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去看一看老舍笔下的济南吧,总得去看一看春天的大明湖畔吧。带着两个很久前便已经产生的愿望,借着这次机会,来到了这闻名的“天下第一泉水湖”。
荷香送爽棋馨韵,曲水流觞稚士情。从曲水亭街向北,穿过大明湖路,便是大明湖了。正逢周末,游人如织,天公却不赏几分薄面,灰暗的乌云笼罩着天空,淅淅沥沥的飘着雨滴,但却又有几处天空透着光亮,像是阳光在努力的尝试冲破枷锁。湖水和天空一样,在这样的天气下失去了以往的光泽,都变得灰暗起来。向远处望去,隐隐群山正隔在二者之间,如同一道界限,将天空由此分开,上浮的变成了天,下沉的落到此处成了湖水。
我尤喜阴雨天气,信步闲庭般继续走着,虽有雨具,但也无心打开,一心想体会苏东坡笔下“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肆意。就这样走着,与同伴无言。直到,同伴一声疑惑地惊呼,像一只大手把沉迷心境的我捞出,其中稼轩两个字无比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朵。抬头一看,路旁的指示牌上便是三个烫金大字:稼轩祠。
在我的印象中,辛弃疾确实为济南人,但他的故居应该是在历城遥墙镇一个叫四风闸的村庄附近。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他的纪念馆?难道辛弃疾也偏爱大明湖?带着两个疑惑,直奔稼轩祠而去。
五元钱的门票,从正门进入,大门悬匾额“辛稼轩纪念祠”。环顾整个院子,是类似于古代官署机构的建筑布局,四周长亭的墙上嵌着光滑的大理石板,上面刻着辛弃疾的诗词文章。往里走去,后面庭院的布局便略显闲适了,第二院正堂外的门柱上为郭沫若所写“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堂内为辛弃疾塑像,手持铁卷丹书,横眉怒目,眼神却又带几分柔情。正塑出了辛弃疾“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的意气风发。塑像坐北朝南,目光眺望前方,似乎还在惦念着南宋故国,还在想着身后的失地何时才能收复。在那坚毅的眼神中,我看到的,却是无尽的忧愁。
辛弃疾的祖父为其取名弃疾,就是为了想让他和名将霍去病一样,保卫家国。辛弃疾早岁参加起义军,只率寥寥数人便敢冲入敌营擒获叛将,正可谓少年英雄。英雄志士不得志,是中国历史上常有的事情,辛弃疾也没有逃过这一规律。年少时大放异彩,后来却命途多舛,壮志难酬。他的雄心壮志成就了他的豪放词风,但少有人知道,他也是婉约词的一把好手,这或许跟他郁郁不得志有关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苦苦追寻的,是他的志向吧,等到年老时回首一生,似乎知道了自己应何去何从,但,灯火阑珊。
豪放词沉雄悲壮,名扬千古;婉约词牵人心动,淋漓尽致。
继续向深处走去,来到第三院。此处布局是典型的游览休憩之地,西侧长廊雕着各种异型窗。正直过午,阳光透过雕窗洒在庭院里,带着窗的阴影。此刻,阳光和雕窗都有了另一种形状。穿过西门,进入侧院,只觉院中秀石玲珑,槐荫铺地,竹影移墙,榴花溢丹。虽临近春末夏初,气温已然升高,但这片青竹所铺下的阴影,倒也给了人们一处乘凉的宝地。侧院外游人繁多,唯独这院里的人寥落晨星,许是稼轩公看我有缘,赏了我一个清雅幽静的庭院。
既然无人,那便大可不必太拘束了,瘫坐在正堂前门口的台阶上,用力抻直双腿,扭了扭身子,为乏累的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用耳朵感受着竹叶晃动的沙沙声,用面庞感受着不时吹来的凉风。额头的汗珠像是想到了什么,跟随着清风,由鼻尖滑落。静静地,我贪婪地沐浴着这夏日中无比珍贵的凉风,身心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我想,风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短暂的隐没于无形中,不知又在何地出现。是风,吹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它见证了辛弃疾的一生,也带走了他的一切。院里兀的升起一阵旋风,被扬起的沙尘迷了眼,不禁落泪,抬手揉眼,风尘又在不觉间悄然散去。恍惚间,透过泪珠,我好像看到了辛弃疾从风尘中走来,坐在了我的身边。我紧闭双眼不敢开合,生怕他会再次堙灭于这风中,尽管双目被尘土刺激的不住流泪,尽管我也知道,知道这场相遇只是我的幻觉。“小友,你也陪某喝一盏如何?”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响起。我嘴角不觉扬起,说不出高兴,反更觉遗憾,泪珠顺着面颊流入了嘴角,因沾染了风尘,有了些许苦涩。闭口无言,心里却想到,我何曾不想与前辈痛饮大醉,只是不会有机会了。“喏,这竹子如何啊,孤竹君穷犹抱节啊,哈哈哈哈哈。”听着这爽朗的笑声,不禁感慨,是啊,辛弃疾怎么可能不爱竹呢,竹本就代表着气节,何况辛弃疾更胜竹百倍。“你这小友,真是无趣,酒又不喝,话也不回,走了,再会。”慢慢睁开早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辛弃疾为国征战一生,最终抱憾而去。出师未捷,壮志未酬,任谁都有无法言说的痛吧。老年隐没于山野,或许就是他虽有壮志但又被朝政打压的无奈吧。他被后人戏称为“文人里最能打的,武将里最会写的。”这也算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吧。辛弃疾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却命运多舛,壮志难酬。但他始终没有动摇恢复中原的信念,而是把满腔激情和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全部寄寓于词作之中,才成就了他的文武双全,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英雄人物,却也随着风,吹进了历史的浪涛中,只剩一首首词作,被风吹离了历史的长河,吹到了今天。
天色渐晚,平复似波涛般的心境,整理衣装,与清风和翠竹告别,走出了这难以言说的地方。顺着来时的路离去,纪念祠里已看不到游人,当脚迈出展馆大门的一刻,竟有种从梦境回到现实的不真实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晴不定的过午,似乎又来到了初到展馆的时刻,似乎看到了我站在门前,想象着为即将要见到的辛弃疾的一切而激动的样子。似乎这就是一场梦境,似乎我并没有进去过,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
但天色告诉我,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实也好,梦境也罢,是时候该回去了。
天已放晴,落日余晖洒在大明湖的湖面上,湖水像燃烧一般绚烂,远处的青山依旧倒映在湖面上,但却染上了晚霞的色彩,别是一番景象。回想着下午的一切,像是注定的缘分,让我在无意间找到了稼轩祠;无意间进入了一个寂静的庭院;无意间与稼轩公有了一次不真实的邂逅,让我想起了关于他的一切。他也随着清风,来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济南府,来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目睹了后人为他做的一切,喝上了心心念念的美酒,看到了最喜欢的翠竹和大明湖,最后又随风散去,风带走了他来过的踪迹,只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在天空回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他也释然了吧。在济南,他既是一缕忠魂,也是一位名士。
来时,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去处,人间荣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