讲课我会意外地遇上李佳。我俩眼光碰在了一起,我心里就是一颤。我伸出去的手握住李佳的手,像抹了万能胶的两个平面,磁铁一样立马粘到了一起,就是别人想让我们分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开。我知道我和面前这个女人是前世的缘分,却吃不准今后的日子会有什么预测不了的事情不请自来。
李佳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瓜子脸,长脖颈秀美挺直,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笑盈盈的好看。介绍给我认识李佳的是他们杂志社的主编。我和主编第一次接触是在新闻出版系统的什么会议上,彼此熟悉之后,谈到个人经历,我知道主编是我的校友,大我几届,其实也大不了多少。从面相上看,这位学兄比我长得还年轻,可人家已经是家庭圆满,工作职位也已修成正果,我却是大龄青年,只能听着母亲一有时间就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唠叨,埋怨我至今也没把她的儿媳妇领回家来。和我同龄的邻居们的孩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可我还是个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要说我是因为工作耽误了恋爱结婚,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我知道我是工作狂,因此写了不少有影响的时事和社会问题报道,在这个城市有了一点小名气。社会发展,人们所面对的生活丰富多彩,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痴迷到废寝忘食、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尽管我奋斗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丢掉普通记者的身份。就像托翁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大致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生活的滋味,只有本人心知肚明而已。
读了四年大学新闻系,毕业就到这家市级报社当记者。幸亏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搞文学创作,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过小说作品,为我工作后的新闻写作间接地提供了情感、情怀和经验上的积累,我不仅在我们报纸上发消息、通讯,赶上大的新闻材料也写报告文学,作品发表多了。有一天我采访回来,同事们把我堵在新闻大厦的大厅里,人越聚越多,我站在人群中间,像是在大街上被耍猴人牵在手上表演的猴子,同事们你一句他一句半真半假地让我给他们介绍介绍采写经验。我说:“我哪有什么经验跟你们分享,就我这卑微的身份也不敢在诸位大人面前夸夸其谈,班门弄斧是吧,关公面前耍大刀,吓死我也不敢。其实,稿子写得好,不是贪黑就是起早,每个字每句话都是心血熬出来的。”
有个年岁比我大关系不错的同事开玩笑说:“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其实你就是个装B犯。”看来不说点什么我是过不了这个关。于是,我不得不虚晃一枪,插科打诨的胡咧咧了一阵子。同事们点头称是说:“季佳,你说的还是这么个理儿。”
同事这关是过了,可领导这关是着实躲不过去。报社总编那天开会回来,在大厅里听到了我和同事们的对话,觉得我说得还像那么回事儿,找我到他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别在私下里瞎嚷嚷,嘴没个把门的,发牢骚有什么用,你小子要是还有两把刷子,想鲤鱼跃龙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干脆正儿八经的上台给缺少采写经验的记者们上几堂新闻课,犹抱琵琶半遮面,那哪行啊,当面锣对面鼓,那叫一个真本事。”
我平日里总是听别人给我讲课,没给别人上过课,这事儿万万不能。总编说:“有什么不能的,油梭子发白,短炼。这事就这么定了!”
领导吐唾沫是钉,我就是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也得应承下来。先前是同事们戏说我装,这回领导要是也说我装,那我升职的希望就让自己给搞砸了,前途肯定是一片渺茫,我就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别指望我有顺风顺水的好日子过了。
2
我们单位总编让我给新闻记者讲课的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像是被劫持了,人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要是有半点差池,肯定会遭到一顿没来由的狂轰滥炸,有苦没处诉说。没过几天,我就傻愣愣登上会议室的主席台,蔫头耷脑的来个现场表演。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我魂不守舍,整个人就晕在台上,干嘎巴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手端茶杯在脸部位置遮遮掩掩。看看这种情形持续不了多久,情急之下,算是找到了一点儿感觉,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接着就硬着头皮开讲,费劲巴力地切入了正题,可台下的人听着不顺,有时一个道理你在台上讲得满嘴唾沫星子,反反复复地讲上一千遍,下面愣是说听不明白。总算是把这个要命的差事糊弄着讲完了,一个人慌慌张张的手里拎着手机,还有笔记本电脑满头大汗地逃下台去。此时我的血压肯定超过180,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稳定一下心神。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中突围出来,可领导却堵住了我的去路,握了握我的手安慰我说:“新媳妇上轿头一回,这效果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他越是安慰,我越是感到惭愧,自己下定决心要把今后的课讲好。时间长了我琢磨着把讲义做成了图像幻灯片,图片越来越多,文字越来越少,那些听课的记者属于智商高、情商也不赖的一群,一看就明白了。这样我既省了力气讲课,他们看图也找到了答案,一举两得的事情。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我的名声就在社会上传开了。
这事儿起初给我带来的是麻烦,可一经尝试却变成了好事,提高了我在新闻界的知名度。
总编在新闻这个行当从业多年,阅人无数,还算是个爱才之人,能识人用人。尽管他对我玩世不恭爱发牢骚的习惯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没过一年,我升任部门主任。工作轻车熟路也很简单,不过是分派采访任务,在家审稿,看着报纸的几个名牌栏目组成的一个版面,做到尽量不出错。但干过新闻工作的谁都知道,当主任、干记者编辑,谁都不是神仙,不可能没有失误。但凡分派下来的采访,都有领导在上面一条线似的盯着,不干就是消极怠工,抗旨不遵,冥顽不灵,不管是依靠地方党委还是自己寻找线索,你必须无条件的完成采访,方显出你的英雄本色。
这次来杂志社不是干我的老本行,采访他们,而是为他们举办的报告文学写作培训班上课。我正想和主编谈及这次上课的事情,主编却指着长得正欢的巴西木后面的人说:“来,李主任,和季大记者见个面,认识一下。”
杂志主编办公室里的巴西木的叶子浓密,几乎遮掩了那个叫李主任的脸。如果不是主编介绍我们认识,我根本想不到,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趁着几秒钟的间隙,我好奇地琢磨她的长相,她却迅速地站起身,从巴西木后面转身,仿佛京剧舞台的青衣角色表演,踏着细碎优美的步子,飘飘欲仙的到了我面前,不给我一点儿思想的空间。我原以为她长相肯定不好,或者性格腼腆,羞于见人,但这两种说法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个概念,打冷眼一见,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知性美女,气质不凡,出乎我的意料。
那位学兄看我们握手分不开的样子,觉得好笑,却没笑出声来,一个有城府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做出让人难堪的事情来。他知道我至今还单身,早有心为我这个学弟物色人选。可能他以为他们单位这位美女长相过于出众,怕我驾驭不了,就没过早的过问这件事情。这次在他看来也许是无意中促成了我的好事,并不感到奇怪。我却尴尬起来,握住人家的手不放,成何体统?其实我握住李佳的手长时间不放,还有一个原因,我以为我们是熟人,她太像一个我见过的人,我不相信我的眼睛,难道我见过的就是她?
李佳和我说话,我才从惊讶中缓醒过来。她说:“季大记者,你好!你的名字我早有耳闻。我是李佳,幸会。”
我说:“你名字也是一个佳字?”
李佳俏皮地回答:“真是好巧呀!不过你的姓却压我一头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哇。李主任,你是……我们好像……在哪见过面。”我说话语气很慢,言语间有些不自然。
李佳开始是想偷笑来的,发现这样做会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对于我这个来帮他们单位做工作又是初次见面的人,她情绪转变很快,也很不自然地说:“是吗,这样好,这样好,说明我有人缘,有那么一点儿亲和力,是吧?”
话虽然不多,可我认为她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而且健谈。不经意间我发现了她眼角眉梢里隐藏着的不易觉察的东西,我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回忆起一个新闻研讨会上的那个人,我站在主席台上,正指着幻灯片图片做详细地讲解,回头看见她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的椅子上,好像她的整个心思不在研讨的内容上,一直都在专注地看我。在我众多的研讨会上,这种情形并不多见,我因此也就记住了这个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在什么单位上班,但我敢肯定她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同行。
见了李佳,我就确认,那个在主席台下第一排坐着的就是李佳,淡定优雅,气定神闲。让我现在产生怀疑的是,她是一个文学杂志的工作人员,怎么会跑到我们那个会上来讨论新闻?然而我这种怀疑的观点一开始就站不住脚,谁能认定文学杂志的编辑就不能研究新闻,又是谁规定发表文学艺术作品的杂志编辑,就不能去写新闻?在许多问题上,我们往往凭借最初的印象,来判断一个人,先入为主,什么性格、学识,包括他的为人,形成一种模式之后,不是人家不会改变,而是保存在我们脑海里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甚至人家改变之后,我们不会轻易的给予承认,还用种种理由千方百计的掩饰我们的懒惰和自私,无论以后他变得多么优秀,但现在的优秀似乎与过去无关。
我们相识之后,杂志社的主编就把接待我的任务交给了李佳。和这样一位赏心悦目的美女合作,我的整个讲课过程顺理成章,幻灯片在投影仪上变幻莫测,图文并茂,使报告文学创作讲座非常完美,培训班上掌声时常响起。走出培训班的时候,城市的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我就别无选择地急着往家走,我心情愉快几乎使我忘掉了一切,像一个失忆症的病人。但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记住了李佳,和我有同样名字的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张热情洋溢的脸。
我上班的路上,常常会看见那些林林总总的广告牌子,广告绘制的都是些美女,鱼一样游在你的眼前。这时,你想象得出她们不是在推销自己,而是兜售某个商家的商品,或者某个企业的形象代言,她们只是一种媒介,借助她们去塑造商家和厂家的形象。我曾和一个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讨论,这就是市场经济,到处都是交易前的预谋,与交易后赤裸裸的物欲。我上班等车的车站,就有那么一块广告牌子。
我是个容易想入非非的人,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也能让我这个不安分的凡夫俗子晚上失眠。她朝我笑笑,就让我想入非非,我实际上根本没记住那广告介绍的是什么,但我记住了那笑,这就够了,广告的效应就在这里,它的目的是让人知道,让人产生好感。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点经济学和哲学的深度。
老实说我并不英俊潇洒,没有高大的身躯,以及让女孩子着迷的表情,离她们心目中的偶像还差那么几分,只是有些内秀,这是我身边的朋友常说给我的那句恭维话。实际上我在朋友面前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我这一生或许不会穷困潦倒,但也不会发迹到生活无忧的贵族行列。我谨小慎微地做人,却又禁不住在人们面前夸张地复述我的所见所闻,卖弄才情,彰显我自认为独到的思想,以此引起别人的关照或关注。我平常的心态,让我对待什么问题都不以为意,这个只注重交易和金钱的年代,光凭自己的才华是万万行不通的。我没有想过要有什么传奇的爱情故事,年龄年年渐长,青春的时光却越来越吝啬得可怜。我知道人生的潇洒不是我玩得起的,看到街上的阔少和一夜之间暴富的老板们挥金如土,我倒真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然而,明天就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明天迟早会变成今天,眨眼之间就是昨天。有人来不及相信,甚至不敢相信,昨天很快就会是后天,但我们必须要在这后天的后天之中度过我们人生不易觉察的细节。无论是兴奋还是遗憾,无论是想不想在开花的早晨有什么艳遇,或者是街头的广告牌子上美女朝你幸福地一瞥,你只能一笑了之。总之我遇见了,哟?是李佳。她朝我笑笑,我就以为是广告牌子,或者是街头的塑料服装模特,我更没想过有这个艳遇,我心里想自己实在是没那个福分,可偏偏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李佳和我有了那一次的不期而遇。
我往前走,就是在靠近她,她还是笑,我知道那是个广告牌子。她朝我说话的时候也是笑,我还以为那是个广告牌子:“季大记者,不记得我啦?”
我一愣神,我想那广告牌子怎能说话呢,莫不是大白天遇见鬼什么的。其实是我心里有鬼,而不是见鬼,是李佳在和我说话,她朝我伸过手来,我才哆哆嗦嗦地和她握手,这个李佳,就是杂志社的那个主任。城市这么大,世界却这么小,我们偏偏相遇。那次去他们单位讲课我们认识了,主编就把她在全国获什么编辑奖的一些事情一股脑地炫耀给我,足见她这个主任在杂志社主编心目中的位置。
李佳和我说:“你的报告文学写得不错,你应该干杂志,或者当作家,都比你做记者强。”她的话让我受用了一阵子红颜知己的滋味,让我着实感动了一回。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在笑,我看见她身后的广告牌子,那是介绍一家化妆品的广告。广告上的女子和李佳相像极了,是不是李佳做了商品广告模特我无从所知,我不需要平白无故地关心一个和我毫无相干的女人,况且她太漂亮,搞不好会引起人们的非议。
我问她:“你是杂志社的李主任?”
她脸上一阵妩媚的神色跟我说:“贵人多忘事,你搞错了,大概是你接触女孩子多的缘故吧,我不是什么主任,我是你的粉丝。记住,下次别搞错了。”
她说“记住”的时候,语气很重,还给我加了一个嫣然一笑,才转身上车。
我光注意她这个漂亮女孩儿了,没看全他们班车上单位的全称,只看到最后那个字是“社”字。我心里说,没错,就是杂志社。她明显和我认识,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杂志社的李主任?李佳,我们都见过面了,应该算是个熟人,为什么跟我躲躲闪闪,玩藏猫猫的游戏,难道……或许,女人在我心里总是个谜,一个我永远也猜不透的谜。
我们挥手告别,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班车先我而行,我看见她的背影,还有她站在车门口向我挥动的手,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那辆车在我眼线里消失了,我心里跟自己开玩笑说:“李佳,跟我玩捉迷藏,有你好看。”
3
早先,我是一个随性的人,但生活上的种种遭遇,让我意识到处事必须谨小慎微,如果出现什么纰漏,那就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我。那次讲课之后,我没去干杂志,也没去当作家,还是整天去采访我的采访对象:政界要员、社会名流,他们粉墨登场,纷纷亮相,我却躲在舞台的背后。似乎没人发现我的存在,我也没必要在别人面前突显我的存在感,不像李佳,当场就能推销自己,让自己在别人面前闪亮登场。就是那次讲课,她就在主编面前主动介绍自己,是希望我能了解她,当时我听完介绍,心里很是感慨,一个杂志有这样的顶梁柱真是杂志社的福气,主编的福气。
那次我只顾着讲课的事情,没明白杂志社主编的意思,他那么隆重地介绍李佳,就有让我采访李佳的意思。第二天上班,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办得不圆满,没理解到别人的感受,一不留神也可能失去一个朋友。我连忙给杂志社主编打电话解释说:“老兄,不好意思,下次我特意去一趟,专题采访李佳。”
主编说:“你来,一定得来,我们欢迎你。”
我们经常在广告牌子下握手或者谈心,她总是笑,其实我总想问她,你是谁?可就凭她在我面前不承认自己是李佳,她就是不希望我们有更深入地了解。我是个小男人,之所以还能坚持和她说话,是因为我没意识到应该采访她,怕她在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女人说男人的坏话是不会做任何思想准备,顺手拈来。况且我这人毛病太多,随她找出一条鸡毛蒜皮的小毛病,就能够我喝上一壶的,一辈子都别想在她们面前求得翻身解放的机会。我知道,一个人在某些事情上帮不上别人,但至少不会让别人讨厌。
她总是说她是我的读者粉丝,我以为她是在掩藏自己,李佳就是李佳,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还是编委会的成员,怎么就成为我的众多粉丝的一员了?我还是整天玩着微信,发个朋友圈什么的,最近又玩上了抖音和快手,因为这个平台能发短视频,立体的东西,总比平面化的过了时的微信要好玩一些,可我对“圈粉”这个时尚名词并没多大兴趣。是她在表示她的谦虚?我想不是。要说是读者,整个城市都是我的读者,很多人都看我们的报纸。渐渐的我发现她脸上有了倦容,我没必要问她,或者是没理由关心人家,我怕别人说我的闲话,我早就申明了这个观点。
李佳说她毕业就在那个杂志社,一干就是八年,从一个小编辑熬到编审,再到编辑部主任,杂志发行也从几千份到几万份,她在牺牲自己青春的时候,并没有人能够理解,只能到主编那儿说说。她工作上管理严格,树立了不少对立面。于是闲话就跟着闲话一波一波地来了,洪水一样,你倾尽全力地阻拦,最后还是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污水给拍在沙滩上。她说:“吃闲话的亏算不了什么,关键是我没有办过亏心的事情,我无法封住人家的嘴,可我能够做我应该做的。我想这个社会公道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不然就没法证明社会的文明与进步。”
那时,我就对她说过一次,你这样一个扎眼的女人是不适合老在一个地方待下去的。她不听,她说她爱她的事业,就像农民爱他们用汗水浇灌的玉米,不注重生长的过程,只注重收获的成果。我心里想,事业是大家的,不是她一个人的,我想她让人多想和妒嫉的地方也许就在这里,干事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她跟我说,单位的矛盾越来越激化,连主编都没法替她说话。她便找到那个主管的出版社机关领导说理,心想这明理的知识分子们,总不能都那么世俗,市井无赖一样,没有公道可言。结果,没人理她。她临走时,听到了背后议论她的闲话,她想回去,质问那些不负责的家伙,但她又不想让别人把她当成泼妇的角色,给人留下饭后的谈资,也就只好不去理论了。
这次是我接受他们主编的邀请,并报请了我们总编审批同意,决定专题采访李佳。本来借着那次讲课的机会捎带脚就能完成的事情,由于我个人的疏忽不得不来了个“二进宫”。我们见面之后,我想问她为什么在广告牌子下面见面了却回避自己是李佳,是不是因为我无意间错过一次采访她的机会?但我没问她,我本来在人们面前就显得小气,如果要是问了,她肯定会背地叫我小男人。也就是那天采访结束,她以个人名义请我吃饭。她请我吃饭的酒店名气十足,是我们这个小城市一等一的国际酒店,她却说我们去国际酒店喝粥,而且她把“喝粥”这个动词说得很重,说这是那家酒店新开的服务项目,咱们去尝个新鲜。我心里反感,到那种地方为什么要去喝粥,早餐的时间早就过了?我觉得这人一定是没有诚心请我,只是对我客套一下,我想拒绝她的好意,但又没有充分拒绝的理由。当我走进社会这个大舞台,还没有一个女同胞在公开的场合请我吃饭,当然不好拒绝,就只能跟着人家后面走,到国际饭店喝粥去。等我到了国际酒店,我发现李佳的本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所谓的请我喝粥,是遮掩她此次行动的隆重感,降低她的同事对此事更多的关注,也是怕我心里有负担,那是个很铺张的地方。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喝粥,她要了很多这个酒店的拿手菜,夸张得让我这个见过世面的人吐了几次舌头。她为了陪好我这个客人,喝了很多的酒,人就有些醉意。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外地扑进了我的怀抱哭了,我才知道,这个要强的女人心里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感情脆弱。或许是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一想到她这样,我久违了的男子汉的气概又恢复到我身上,我心想女人无论怎样要强,可在男人面前就是一只小绵羊,让人怜爱得可以。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我的思想意识却开了小差,我想我不该这样,有乘人之危之嫌,是东方这个国度里读书人最忌讳的方式,是让人讨厌的卑陋小人。我身子一惊,想结束这种局面,回到现实中,况且我面对着这个漂亮的女人,我一个报社记者,玩不起这种潇洒,别人一定会夸张地说,利用我的职业为自己牟取私利,骗吃不说还色胆包天。我突然想起那首歌的歌词,女人是老虎,那漂亮女人是老虎中的老虎,老虎的屁股怎能去摸呢?我放开放在李佳腰间的手,站起身,神魂颠倒的样子,嘴上说:“别……别……别。”使得没有思想准备一门心思让我保护的李佳险些扑倒在地上,她只是疑惑地看看我,哭声当然停止,以为是我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么漂亮的姑娘扑到怀里是一种幸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心里就是这样矛盾着,还是在想我玩不起这个潇洒。
我发现我喝多了,从酒店里勉强支撑着和李佳告别,便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到站了,我走下车,回头看公交车离去,就又看见了那个广告牌子,美女还朝我笑,她一成不变的样子让我想起很多事情,人类是在不断创造美的时候享受美的生活,而每一次的创造,都是让美升高了一个层次。美是没有限度的,却是一致公认的,就像我身后的广告牌子,你不能说她不美,美到什么样子,众人当然有众人的看法。
就在这时,我迷离的眼神,居然又看见了李佳,她就站在广告牌子下面,在朝我笑。我心里又惊又喜,是她从酒店追过来的吗?她到了我面前说:“季大记者,哟,你喝酒了?我这个破班不加了,打个电话让别人替我接时事版的稿子,我送你回家。”
我说:“李佳,你不是从酒店回家了吗?”
她说:“我不是李佳。嗨!我跟你这个酒鬼较什么真呀,李佳就李佳吧!”
我精神恍惚,大概是喝完酒怕见风,以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最时髦的托词是我断片了。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我妈数落我:“这酒让你喝的,都成什么样子了,搂着人家姑娘不让人家走,一点出息都没有。人家真是个好姑娘,无论从长相还是说话唠嗑都没的说。准备准备结婚算了,那姑娘不错,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大不小的,就别让妈一辈子替你操心了。”
我说:“妈,你都说的是什么呀?”
我妈又说:“别跟我打马虎眼,妈不糊涂。想结婚就跟妈说一声,不用你操心费力地张罗,妈给你准备。”说完,就去给我端饭去了。
就在这时,李佳来了,还提着水果袋子。进屋就说:“起来了,好一点了吧?”
我说:“李佳,是你昨天晚上把我送回来的?”
她放下水果袋说:“是我把你送回来的,但我不是李佳。”说完,一生气转身走了。
我妈进来指责我说:“你都说要娶人家了,怎么把一个好姑娘气跑了?”
我心里现在犯疑,她真的不是李佳,那她是谁?
4
那是一个凉爽的下午,也就是采访李佳的长篇报道发表不久,李佳居然找到我家。
我休息在家,窗台上的令箭开得很鲜艳,我喜欢那种红色,比玫瑰要好上几倍,可人们偏偏把玫瑰当成求爱的信物。
为了赶一篇时效性强的稿子,我不分白天黑夜,累了就躺在床上。我不知道外面这时候是白天还是晚上。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睡着了。刚刚睡着,就有门铃的响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门铃声断断续续地响了几次之后,看我没有什么反应,手机的铃声也响了起来,告诉我叫门的人是熟人。我本不想开门,但又拿不准是谁有急事找我,只好去开门,心里责怪这个讨厌的家伙偏偏这个时候来我家。开开门,那张漂亮的热情洋溢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是李佳。我当时一阵惊喜,看来我心里渐渐地接受了李佳,她的大方、她的美丽,无意间已经深入到我的内心。我拉开屋里的灯,客厅从看不清东西的黑夜变成了白天。李佳不用我让,径自走进屋子,仿佛天长日久地出游之后,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一样,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下一大袋水果,嘴里喘着粗气,那张娇艳的脸洋溢出一抹桃红,本来就是好看的模样,现在又增添了几分妩媚。我当时就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手脚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点头哈腰的,那形象已经是在不厌其烦地献殷勤,脸上的肌肉由于紧张而抽动着,谄媚中让人意识到一种滑稽相。我故意问她:“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心里却说:你都来好几次了,轻车熟路。假如她表面上说没来过,那是跟我故意装深沉。
李佳说:“这世界没有我李佳找不到的地方。”怕我不信,就讲个往事证明她的执着。
一次,李佳因为一个报告文学急着发表,主编却不同意发稿,说有的地方有点儿敏感,是文学杂志很忌讳的东西。李佳在办公室和主编争取了几次不成功,就找到主编的家里。主编住在闹市区,李佳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主编的家。跟主编讲她创作这篇报告文学的重要意义,搞得主编理屈词穷的地步,最终同意发表那篇报告文学。事后有人说李佳和主编那个了,也说李佳和报告文学的主人公那个了,要不她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去对待那篇稿子。谣言四起,李佳却不在乎。最后,李佳淡淡地说:“那是什么呀,就是我真跟主编和那个主人公有染,也犯不上他们嚼舌头,那是我自己的私事,况且我还没那么不值钱,见一个跟一个。我不理会这些谣言,任他们说去,嘴是人家的,你怎么能管得住?”我附和地赞赏道:“你活得真诚,活得率直!”可我心里在想,这种有争议的女人总是人们目光的焦点,是谣言的摇篮,还是狠狠心,尽量别与这种人单独接触,不然,我这一生可能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我问:“找我有事吗?”
她说:“听说你几天没上班了,以为你病了呢。”
“谢谢关心,我只是在赶个稿子。”我解释说。
她笑了:“你没事就好,那我回了。”
事后,我觉得我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却不如面前的这位豁达的女子。
也是一个休息的日子,李佳踏着轻快的步子,风一样飘进我的屋子,我没有起床,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就诱使我有那种心思,男女独处在一起,你会想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我生理上是正常的,况且李佳又是那样的性感,又主动扑到我怀里。她或许是以为我又是喝多了酒,常在外面采访的人,不能不应酬酒桌上的事情,要不然没有朋友。李佳抬眼看看我,看出我脸上的表情,就数落我说:“人家生气了,你就不会哄一哄?你应该像个男人。”
这种话最刺激男人的自尊心,也最容易伤害男人的自尊心,可我默认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见李佳就想起街头的广告牌子,我不想广告牌子上的美女和李佳的相像之处,只觉得人们认识广告意义的时候,才理解广告的价值,封闭了那么久的国门都打开了还要再往大了开,接受新生事物却需要缓慢的时间。
5
在我去杂志社专题采访李佳的时候,我的学兄主编大人在他的办公室里跟我说他要搞一次全市范围内的非虚构文学作品征文大奖赛,当面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可行。
我说:“这太好了,一是提高杂志的知名度;二是为你的杂志培养作者;三是为全市创造个文化品牌,我认为非常可行,并且可以把范围扩大到全国性的征文大赛。”主编说:“你老弟说行,咱们就开始运作,你就是本次大赛的评委会主任。”
我急忙做着手势说:“这可不行,我没那么大的资历和影响力,应该聘请全国非虚构文学创作名家坐镇,让我干点具体工作还可以,评委会主任,得了吧,我担当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学兄说:“老弟别谦虚,我在你面前口无遮拦,俗话怎么说来的,胆小不得将军做;还有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李主任李佳给你当助手,这份大任非你莫属。你是全市报告文学界的一面旗帜,是出了名的专家,你想或者不想也得担任,推辞不掉了。”
学兄那么一说,我心里想,人家看得起我,我凭啥不干?不是我本人骄傲,自不量力,我确实是本市报告文学创作的行家里手,算起来发表的作品少说也有一百万字。如果我不干,市里还真没有人能坐这把金交椅。
没过几天,我和李佳交换了意见,把活动策划书拿了出来,拟定了评委名单,交给了主编学兄,征文启事在全国各大媒体发布了,引起了社会不小的反应,不少业内人士打电话询问征文的详细情况,我认真作答,应该说交了不少的朋友。这之后,征文雪片一样发到我的电子邮箱,我简单地看过一遍,分别发给几个评委审阅。
有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的那位主编学兄打电话让我到他的办公室,说市里的大人物要见我一面。我说:“学兄,我这手里有篇稿子没写完,总编室说要下稿,我正没黑夜没白天地赶写,怕还不能按时完成,哪有时间去见什么大人物,我看还是免了吧!”
学兄厉声说:“你真是死脑瓜骨,老牛一根筋,部门主任你一干就是八年,稿子你照样写了八年,像个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我这个学兄是看你是我的校友,想让你给我提气,帮你挣个口袋,在这件事上你马马虎虎不行的。不是我长你几年,是过来人,在你面前摆资格,说经验之谈,不怕你不愿意,我问你:是你的稿子重要,还是副总编重要?”
他的这句话让我立时蒙圈了,我当时就问:“什么稿子、副主编的,稿子和副总编有什么关系?”
学兄说:“难怪你这么长时间原地踏步,你就在你部门主任的位置干一辈子,不想当副总编了?”
学兄的话对我来说是很突然,却让我豁然开朗,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谁不想升职,我还没有笨到有了升职机会不去争取的地步。部门主任,尽管有分派记者采访的权力,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也常到有经济实惠的基层单位采访,交了不少对我有用的社会朋友,但报社的副总编,那是报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位置,很多人脑袋削个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都想往上钻,都得不来。位列仙班,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为什么不争取?要知道让人吆来喝去的滋味并不好受,官大一级压死人,什么水平都没有,可人家是领导,想让你没有尊严,你就得斯文扫地。现在有人主动帮我,我为什么不干?
我立时关掉眼前的电脑,打车来到学兄的办公室。我推门进来,那位学兄正毕恭毕敬地站直身,眼光不是朝我,而是朝他说的大人物,因为他知道来人肯定是我。但他也不必那么费劲,那个他说的大人物坐在他的左手位,紧挨着他。看我进到办公室里关上门,学兄伸手指下我说:“领导,这就是我说的季大记者,咱全市顶尖的报告文学作家。”
这位领导我当然面熟,他在台上主持会议,我经常在台下担任采访记者,自然就混个脸儿熟。我紧走几步,来到领导近前,这时领导才缓慢地站起身,嘴上说:“大记者,你的名字早有耳闻。”
我们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算是礼节性的见面。
他先原地坐下,挥着手说:“坐下,坐下说。”
领导和我说:“你没来的时候,你的学兄和小李跟我说了你的经历,你的能力,我敢肯定你是个好苗子。年轻人追求进步有什么不好的,我们的事业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只要把工作做好,自然就有进步的机会。”
我说:“谢谢领导抬爱,请以后多提携。”
领导说:“这就对了嘛,我就喜欢率直的年轻人。”
领导说,他还有一伙省里下来的公务人员要接待,看得出是托词,是避嫌怕杂志社请他,他只能找个理由也好走人。我们送走领导,主编学兄说:“我请客,咱们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去国际酒店犒劳你们一顿。”
这是盛夏的季节,天气很热,我们站在酒店门口时间不算太长,身上就有些汗津津的。上楼,进入梅花厅,厅里开着空调,顿觉凉爽。刚刚坐定,学兄问我:“看出这场面是什么意思了,让你来你还跟我端架子,就你那种干工作的保守方式,升职猴年马月也轮不到你!有领导在你后面撑腰,你就能排上号,那就是副总编的后备人选。光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干到什么时候结果都是个靠边站。”
我举起酒杯说:“谢谢学兄。你想得周全,以后你老兄有什么任务随时分配,老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学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就对了吗,不过,你可别就感谢我一个人,李主任也没少跟领导说你的好话。你们两个,我看是老正(郑)家给老好(郝)家——正好。你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我和李佳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只能说:“我们俩八字还没一撇,不知李佳她是什么心思?”
李佳脸一红:“主编,咱们说点别的。”
学兄说:“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跟我打马虎眼,是吧?要知道,我可是你们的大媒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可倒好,还没谈几天,就把我这媒人扔一边儿去了,不跟我透露实情,怕我走漏风声?俩人搞对象名正言顺,有什么可保密的,难道比搞破鞋还磕碜?”
杂志社的几位中层干部一看主编喝得有些高了,不仅是实话实说,还有些离谱了,话有点儿玄,不是正常知识分子能说出口的话,觉得有些不方便,就分别说家里有事,先后退出梅花厅走人。我的学兄装傻充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说走,学兄也真就没留。我和李佳也只能做一下样子,假意也说要走。
学兄说:“我喝多了,是不是你们也看我笑话,诚心想把我扔在酒店是吧?这一桌是单位花钱,没说让你们请客,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我们只好原地坐下,看着其他人乖乖地走了,酒桌就剩下我们三人。
学兄说:“别怪我发逐客令,这几个人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我说话虽然有点儿糙,可话糙理不糙。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明显是要背着他们,咱们有事情要商量,他们不走行吗,还至于让我装疯卖傻吗?”
我说:“还是学兄鬼主意多。”
学兄说:“这是什么话,鬼主意,我是鬼精灵了?在社会上,也可以说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毛都是空的。其实你也不用奉承我,说正经话,今天找你来有正经事儿,涉及到这次征文。”
李佳问:“什么正经事儿,搞得神神秘秘的?”
就是李佳不问,我也有同感,也得问。
学兄说:“领导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佳问:“那你就说吧,别把我们急死。”
我也问:“什么事儿?”
学兄说:“他家的公子哥今年毕业,毕业就要找个单位,中文系的毕业生,要奠定一些社会基础,就想在这次征文活动上拿个奖,我看这任务就得落到老弟身上了。”
我问:“我能干什么?”
学兄说:“一是保证领导家的少爷拿奖;二是你老弟的文笔谁都知道,那是市内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李佳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斜着眼睛看我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她说我的是坏话,可我怎么听怎么受用。
学兄责怪说:“你俩别在我这儿打情骂俏,谈恋爱的时间有的是,什么时候谈都行。脱了衣服睡在一张床上,只要你们愿意,没人吃饱了撑的管你,可今天这个时候不行。”
李佳问:“主编你说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出卖我一个,讨好你的亲兄热弟,成全杂志社?你这么说,我以后不管杂志社鸡毛蒜皮的破烂事了!”
学兄央求道:“李大主任,我平时都跟你们板着个驴脸,无论你们顺不顺心思,那是工作场合。今天我是在酒桌上,还不能放松放松,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只是说个笑话,你就拿个棒槌当真(针)了,你要是不管,那咱可就树倒猢狲散,各干各的,这事就算黄摊子了!”
李佳无语,我生怕热心的学兄因此感到尴尬,只能把李佳闹僵了的情绪拉回来。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和主编的关系,李佳和主编的关系,我和李佳的关系,也就无从谈起了,受到伤害最大的显然是我。
我尴尬地问:“这……这……这能行吗?”
学兄问:“你不干,那副总编的事我看就泡汤了,你干不干?你们单位那些人可都排着队等着呢,你要不干,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提拔副总编的事,那可就下三天的瓢泼大雨,半个雨点儿也淋不到你身上,你信不信?”
李佳也从尴尬的情绪中缓和过来,讨好主编似的捅了捅我,我低下头说:“怎么不信,理想是丰满的,可这……现实是骨感的,是残酷的。不信,我脑袋叫驴踢了,进水了,被门给挤出包来了,无药可救了?”
学兄说:“那就这么定了。”
本来杂志社学兄是主编,他在单位就是一言堂,李佳都没意见,我能说什么,定就定了吧。况且写什么我有把握,为了副总编,尽管是歪门邪道,去他妈的,我认。
那天晚上,杂志社的车把我送回家。本来想安稳地睡上一觉,喝酒了,休息好了不影响明天上班,况且明天我还有稿子要写。但酒喝得多了,兴奋过头了,想睡却睡不着,看来今夜无眠,我索性倒上了一杯咖啡,让自己更精神起来。人们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别人还有些不信,我有亲身体验,我信了。
我打开电脑,想想我最近采访的全市有影响的谁最能成为我妙笔生花的人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全市的商界是个传奇,先是在集体单位的时候抠门儿有了名,抠门儿就是小气,舍不得花钱。搞对象给女友家买糖块,人家都是一斤包装,他硬是用八两充一斤,被女友的亲戚发现,跟他女友一说,他俩的关系差一点儿让他不是一般抠门儿的为人给弄拉倒了,不少亲戚朋友出面劝说才算饶了他。跟单位领导出差,回来要合伙报销差旅费,就差一分钱,他硬是在领导手里抠回来五毛。这之后,他们单位同事出差外地,都不愿意带他这个抠门儿。这是他抠门儿名字的由来。这以后没过几年,集体单位宣布破产,他下岗回家,为了养家糊口就去服装市场练摊,生意不错,就雇了两个帮手。有一天帮手为了促销,一件衣服按定价少卖了五元钱,他发现后硬是让帮手自己把这五元钱补上。帮手没说话,转身到换衣间换好衣服,从屁股兜里掏出打了卷的拾元钱纸币甩到他身上说:“老板,给我结账,猪八戒摔耙子,咱不伺候你这猴了呢!”
他拾起帮手扔过来的钱说:“这是拾元,找你伍元。”说着从兜里掏出伍元钱递给帮手。
帮手说:“这伍元钱我不要了,算我交学费,学会了抠门儿的本事。我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给钱叫爹。给我结账,我走人!”
那时,时兴老板炒雇员,可他让雇员给炒了一回。
他无奈地心算了一下帮手的工钱,恋恋不舍地掏钱给一心要走的帮手,害得他三天蹲在劳务市场,死皮赖脸地谈条件,谈工资待遇,招聘雇员。市场里那些处事大方的从业者却没有他那样的眼光和耐性,大部分改行干了别的,剩下的经营不善倒闭破产了。他却生意越做越大,有了自己的服装厂,做出了自己的品牌,有了自己的服装大厦,服装卖到了国外的市场,成为全市、全国的服装品牌。就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也是抠门儿到家,市里要求去他企业参观考察的领导和客人,中午招待的标准是四菜一汤,以免影响本市的形象。他想来想去,心里说这是什么形象,就是你们市领导的面子工程。瞧好吧,我给你做四菜一汤。来了客人,食堂端上来的是小白菜粉丝汤、西红柿蛋汤、大白菜豆腐汤、酸菜汤,最后上了一盘色香味精美的小菜。他告诉食堂,米饭要保证管够。客人一挠鼻子,有人不吃了走人,也有人吃了四汤一盘小菜说:“这小菜真是美极了。”走的人把他的抠门儿当笑话传扬,市里知道这事儿,派人核实。到了中午吃饭时间,食堂如法炮制,来人问食堂主管说:“这是四菜一汤?”
食堂主管说:“这是四个菜,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来人问:“那汤呢?”
食堂主管回答说:“这不,一律是汤嘛?”
来人哭笑不得,问:“就这么一个汤啊?”
回来跟领导汇报情况,领导说:“这是个活宝,说不上今后还会干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呢!”说完话自己都忍不住,手扶座椅的扶手哈哈大笑。
我就写他了,题目就叫《抠出来的生意经》,分四个部分:第一是他怎样养成抠门儿习惯的;第二抠门儿也能交朋友;第三是抠门儿抠出来的生意经;第四抠门儿人有时也大方。文章大纲敲定之后,一气呵成,两个晚上写了一万多字。第三天晚上改好,第四天早上就送到学兄手里交卷。
没过几天,学兄打电话找我去杂志社,我还没到学兄的办公室,就听到李佳正跟学兄争论什么。看我进来,李佳抢先说:“征文的事儿有点变化,就是我写报告文学的那个企业家要把这次征文冠名,他拿五十万赞助这次征文活动。条件是他要大学毕业的女儿在征文中拿大奖,进杂志社。他女儿是中文系的高材生,自然条件不错。
学兄说:“这事来得太突然,我没有思想准备。”
我问李佳:“那个企业家为什么不找找路子,办自己女儿就业的事儿,何必把钱花到这上头?”
李佳说:“他不是没想过,但他认为,与其把钱花在私下里,还不如花在明面上,为了自己女儿值得,更不会给女儿留窝烂。”
我说:“这样就不会有窝烂了?”
李佳说:“至少在我看来,风险为零。”
学兄说:“找你来就是让你帮着分析一下,领导要给儿子弄大奖,我答应了,这是个政治账。可这是五十万,杂志社人吃马嚼,要稿费,要印刷费,这是经济账。眼巴前儿的事,不算经济账,少一分钱都玩不转。老弟你说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我该怎么办?”
我看看学兄,知道他在两头为难,又两头舍不得。这时候他已经把我升副总编的事放到后脑勺上去了。再看看李佳,愁眉苦脸的,一个女孩子,做工作不容易,我支持谁对我都是个伤害,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搞不好我会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想一想还是超脱一次吧,这事儿如果人家不找我,跟我没一毛钱的关系。
我说:“征文是你们杂志社的事儿,我是为了朋友才两肋插刀的,你们杂志社自己的事儿,怎么定怎么是。”
李佳听我把话说完,凶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我吓了一跳,心里想:女人的心是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她想我会帮她说话,至少我会和一下稀泥,没想到我的话跟白开水一样,没味。
我那学兄想了半天,和我们说:“算了,我们这五十万得要,就答应企业家吧,领导那儿我去解释。”
我心里说,我这学兄什么都好,就是太贪心,什么都想要,他贪心的结果,也许什么都要不到。随他去吧,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的副总编是拴在瓢尾巴上的事儿,我压根没指望这位学兄能出菜。
三天后,李佳来我家,刚坐定就直截了当地和我说:“我给你推荐一篇稿子。”
我拿过稿子一看,真不错,而且是写赞助征文活动的一个企业家的,三全其美的事情。
我问李佳:“你是不是信不过你们主编,把搞阴谋诡计当成家常便饭,又拿来一篇稿子,跟他兜圈子?”
她没说什么,疑惑看看我说:“你别把我当成走后门的了,我不是死乞白赖地求你。我是看这篇文章写得好,推荐作品,知道吗?”说完转身就走。她不怕得罪她们领导,可我怕得罪了我的心上人,在后面追着喊:“把电子版传我。”
李佳走后,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李佳给了我报复说话不算数的学兄一个机会,又暗地里交了李佳,一举两得,就这么干!
评奖结果出来之后,是那篇李佳送来的稿子得了大奖,领导的儿子和拿钱赞助企业家的女儿只得了个优秀奖。因为那些评委有三分之二是我找的,自然同意我拟定的评审结果。
征文结果公布后,我的那位学兄得了赞助资金本来心满意足,却在领导和企业家面前都想买好,把评奖操作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我身上,结果是我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为了平息事态,私下里和领导合计,安排他儿子进了杂志社,忘了自己对企业家的承诺。我真的像我预测的那样,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企业家还好,只会坏我一点名声,领导大人我是猜不透了,心胸大一点儿也许不会报复我,如果报复我,我知道,大毛病他找不到,但我的仕途就没有多大希望了。这次活动,我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我以为李佳会领我的人情,但我想错了。领导的儿子进了杂志社之后,我们有一次见面,她在没人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感到奇怪,这结果是你期待的,怎么你还不满意?我知道我彻底完了,一次活动,我得罪了三个人。
6
我以为李佳生气是真的,但她不会不来,这等小事影响不到我们的爱情。她真好久没来。这时我真就想和她见面,有点离不开她的感觉。我知道我是进入了热恋的状态。那天,她来了,坐在我家的客厅里,我妈高兴得什么似的,又是水果,又是饮料,又是茶水,热情过度地招待她。她怯生生地跟我说:“季大记者,不是我不想跟你谈恋爱,是老太太找我谈了几次,可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了另外一个人。但我没跟老太太说你有了另外一个人的事,我怕老太太多心,我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我怕我会辜负老太太一片好心。”
我知道她又在跟我制造谜团,我就当她不是李佳,是李佳能怎样,不是李佳又会怎样?于是我们在老太太有意无意地撮合下,我带她去爬山,去游泳,去旅行。恋爱是谈着,但她总是有意跟我保持距离,或许她是在研究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的哲学和美学思想吧。
我觉得有一种负担,一种美丽的负担,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李佳,李佳却没有因为我的冷淡而改变她的初衷。我心想,这种女人注定是让男人操心的女人。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强烈地爱你吗?就是因为你老想躲着我。浑身透着随时准备维护自尊的小男人,世界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你越是躲着我,我越是找你。”
我妈又开始在我面前唠叨个没完没了了,说:“这么大的人,还不考虑结婚,跟你一般大的,人家孩子都老高了,可你?”
我没办法,那是我妈,她这一辈够苦的,她现在的人生最大希望是看到她的儿子娶妻生子。不是奢求,是人生最基本的愿望。现在,我不得不考虑我这个大龄青年的娶妻生子问题,给我妈妈一个交代,给我自己人生一个交代。就是这样,我想到了李佳。
那天,李佳来了,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我不得不把话题拉到正题上。我说:“李佳,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结婚了?”
她从床上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突然问我:“为什么,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俩人好上了就要结婚呢,做朋友就不可以吗?”
一连串的为什么让我晕了下来,我说:“难道你不考虑影响问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有名分,别人会说我们什么?”
她重新坐回床上,说:“你是为别人生活的吗,我们这样好就在一起,不好就一拍两散,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的谈话是两条平等线,没有重合的焦点,问题不在一个角度上,无法继续。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这以后,我因为一篇时事报道失实问题,被市领导找到办公室。那个领导毫不客气地跟我说:“你一个老记者,听说名气不小,却把常委的排名先后次序都能搞颠倒了,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争辩说:“这不是我的错,会场上发的材料上就是这么写的。”
领导说:“还争辩,不承认错误?行了,你到宣传部领导那儿去说吧!”
我只好去宣传部找领导,部长正在他的办公室,好像是在等我。部长和颜悦色地说:“你回去吧,听候处理。你是一名老记者,要相信组织,听说你爱发牢骚,这种时候要有纪律观念,别有思想情绪。”
我知道,一定是宣传部的人在那个部长面前说了我的好话,事情才平息下来,心里有点小小的感激。我因此只是暂时被停职,没做什么大的处理,就是整天闲在家里。我便开始重新编写新闻讲义,制作幻灯片,还编新闻史的幻灯片,按照唐朝的《邸报》到民国《文汇报》的样式,制作电子图像,将一个死板的新闻史搞得活灵活现。事后我被分配到记者协会,专门写论文,给记者讲课。其实就是我没有这次的失误,领导也想把我弄到这个部门,有人早就惦记着我这个部门主任的位置,给人腾地方。领导说,这个部门最适合你。新闻失误,只是领导调动我工作的借口而已。我知道,这个决定是跟那次征文的领导有关,他这个小肚鸡肠的人给了我这双小鞋穿。想想事情的经过,我是罪有应得。
我知道,生活就像我编写的讲义、制作的幻灯片儿,既丰富多彩,又变幻莫测。无论你是什么角色,在什么位置上,无论生活过得好坏,人生是没有一帆风顺的,有风和日丽的场景,也有狂风暴雨的时候。都像幻灯片一样,讲义讲了半天,图片变幻无数,其实每个段落,每个章节,就是让你最后明白一个道理,无外乎让你做一个明白道理的聪明人。
生活是艰难的,需要我们辨别方向,思考问题,用心走好每一步。我却如此糊涂下去了,先是不认识两个人,再后来就写出一篇失误的新闻,连谁是谁有时都分不清楚,辨别不出谁是谁非,在大事面前肯定一塌糊涂。
打电话不接,微信上留言不回,李佳就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我想,女人的心是变化多端的,也许她觉得我已经写完她事迹的报道了,没有了利用价值,连看我一眼,当面跟我解释一下,都没必要了。
妈看我心里难受,可能又去找李佳了。
李佳是给了我妈的面子,又来了。我冷淡地给她让座说:“你来了,李佳。”
她这次真的气急了,黑脸白风地跟我说:“你搞错了,我不是李佳,我是李妙,是《时代商报》的记者。之所以跟你来往,是听过你这个大记者的新闻讲座,仰慕你写的一手好文章。你想要谈恋爱的对象是李佳,而不是我李妙。”
说完,她一甩衣袖就走了。我让她这么一说,真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妈跑进客厅让我去追她,我心里想,去追她不行,因为她真的不是李佳,不追她又怕老太太说我。
为了弄明白一个人的身份,我决定去杂志社找一次李佳,当面锣对面鼓地搞清楚。在家里可以,没人知道,别在外面出洋相,让人家笑掉大牙,那我成什么了。我没看见李佳,却见到了我的学兄杂志社主编,听说他还兼了宣传部的副部长。他跟我说:“那次征文之后,领导怪罪我们,企业家怪罪我们,好在领导的儿子进了杂志社,我的日子好过一些。可李佳常遭企业家的谴责,说她是个骗子。在领导面前,她知道自己得罪人了,前途一片渺茫,她又是一个要强的人,很在乎这些。”
他递过来一棵烟,牌子肯定是不错的,可我没兴趣抽烟,挥着手告诉他我戒烟了。他却缓慢地点上一棵,慢条斯理地抽着,嘴里吐出怪异的烟圈。
我问:“那她人呢?”他说:“请了创作假,说要写个很重要的报告文学。”然后就埋怨我说:“你这都不知道,还来问我?严格地说她是你的学生,你连自己学生的情况都不知道,难怪你现在还是个单身。”我没心思和这个学兄计较,挥下手就算是告别了。
7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主编的办公室的,打车往家走。等我恢复过来,清醒之后,我心里说,我竟然稀里糊涂的和弄不清身份的两个人谈了快一年的恋爱。我突然产生了怀疑的心理,这么大的城市,藏下一个人是件容易的事情,而找到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是他这个主编把李佳给藏起来了?不可能。难道她就因为不想和我谈恋爱,而玩起了失踪的游戏?或许这近一年的时间,我只是跟李妙接触,自己总是把李妙当成了李佳?
不长时间,那个领导大人买官卖官,收受贿赂的事情败露,被双规,反腐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他这种人是没有自律的,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情。因为安排他儿子的工作,牵连到我的那位杂志社主编的学兄,险些把主编也当成腐败分子一并处理。他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让我为他证明那次征文他没有支持领导牟取私利、给儿子创造进杂志社的条件。他之所以接受那个领导的儿子进杂志社,搞特权,是顶不住压力。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人问我,我只能说我的学兄没有按领导意思办事。我不能深说下去,要不我也会被牵连进去,还有李佳,她比我更清白无辜。
我从纪委出来,学兄偷偷请我吃饭,自己掏钱为我压惊。这件事情让我反省了很长时间,我庆幸没有按照领导的意思行事,要不然我升了副总编,也一样会因为领导的关系,接受组织的处分,那样结果会更加凄惨。我想说:这个社会还有公平和公正,至少我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给了我刹车回头的机会。而我的主编学兄免了副部长的职,还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2020年的春节过得有些拘谨沉闷,朋友自动取消了聚会,亲戚也不需要像过去那样频繁地走动了。人们普遍宅在家里,紧要的事情打一个电话做个简单的沟通,小小不言的家长里短就上传到微信,互发信息了事,因为新冠肺炎病毒疫情已经波及全国各地。
自然,武汉是病毒的重灾区,要想了解全国奋战疫情的第一手材料,就需要到湖北去,到武汉去。我想申报志愿者,一打听情况,第一批志愿者已经随着医疗队出发到了湖北。我暗自责备自己疑虑重重的性格,做事总是比人家慢了半拍。
没过几天,杂志社的主编学兄来电话告诉我,杂志公众号上发表的一篇来自武汉奋战疫情的报告文学。我感到惊奇,是哪位作家朋友行动如此之快,事情进展没过几天就有大作问世?带着疑问我说:“是谁的大手笔,我们还没找到果园的栅栏门,他已经破门而入,竟然摘到了第一个桃子?”
这种时候,我想幽默一下,以缓解尴尬之感。
主编学兄跟我打哑谜,没直接回答作者到底是谁。问我说:“你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李佳去了武汉,已经七天了。”
我问他:“那李佳的微信,都是你转给我的?”
主编学兄没来得及回话,就挂断了电话,或者是故意不想回话。我急不可耐地触摸手机屏幕,翻开杂志的公众号,看到主编学兄说的那篇报告文学。作者以一位九○后的医疗志愿者为主线,反映人们团结一致和疫情作斗争的事迹。尤其是文章对这次疫情的反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说都市发展人口过于集中,造成资源的垄断,使社会经济和文化出现了人为的深层次的无法均衡发展的矛盾,如果不改善这种局面,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国家发展战略,更是造成生活和医疗安全问题的主要原因。不用看文章的署名就知道,是李佳的手笔,看问题一针见血。她在文章中明确提出了这个观点,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其实,有关武汉的消息,有人天天给我转发微信。我敢肯定这是主编学兄干的,别人没这么细心。
我不知道他是想极力遮掩什么,为什么跟我撒谎?世界上的谎言遍地流行,到了谎言比真话还管用的地步,致使真话也变成了谎言。如果是以成人之美为目的谎言,那不叫谎言,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就在主编学兄打电话的七天之后,李佳在微信上给我留言说,她已经到了武汉,图片上是她采访九○后志愿者的画面,封闭严实的口罩还能流露李佳面带微笑的表情,显得很自信,那位志愿者也很自信。
李佳去了武汉,这消息千真万确。我还听说李佳的什么同学在武汉,她想调动工作到武汉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借助这次疫情的理由,她有了不俗的表现,调转的事情也就成功提上日程,从此就再没李佳的消息。我知道,李佳绝对不想回来了,她对这个城市已经失去了信心。
李佳走了之后,我妈问过我几次说:“李佳怎么不到家里来了?”我没想告诉我妈实情,也不想让她知道,怕她为我们担心。没过几天我还是没搂住,跟我妈和盘托出。
我妈心痛了好一阵了,抬头问我:“那个李佳长得真跟李妙一模一样?”
我说:“是,一模一样,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我妈疑惑不解地说:“世间还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奇怪了?”
沉吟了很长时间,我妈说:“我们是不是压根就把她们姐俩当成一个人了,就是说跟你谈恋爱的是李妙,并不是李佳?我有主意了。”
我妈去商报找了记者李妙。这次李妙来了,人家是个好姑娘。
我和李妙继续恋爱,快要把李佳给忘了。
有一次,李妙突然想起了和我讨论她和李佳的事情,她问我:“李佳真的很像我吗?”
我说:“很像,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
她说:“这也没什么,相像的人很多,有长相一样的,但绝对没有性格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你看我是个内向的人,而你说的李佳绝对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可见性格和生存方式没有直接的关系,况且人生都有两面性,我是性格内向,但我不否认我也许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另一面,或许李佳就是我的另一面,就像你的幻灯片两张对应的图片,只是强调说明问题而已。”
我说:“有道理,就是说你高兴了会跟我谈恋爱,不高兴了就是李佳,为了躲避我,可以玩现代化的失联?”
听我说笑话,我想李妙会笑得合不拢嘴,但我发现李妙好像早有预谋,一点儿没有笑的意思。沉默了很久,她说:“其实,当初你怀疑我是李佳是对的,我今天实话告诉你,李佳是我的姐姐,我俩是孪生姐妹,就是俗话说的是双胞胎。我们姐俩不用我说,长得像极了。我爸妈离婚之后,姐姐跟了我妈妈,我跟了爸爸,从此人分两家。我恨妈妈从小就抛弃了我,更不愿意提起我在人世间还有个孪生姐姐。说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好好珍惜,人生不易。在这个世界上好人难寻,但谁都希望别人说自己是个好人。从分开后我们就没见过面,爸爸因为恨,不让我见妈妈和姐姐,我也不想见她们。我知道你喜欢我姐姐,也就是李佳,但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吧?错在你认识了我姐姐之后,又偶然认识了我。”
我回味着李妙的话,沉默了很久。
李妙又说:“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我听说我姐姐劝过你是吧?”
我回答:“我想起来了,你姐姐是劝过我,让我考虑从事写作这个行当。”我说,“现在我是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搞点儿幻灯片,做新闻讲义,不妨写点什么东西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我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我真就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又开始了我的创作生涯,我写了一篇小说,自己看了觉得非常满意,我自己都不相信,那是出自我的手笔。李妙赞叹之余,给了我一个热吻。
李妙说:“我不是李佳,我是李妙,我决定嫁给你了。”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李佳,现在跟你讨论你是谁并不重要,我敢肯定你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爱的人;生活就是幻灯片,变幻莫测,我们无法做更多的思想准备,重要的是有爱相伴。”
我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正想在疫情过后热热闹闹地给我们办婚礼的事情,她说这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情,得认认真真地对待,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李妙娶进家门。可没过几天,李妙又来找我,直截了当地跟我说:“我们还是算了吧,你跟我姐李佳谈过恋爱,我思来想去,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她轻描淡写的说辞,却又显示出那么的意志坚定。
我愕然。之前,我常常会在她们姐妹面前问,你是谁?现在,我却弄不明白了,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