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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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的女人
乳牛是大地上的工程师
时常仰着头
用蔚蓝色的叫声
修补天空
而牧场的女人
却总是低着头
专注于眼前的手工活
——将田野的风缠在指尖
搓成结实耐用的细绳
太阳投入马头山的怀抱前
牧场的女人
要用体内的花瓣
编织一件流云纱衣
穿着它
投入到爱人怀中
牛叫声从远处传来
两声短一声长，含义不明
角族的秘语，只有族人能懂
我是外来者，头上无角
心中也无角，目的单纯
我想借用牛们吃剩的菌草
擦洗一下满身的烟尘
如果因此留下来，这样也好
我会有更多时间，蜕去人形
这一夜漫长而短暂
再三请求后
它转过了头
她给它讲小时候的事
讲长大后的事
讲现在的事
笑一会哭一会
哭一会又笑一会
它睁着两只圆眼
认真地听
后来它停止咀嚼
隔着铁围栏
将硕大的脑袋
伸过来
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相遇的另一种方式
它点头、摇尾，精准地展示
对立与统一。抑或想告诉我
三尺之内，必起纷争
下一刻，它弯下腰，将前肢
搭在嘴巴上，表演了一段
渡轮出海的口技。很快
它又矮着身子，卷成一个
蓬松的陀螺，飞快地旋转起来
很显然，它还不够熟练
有几次撞到了旁边的灌木
我想笑，却又笑不出
——天太冷了，脸和喉咙
各自为战，难有往日的默契
而它并没有注意这些
在完成了所有表演后，才开始
吞咽那些，冷掉的食物
当我转身离开，它的身影
便开始模糊。当我走到拐角处
回头再看，它已消失不见
咀嚼
在顶和墙形成的空间内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青草与远方之间
它选择了反刍
——既然难以消解
何妨再咀嚼一遍
铃声与脚步声
在撞击四周空气
幸好那些旧物包裹严实
并无破碎之忧
天不早了
食草者走回寂静的大棚
夜视者走向明灭的灯火
阳光隐没于楼群
碗空了，同锅一起
在这场充实与空虚的
极限拉扯中，败给了胃
熬粥最重要的是火候
水开后下米，中途不揭盖
——母亲的话我牢记在心
傍晚时分，我坐在桌旁
想到天气，想到从前
想到告诉我生活诀窍的人
想到这世上，除了粥
还有那么多，同样需要
熬煮的事物
离开枝头，它们都叫落叶
如果没有冬天，它们不会
归根。如果风一直吹
它们就一直飘啊飘
一天，它们中的一个
来到我面前，伸出
干枯的手掌。那时
天色已晚，灯光昏暗
我刚刚从一个压抑的梦中
挣脱出来。恍惚间
一时分辨不出
它是在向我索取
还是要让我看一看
一枚落叶的，漂泊的命运
他们也需要爱护
像我这样的人
可能最适合去
普渡寺门外的大树下
给暂居在此处的神仙
送上点心、果子和香火
再同他们说说
这些年我的生活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
就算是说
也不会说太多
我怕这些话
会成为最后的稻草
让那瓷质的身体
啪地一声裂开
一个人没有车
一个人没有车
却常常加速，急刹，挂空档
每次回家之前
还会让自己缓缓停在路边
并按下虚拟的车窗
再默默点上一支烟
一个人累了
不去休息，要给自己加油
指着机器上的标号
对身着工装的姑娘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各来一份，我要再跑
三天三夜
一个人病了
去了修理店，想把所有
出问题的零件换掉
把血液换成机油
给脑袋里加满防冻液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扩大
身体里的空间——
漫漫征途，他想带着家
一起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