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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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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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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候课的地方静默

              严树林

重阳节前两天,我们一伴初中同学约好去母校一一华容一中转转。在经历了几天秋风秋雨的低温后,天气一下转晴。早晨东方的天空虽有些薄云,但太阳终于还是透过了那些云层,放射出柔柔的红光,让人感觉秋阳如春阳一样的温暖。

下午2时,我们一行十三人刚到校门口,就受到了学校办公室段主任的热情招呼。进入校门不到100米,学校刘校长满面笑容迎了上来,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欢迎。刘校长带着我们边走边介绍学校近些年的发展变化和现状。我们边听边看:广场、操坪、体育馆、科教楼等等一一进入眼帘,母校的发展、变化让我们倍感振奋。

我用目光极力搜寻着我们读书时的道路、房屋、运动场及其他设施等一点一滴。可走了半个多校区,什么也没找到。正当我内心发出“人非物非”的感叹时,道路左边一栋二层旧式教学楼出现在我眼前。哇!这……没等我说完,刘校长指着这栋教学楼对我们说“这就是六十年代你们读书时的教学楼,当时共有四栋,这是其中的一栋,是学校特意保留下来,专供回母校的校友参观的”。“这留下的是我们的岁月啊”!我激动的对校长说,大家纷纷点头,不少人眼含泪花。

这栋教学楼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粉墙黛瓦,第一层水泥地面,楼梯、二楼地板、走栏三方栏杆及门窗均为木质。楼梯分左右两边从一楼上到歇步,再从歇步由中间梯级上到二楼。所有木质部分的油漆颜色未变,均为暗红色。只是走廊立柱(线柱)由原来的红砖清水(灰路用泥刀收光的称为清水)粉平后涂成了浅灰色。每层三个教室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我高兴的走进二楼东边的教室,面向黑板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当我把目光静静的投向教室前门时,一个我熟悉的身影从走廊中走来,半侧身对着我们站立在教室前门口。他面容清瘦,稍稍稀疏的短发中夹有少许银丝,扁平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近视镜。左手拿着讲义夹、课本和粉笔盒,端平在前胸左侧。右手拿着三角板自然下垂于右腿一侧,静候上课铃响,这不是正在候课的数学老师蔡先智老师吗。

五十八年前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

一九六二年暑假快结束,初中二年一期开学前两天的上午。我在屋子里剁猪菜,母亲正在门外收拾柴草,突然听到有人问“严树林住这里吗?”母亲面对陌生人的突然问话,一下愣住了。蔡老师,您好!我听到是蔡老师的声音,赶快出门打招呼。母亲听到我说是一中的老师,连忙说,啊是老师,我不晓得您是树林的老师,对不起啊!蔡老师慢条斯理的说,没关系,学校就要开学了,我们老师分头到部分学生家里走走。这时,我想请蔡老师进屋坐,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因住房条件太差。进门这间屋子连窗户都没开,白天靠打开两扇大门采光。虽然名义上是堂屋兼作厨房,但却没有一样称得上家具的东西。旁边是一间睡房,窗户是由二块土砖竖着,中间留有三个长方形孔用来透光,白天很暗。里面两张床,蚊帐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我虽然口里说,蔡老师您进屋坐吧,但心里却有些害怕。哪知蔡老师点了点头,真的走进了堂屋。他用目光环视了一下全屋,又侧身看了看那间很暗的睡房,然后走到大门口对我说,到外面坐会儿吧。我连忙搬了两把稍微结实的椅子,放在屋外东侧的空坪上。我估摸着屋子里的一切陈设蔡老师早已看在了眼里。随后母亲也从茶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双手递给蔡老师。

那时的人尤其是乡下老一辈人,对老师可以说是恭敬有加。每家每户家声上都写有天、地、君、亲、师。老师来到家里,家长自然会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但五、六十年代,乡下条件很差,尤其象我们这样的家庭。那时母亲有“三怕”,一怕来客,二怕走亲戚,三怕过节。怕来客是因为没有好招待;怕走亲戚是因为没有一件出得门的衣服;怕过节是因为一家聚在一起,别说没有好吃好喝,就连饭都吃不饱。我和蔡老师说话的时候,母亲一个人进了屋。不一会儿做好了一碗“荷包蛋”端出来。“蔡老师,您老远来辛苦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不好意思啊”。母亲边说边把蛋端到蔡老师面前。蔡老先是推辞,后听我母亲说 ,乡下没什么好吃,自己养了些鸡,蛋是不需要买的。蔡老师听了我母亲这番话也就再没有推辞了。

之后,蔡老师对我母亲说,学校要开学了,过两天要严树林去学校报名吧。“嗯,多谢老师关心”!母亲虽然口里答应得响亮,但心里却在嘀咕,还不知读不读得成器呢。我知道这时母亲怎么也不会当着老师的面说我不会去读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向老师如实把情况说清楚的好。我鼓起勇气对蔡老师说:蔡老师,下期我可能不读书了。父母已年近花甲,家里就我父亲这么个半劳动力,队上每年超支,而且欠款逐年增加,家里实在无力负担我读书。蔡老师听了我的话似乎并没有感到惊奇,也许他来时一进屋就心中就有数了。接着我把家里的具体收入情况简单的向蔡老师说了,目的就是希望蔡老师理解不是我不想读书,而是条件不允许。我告诉蔡老师,家庭收人主要靠出集体工,我们家每年的总工分大约1500分,所在生产队的条件也差,正常年份年终决算的工分值约十分工二、三分钱,全年总收入不到50元钱。这点钱买家里口粮都不够,还得靠母亲养猪、养鸡补贴,而我一期的学费就得50多元。

蔡老师听了后,稍稍沉思了一下。用劝慰的口气对我母亲说,严树林读书还读得,很勤奋,表现也很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学。这时我感到蔡老师近视镜后那双慈爱的眼神如三伏的凉风,扑面而来,我心头一热,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蔡老师的话对于我母亲这个“主读派”来说,毫无疑问是注入了一股力量,坚定了母亲让我继续读下去的决心。

开学两天后,我终于带着父母好不容易筹措的部分学费到学校报到,并请求老师允许我先欠一部分,待期中考试后再交。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总务处收费的老师告诉我,本期我可以少交12元钱,说这是学校给困难家庭学生的补助。

我的天啦,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校还可以有补助?补助给家庭困难的学生?补助给我12元?尽管我确实听得明明白白,但我还是不放心的问了收费老师,再次当面确认补助了我12元。12元在一九六二年那是一个怎样的数字?那是我一期全部学杂费的四分之一啊!

前两个学期学校没给我补助,这学期突然给我补助,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蔡老师到我家走访后,把具体情况向学校领导汇了报。但我不理解的是没有听到蔡老师向我透露半点儿这方面的信息。而且一直到毕业也没向我提起过此事。我曾几次想问蔡老师,并当面向他道个谢,但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有开这个口。不过这件事一直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上。从这期开始一直至读完初中,每期我都享受了12元的困难补助。正是这笔补助,加上我努力得到的奖学金,才使我完成了初中学业,正是这笔补助才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后来我报考师范的原因也是因为读师范能够免费。

我师范毕业后,曾向同学打听过蔡老师的消息,但不幸的是蔡老师己经过世。

我一动不动的坐在教室那张座位上,周围的同学在说些什么我全然没有听见。直到有同学喊我,“严树林,走吧”!我才从回忆中走出,我定神望着教室的前门,一股热泪夺眶而出。同学们陆续下了楼,我一个人走到教室前门,立在蔡老师候课的地方静默了许久,许久。

58年过去了,我一直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去问声蔡老师并向他道声谢?师范毕业后,我为什么不早些去看看他?人生中很多时候我们对一些不该错过的人和事竟然错过了,这不是因为时光太快,而是人生太短。我们要珍惜人生的每一时刻,该看的人要及时去看,该谢的人要及时去谢。不要等到错过了才后悔和遗憾。

【注】候课:是指课前几分钟老师在教室门口或 教室内等候上课。

本文2021年12月5日被《潇湘原创之家》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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