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个电影迷,看电影成为童年生活中最快乐的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文化生活十分贫乏,看电影是难得的娱乐。乡下没有电影院,看的都是露天电影,但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一个月能享受一次就算不错了。有时,为了看一场电影,还要跑到三五里路外的邻村。那时,农村不通电,一到晚上,漆黑一片,村子里悄无声息,偶尔听到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如果哪里传来发电机的响声,就会被敏感的人们捕捉到,然后呼朋引伴地循声而去,到地方一看准是在放电影。
我上小学那会,看的露天电影最多,几乎一星期一场。这是我们大队得天独厚的优势。那时大队里有工厂,不缺钱,对镇上下来的放映员好吃好喝好招待;再加上大队书记是女的,年轻漂亮,又热情好客,放映员自然来的次数多,只要有新片子,全镇首映必然在我们大队。这种优越感,让其他地方的乡民眼红得不得了。
小学校、工厂和大队部离得都不远。一到周末下午课结束,我们就会背着书包,在大马路旁等待一辆架子车的出现。镇里的放映队,两人一组,放映机、发电机、银幕及所有设备用两只大木箱子装着,放在一辆架子车上,一人拉车,一人推着,步行到乡下放电影。当我们远远地看见那辆熟悉的架子车时,便欢呼着迎上去,帮着推车,或者干脆替换掉放映员,一人拉车,众人助推,一路小跑直奔学校操场。
首先是挂银幕,用尼龙绳把银幕四角系在操场一头的树干或现埋的木桩上,绳子必须拉直绷紧,不让幕布有一点倾斜和褶皱。然后,一个放映员把发动机拉到100多米外的地方,人工手拉发电。另一个放映员让人搬来一张桌子,把放映机和相关设备摆好,接着通电调试各个电器和镜头。最后借着试机的功夫,放映员会打开扩音器话筒,操着浓重的乡音开始预告:“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今晚在徐园大队放电影,播放的影片是战斗故事片《野火春风斗古城》,欢迎老少爷们吃过晚饭,抓紧时间前来观看,到时不候,准时放映!”一时间,放电影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四邻八村。
晚饭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搬着小凳,有的拎着马扎,还有的扛着长条凳,笑逐颜开地纷纷从四面八方向学校操场涌来。天一傍黑,银幕前就坐满了人,万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好不壮观!大家或坐或站,大人们说说笑笑,小孩子吵吵闹闹,都在热切地等待着早点开映。随着有人喊“来了来了”,放映员酒足饭饱,打着响嗝走出了大队食堂。不大一会,发电机“噗噗”响起,放映桌上挑起的灯泡骤然点亮,操控台立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放映员有条不紊地做着放映前的准备,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的做派让人羡慕不已。那时,我就做过当放映员的梦,天天看电影,多过瘾啊!操场上的观众不断在增加,有的小孩爬到了周围的墙头上、树上,甚至连银幕的后面也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粗质卷烟的味道和发电机散发出来的汽油味,这种混合的味道是那个年代乡下放映场地特有的气息,它氤氲在我童年的时光中,成为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一抹沉香。
放映前,一般要先放一段新闻纪录片,都是国家领导人开会和接见外宾的内容。之后就开始放映正片。每部电影都有一个片头,比如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影片有红五星标志,北影的有天安门标志,上影的有工农兵标志。那时的电影大多是战斗片,诸如《南征北战》《车轮滚滚》《地道战》《上甘岭》《兵临城下》《平原游击队》之类,也有反特片《黑三角》《羊城暗哨》《跟踪追击》等,还有故事片《一江春水向东流》《天仙配》《白毛女》《刘三姐》等等。先是黑白的,后来变成彩色的。每一部都让我如醉如痴,每一场都舍不得落下。有时看一遍不过瘾,又跑到其他地方,看了一遍又一遍。最难忘的是儿童片《小兵张嘎》和《闪闪的红星》,小嘎子和潘冬子成了我追慕的偶像。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句台词,都让我久久回味,经常模仿。受他们的影响,我做过木头枪,收藏过红五星,还爱上了绿军装。
每当看完电影,第二天早自习前,我们一些男同学总会坐在课桌上对昨晚的电影评论一番,兴奋之际,还夸张地表演一些剧中的情节。大家旁若无人,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直到老师来了才不情愿地打住。
露天电影,给我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在我幼小的心田种下了爱国的种子,也塑造了我正直、果敢、坚强的品格,这种潜移默化的感染和熏陶,影响了我的一生。
几十年过去,很少再看到露天电影,偶尔在公园里看过一两次,却找不到过去的那种气氛和感觉了。每每想来,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伤感。但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孩童时代那一块洁白的银幕,会永远悬挂在我记忆的天空下,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