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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丽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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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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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鱼没有跳龙门

今年罕见,年前年后下了二场冻雨雪。空气冷冽得如同刚从冰箱取出的饮料。大地被不消融的冰雪深深覆盖。垂在檐下利剑般的冰溜竟有一尺多长。此时,记忆中的那些往事,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1978年底,除夕守岁,凌晨上床。第二天上午全家都在睡梦中,就有人敲门。母亲听到动静,立马打开大门,一看是乡下几个亲戚结伴来拜年。母亲连忙叫他们进屋,又是端凳子,又是吩咐我快起床,跟他们倒茶。告诉我小舅、表弟、表妹来了,快去陪陪。我闭着眼睛,没有哼气,只好很不情愿地爬起来。

母亲娘家在农村,乡下亲戚仿佛赶趟儿,这一拨刚走,下一拨又来,家里开地铺是经常的事。来的都是些穷亲戚,吃住不说,主要是带着目的而来:不是要求安排工作,就是希望经济上给予帮助。小舅在这里读中专,全是母亲托关系弄的,还承担了他的所有费用开支。说起来是小舅,比我只大几岁,我从来不叫他小舅。乡下亲戚来,拎一小篮子土特产,母亲却倾其所有。

养尊处优的家庭,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我,好烦,非常讨厌他们。更不稀罕他们拿来的东西,总是孤傲地冷眼相待。这次拿来的是,几条黑鱼,还有泥鳅、黄鳝。小舅并特意告诉说,鱼是从他水塘里捕捞上来的,而且都是活的。母亲寻思片刻,吩咐我放入卫生间里的浴缸喂养,我却借故走了。

我看见母亲笑着摇摇头,只好亲自动手,倒入浴缸。浴缸离蹲便盆距离不远,母亲为了保险起见,防止鱼跳入蹲便盆排污孔,专门将管道拔塞器,放在排污孔上。出来时,大声叮嘱大家说,上厕所后,一定要把拔塞器再盖上。

看窗外,雪花飞舞,天寒地冻。我瞟一眼他们,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袖管、衣领、围巾、头发上,我也懒得帮他们掸一掸。

       我上卫生间时,喜欢观看浴缸里的鱼,看它嘴一张一闭,平心静气地呼吸的样子。我看见这里面有条大黑鱼,像这里的霸王,有野性,最调皮,任其横冲直撞,来回遨游。不仅如此,在那条大黑鱼的身后紧紧地尾随着几条小黑鱼。泥鳅、黄鳝看见它,马上开道。足见这条大黑鱼该有多么威风。

生活有时是道难题,无论你如何细心安排,以为万无一失,但却常有使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下午,我无意中发现那条霸王黑鱼,蹭地从浴缸腾跃起来,跳到蹲便盆,蹿入排污孔。我惊讶大喊,鲤鱼跳龙门,黑鱼跳便盆,快来抓鱼呀!

一屋子人都赶了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楞在那里。母亲在卫生间踟蹰着,两眼到处搜索,最后拿起墙角拔塞器,责问是谁没将排污孔盖住。我们都不承认,辨白的声音比问责的声音还要大。可能只有天知道。小舅表情不正常,好像有一种负罪感。我猜测是他,又不敢妄论,我瞪着眼儿望他,蕴含着一股怒气。讲话时,手朝他猛挥,那样子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们撵走。

母亲没有发火,默默地脱下棉袄,用抹布垫在地上,撸起右臂衣袖,准备到排污孔抓黑鱼。小舅上前制止,咧开嘴,憨厚地笑道,我来。母亲不允,说,又脏又冷,还是她来。小舅竟摆出一副持重严肃的模样,非我莫属。母亲拗不过他,只好交待,黑鱼如果滑下去就算了,千万小心别感冒。然后径直到厨房烧火去了。

剩下的我们一个劲儿瞅着他,看他怎么做。他脱下棉袄,光着臂膀,蹲着将手伸进排污管。接着改为身体呈俯卧撑姿势,最后整个身体过渡到匍匐这种动作,神情又是那样专注与费力;用手攥尾巴,往上拉,可鱼太滑,怎么也拉不动;用掏蜂窝煤炉的钩子,也勾不住;那就只有把它捅下去,可用力也不能过猛,而且还要小心翼翼,顾忌把排污管捣破。

良久,他冻僵的身体,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臂膀在寒冷环境下皮肤发紫,上面还沾满污垢物。我的心弦被拨动,他在洗面盆用冷水冲洗,我好心提醒他用热水。他耸耸肩,故作轻松说,哪有那么多讲究。我怕他着凉,拿起他棉袄轻轻地给他披上,他居然脸红。那种傻傻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

他沮丧地告诉大家,大黑鱼卡在弯管处,头朝下,尾朝上,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而抓不住它的存在;叫你认识它,又拿它没办法。

蹲便盆,关乎大家的生活质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想到要去公厕,弄得大家不禁悻悻然起来。

情况总是这样,事情看起来很清楚,可是你处理起来就很麻烦。一家人为这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争论不休。有人提议请专业水电工来看,有没有更好办法。有人提议用浓硫酸溶解淤塞。道理都懂,知易行难。春节第一天,到那里去找人?又到那里去买?一向能从坏事中看到好的一面的母亲,也显得极其无奈,没有办法。

这时,小舅站了出来,自告奋勇独自去外面碰运气;还喜滋滋地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搞不定的。我眼睛却朝他射去一种怀疑的目光。等他再回过神来,嘴巴里都好像被塞上了东西。连母亲关切询问,你准备上哪里去买,他也说得吞吞吐吐了。出门时,一股寒风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冬,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片灰蒙蒙而已;冬,天时最短。房间早暗了下来,比外面的世界灰暗得多。我没有去开灯,我在等结果,我在验证我的猜测。

两个多小时很快过去,直到暮色降临,门吱呀一声,小舅回来了。寂静的家立即热闹起来,全家人都走出房间迎接他。当他宣布浓硫酸买到了时,淡淡的笑意,很自然地从眼中,从嘴角流露出来。全家人也高兴地一起笑了起来。这笑声多么悦耳,久久地在房里回荡。人有的时候是真弱,弱到一句安慰话,一个动作,一个物件,就可以拯救心情。他外出归来,靴子,裤子都是湿的,浑身上下到处雪。众亲人有的给他拿鞋换,有的拍他身上雪花,有的倒上一杯茶,让他暖身子。寒冷的空气里似乎充盈着温暖和亲情。

我非常仔细地询问,在哪里买到的。他说,城里都关了门,是在XX杂货店买到的。我知道,离我们家很远,是城郊,他们学校附近。其实,人们欣赏的,往往不是他的大才大智,而是发现他足够机智,以及能屈能伸的韧性。我突然觉得他在我心灵间变得熟悉和亲切起来。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把浓硫酸倒入排污管,接着你一言我一语预测疏通时间。小弟亲手将拔塞器盖在排污孔上。小弟怀着一种本能的愧疚,胀红着脸承认是他的错;因为害怕母亲批评,没敢说实话。他害了大家,对不起。众亲人无一抱怨,反过来安慰他,没事。

当时虽然没吃到舌尖上的美味,一家人却体会到了心尖上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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