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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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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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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一句话震撼了我

            严树林

十年前,我曾教过的那个班,部分学生别后三十年小聚,把我请了去。虽相约到场的人数只有十几人,但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兴奋自然是难以言表。通常情况下,先到的同学,总是逐个向老师报告自己的姓名和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算是自我介绍吧。后到的同学就要考考老师了,问老师还认得他啵,记不记得他的名字。

正值我和同学们聊得高兴时,一位肤色稍黑、上背微向前屈,留着平头的男生满面笑容的走进来,同学们一阵哄动。我先愣了一下,但凭着他前额头顶的一小撮略带旋型的异样头发,很快叫出了他的名字一一文化。高大的个头完全改写了我头脑中他读书时瘦小的形象。如果来之前他把那一小撮异发处理一下,说不定我还真被考住了呢。他见到我时没有半点客套,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严老师,感谢您曾救了我”。我心里一惊,我救过你?我迅速在记忆库中搜索着,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他就把事情的梗概说了出来。啊,原来是那事!文化,你言重了,我对他说。

时间回到1980年上学期。一天早晨,学生做完晨操,校长把我喊到他面前,阴沉着脸说:“严老师,知道你班上的学生昨晚做了什么好事吗?”我说,不清楚啊!“你们班一个叫文化的学生,晚寝后,摸到学校菜园偷摘公家的黄瓜,被工人师傅当场抓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校长又说,这是一起严重的偷盗事件,要认真对待。学校决定:对文化所犯错误除给以全校通报外,还要拿着“我偷黄瓜可耻,大家以我为戒”的牌子,在校园内游行一圈,路经各班教室,以警示全体学生。我听后一惊,对校长说,校长,通报可以,游行不适合吧。校长说,有什么不适合?对偷盗事件就得处理狠一点。并似乎带有警告我的口气说,严老师,这件事你不能犹豫,更不能庇护学生。学生偷盗学校菜园的黄瓜,这不是小问题,是严重的违纪和道德品质问题。我说,我哪里在庇护学生哇,高中学生都这么大的人了,他家条件又不好,可能是肚子饿,偷几条黄瓜填肚子,也算不了很大的事,批评教育,保证不再犯不行吗。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校长把脸一板,嗓门立即提高八度,颈项上青筋凸了起来,冲着我说,严老师,你真糊涂,怎么一点原则立场都没有。你知道偷公家的东西是什么性质吗?而且菜园的工人反映,近期菜园的黄瓜连续被偷,通过几晚蹲守,好不容易抓到人,你倒好,不站到学校一边,还站到犯错误的学生一边。

我当时三十刚出头,尽管还血气方刚,但他毕竟是校长,而这次学生也确实有错。那年代,只要是粘上了“偷”字,哪怕再小的小偷小摸,其性质都非同一般。我想请求他改变处分决定,就不能与他硬顶。

回到办公室,文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沮丧的低着头,一副阿弥陀佛的样子,低声低气的对我说:“严老师,我犯了错误,我错了。”我说,我知道了。这时的文化一扫平时那种小调皮和有时不屑一顾的样子。他看到我很平静,反而急了。因为学校给他游行的处分,早已通过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通知了他。他哪里愿意接受游行这种出丑、失格的处分啊!他来找我一是认错,二是想捞根“救命”稻草,看能不能免除游行的处分。我故意问他,校长要如何处分你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要我拿着牌子游行”。我故作生气的说,校长说了游行那就游吧,你有胆子偷,还冒胆子游。他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从他的脸上我读出了那种无奈和无助。我立刻意识到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一定伤到了他的自尊,我反思着自己。也更促使我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校长改变对他所做出的游行处分。他知道错了,又主动到我这里认错,作为班主任,我肯定了他的态度,没有再多说他。我对他说,我去找校长,看处分能否改成不游行。这句话刚说完,只见他一下子把头抬起来,望着我,那眼神分明是一种乞求与期待。

早餐后,我用空堂时间找到校长。对校长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学生犯错我老师有责任,我向你作检查,我也可在老师会上作检查。文化同学你怎么处分都行,我只要求不要他游行,因为这会使他感到很丢人,很失自尊……

我请求了校长好一阵,校长没有松口,还批评我不该做好好先生。这下我急了,如果一旦通知今天课余活动时间执行处罚,我就被动了。我立即找到了菜园的工人方师傅,因为文化是被他昨晚抓到的。方师傅其实人很好,和我关系也不错。我想先做好他的工作,然后要他去做校长的工作。通过交流,方师傅表示理解。于是方师傅同我一道去了校长室。方师傅望着校长笑了笑说:“严老师班的文化偷摘黄瓜确实该严肃处理,但我抓他时,要跑他也可以跑得脱,但这孩子老实,没有跑,还向我认了错。这么大的伢儿可能晚上肚子饿,我们都是有子女的人,是不是请校长不处分那么重”。想不到方师傅一席话倒把校长惹火了。校长说:“极力要求从重处分这学生的是你,现在又来讲好话,要求从轻处分的又是你”。当着我的面,这下弄得方师傅有点里外不是人。我只好马上打和声说,方师傅当时也是一气之下要求学校严肃处理,但没想到你会要他游行。方师傅立即接过我的话说,“那是那是”。这时校长紧绷的脸好像松驰了一些,我再次请求校长改变决定,不要游行。校长虽然没有答应,但似乎不再坚持非要文化游行不可了。

午休后,我第三次找到校长。我说文化平时还是一个守规矩的学生,家庭条件很不好,开学时因经济压力,他父亲不打算要他读书了,是我走了一二十里路,专门到他家里,好不容易做通他父亲的工作才到学校来的。如果这次要他游行,他父亲知道后会决然不让他再读了。想想文化如果因这事失学,也太可惜了,况且游行这种方式对文化这样瘦弱,且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学生来说,弄得不好还真怕出问题。如果一旦出问题,我这当班主任的固然跑不了,但你校长的一世英名,也会毁于一旦,到时不说我冒提醒你啊。校长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感觉到这番话也不像是威胁,脸上原本平静的肌肉一下子活跃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也有道理。“既然方师傅刚才也来说了,你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学生与你非亲非故的,那就行吧,不游了,那明天课间操口头向全校通报批评,为挽回班级荣誉,责令他在班会上作深刻检讨,你看可以吧”。谢谢校长!谢谢校长!可以,完全可以,我连忙说,这时我深深舒了一口气。

文化得知这消息后,如释重负,眼睛一亮,游行的惊恐和压力终于解除了。

我认真的找文化谈了话,指出了他错误的性质和发展下去的危害,教育他深刻认识错误,吸取教训,并要求他把认识写好、写深刻,准备在班会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作检讨。

在我从教的生涯中,对学生犯错进行教育的故事太多太多。这件事如果不是文化说破,我还真没太多的印象呢。

在回忆和撰写这个故事时,我的心情一直不平静。

一个高中学生,毕业三十年后再见到自己的老师时,要说的话该有多少,但选择“感谢您曾救了我”作为开头且急切的说出,是我始料未及的。这句话,让我震撼!也许这句话在他心里,酝酿了三十年,而一直没有找到他想要倾诉的人。

我认为学生犯错是学生成长过程中的必然。他们就是在不断认识和改正错误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错误对于他们的成长过程来说是“美丽”的,所以我们老师在学生犯错后,应给以一定程度的宽容。

文化把我说服校长,争取到了不要他游行这件事,说成我“救”了他,可见学生把自己的人格尊严看得多么重要。作为老师,尊重学生的人格尊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就是尊重学生的生命。

学生犯错,老师主动承担一定的责任,决不是庇护或纵容学生,而恰恰是老师在一定条件下,用行动给了学生勇于负责和担当的身教与榜样。

文化后来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单位。为了发挥自己的才智,让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真正派上用场,他向原单位辞了职,自己办起了公司。不久事业就做得风生水起,现在更是红红火火。他对老师、对同学,对在他成长和事业中给予过哪怕是点滴帮助的人,总是心存感激。

后记:回忆自己教育生涯中有好多好多的教育故事,当我决定写这个故事时,立刻意识到,应该征求文化本人的意见,如果他不太想我写,我会十分理解,决然放弃。但非常欣慰的是,当我约他见面交流时,他非常支持我写,并说写出来对现在一些年轻老师也许有帮助,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对待学生犯错。后来我写的时候考虑再三,还是使用了化名。

*本文2020年教师节在《潇湘原创之家》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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