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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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
托举灯火的大地
此刻沉睡如一头夜兽
天空之上，无数细碎的光
以身入局，投射到人间
照亮街道，行人
照亮楼群，与里面的小型城堡
照亮屋顶上弯曲的炊烟
照亮婴儿，与美丽瞳孔中的花园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照亮孤独，与一截熄灭的闪电
我们也曾不顾一切
作为南环东路节外
生出的一枝，金北街
乐于成人之美，却也在
无意间制造出一条
不可逾越的爱情鸿沟
——若不是它，两侧
含情脉脉的槐树们
早就拥抱在一起了
就算这样，那些
体内流淌着激情的
瘦削植物，依然隔着
十多米距离，把
枝枝蔓蔓的手臂
伸向对方，甚至冒着
被截肢的危险。我们的
世界，和它们的世界
如此不同。当我们在
生活的海洋中奋力挣扎时
它们只想让彼此的身体
再靠近一点点
当一条河决定停下
只是单纯地想静静
一条河，突然停了下来
作为交易的一方
它用湿淋淋的手
死死抓住岸边的泥石、草根
像一名落水者。狭窄的
河道中，它不断地
扭动身体，奋力挣扎
像一名叛逆者。面对来自
地层深处，巨大力量的胁迫
它全身耸起了闪光的刀片
阳光隐没于楼群
碗空了，同锅一起
在这场充实与空虚的
极限拉扯中，败给了胃
熬粥最重要的是火候
水开后下米，中途不揭盖
——母亲的话我牢记在心
傍晚时分，我坐在桌旁
想到天气，想到从前
想到告诉我生活诀窍的人
想到这世上，除了粥
还有那么多，同样需要
熬煮的事物
一首诗独自活着
完成，意味着自由
但围观人群终将散去
而某种力量会把它
束缚在生锈的轨道上
另一种力量，带着
轰鸣声，由远及近
它从不对自己
抱有幻想，即使在
燃烧中，也静如止水
在分担一个人的忧郁时
它的行为，幼稚又有趣
接近失传多年的技艺
而今，它全身布满了
孔洞，像一座被野鼠
和时间，啃咬的坟
黄昏引
没有想过，要同谁
成为朋友。挂在
天空一角，我们不过是
萍水相逢。被梦
从大地上撵到空中
你大口喘气，浑身颤抖
像疲惫的旅人
凝望远方时，我瞳孔里的
花朵、鲜血和夜精灵
重新还原为一幅画
我会忘记身份，忘记
羽毛坠落的真相
忘记多年前，滞留在
一名少年体内的
半截黄昏
对饮
四周寂静，远山和黄昏
全在你的杯中
之前淡绿色的叶片上
残留着几丝余晖
现在隔着玻璃
我目睹了一次黯然绽放
薄雾浮升若清晨炊烟
微澜动荡如午后湖面
你将自己盛满
用一口一口的回忆和叹息
我将自己倒空
以落后于时间和青春的流速
弥陀山上
时间太久，它都不记得
自己是一块石头了，见到我后
笨拙的身子往里挪了挪
空出一个阳光充足的位置
人影渐渐多了起来
沙石间的瘦草，因为紧张
不停地颤抖，这些
刚刚有了立足之地的植物
对脚步声分外敏感
几只灰咕鸟在枝头交谈
它们语速急促，我只隐隐听到
几个同生活有关的叹词
这就够了。这让我知道
我还尚在人间
时间太久，我已不记得此行目的
不记得这些石头
哪一块是它，哪一块是我
哪一块还披着人的肉身
经历尘世的翻滚
盆花如如不动
没有山门
说明全是山门
进不去亦非憾事
选择往往会让人
陷入困境
虫鸣声陆续传来
命虽小
也有难念的经
修行者苍苍翠翠
层层叠叠
我绕行一周
看到的全是背影
它们宁肯转身垂首闭目
也不愿面对世人
好在过些时日
阳台上会有更好的位置
我知道
它们不争不抢不垢不净
但那里除了可以
远离一个俗人
还能触摸到天空
磅礴的力量在慰藉着水
水遇到的一切事物
都想让水顺从
形态、形状、颜色、气味
……皆不为水掌控
水的经历更像是在度厄
禁锢、压迫、破碎、融化、沸腾
但它总能在种种动荡之后
回到平静中
如同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
如同与世间初见
一定有磅礴的力量
在暗暗慰藉着水
使它甘愿置身于万物
过着无常的一生
爱有多深
我只对落幕负责
破碎会带给我成就感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是
坚不可摧。站在粉碎机旁的
操作员，此刻更像是一个
舞台后面的老练剧务
往张开的铁嘴里塞东西时
他随口说道，看看吧
这些封印着甜蜜时光的相框
在机器面前，脆弱不堪
里面的人，笑着笑着
就破碎了，像天上的星星
我下意识抬头——
将生活晒得蓬松的阳光
仍旧温柔如初。爱有多深
恨就有多深。他指着地上
一堆堆闪光的碎片说
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把它们
送进焚化炉。而整个过程
要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客户
让垂危的爱情，接受致命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