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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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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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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爷爷

我对爷爷最清晰地记忆莫过于在我六七岁时他给我那两击响亮的耳光,当他挥舞着干巴巴的手掌打过来的时候,我猝不及防,被打趴在地上。当时他坐在炕头上,我站在地上,那时候我也就比爷爷睡的土炕高出一个头来。那天,爷爷把我叫到他跟前,炕沿上放了一把很老的算盘,说要教我打算盘。我心里嘀咕,我都还没上学呢,到时候有老师教呢,你着什么急啊,心里老不乐意了。

爷爷说先学“三遍九”,他先打了一遍示范给我看,配合着手指拨动算珠的动作,嘴里念着:“一打一,二打二,三打三......”当他要我照着他的样子,去拨那算珠的时候,我却一动不动,好像那算盘会咬我的手指似的。他一连说了好几次:“打呀,”我就是不动,失去耐心的爷爷出手了,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我趴在了地上。可气的是,他打我的那只手的无名指是弯弯的,是不能伸直的,打过来时,指头正对着脸,格外的疼!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看爷爷盛怒的脸,显然他还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意思,我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拨弄着那个算盘。两三遍之后我就能自己打了,这时候,爷爷笑了,满怀歉意地摸着我的脑袋说:“鬼子怂,脑袋这么灵,就不愿意学。”

后来我还跟爷爷学会了“九遍九”,在学校里上珠算课已经是在三年级了。记得课堂上,当别的同学跟着老师“一上一,二上二”的时候,我已能噼里啪啦地瞬间打完,看着同学们惊异羡慕的眼神,我真得感谢爷爷那两巴掌!

 

爷爷上过三年私塾,在那样的旧时代,无疑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了,我总是惊叹于爷爷的超强的记忆力,八十多岁了,依然能把“百家姓”,“三字经”等学堂里学来的国学经典,倒背如流。爷爷也总会给我讲他起初上学时不但贪玩,还逃学,没少挨过教书先生的戒尺,戒尺打在手掌心上火辣辣的疼。

成年后的爷爷有过一段当兵的经历,那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被抓了壮丁,后来当了逃兵。

当逃兵的经历对爷爷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场死里逃生的经历,是他最愿意分享给我们的故事。三十多岁,被抓去了国民党的军队。爷爷说,那时旧军队,真黑暗,当官的层层克扣军饷,当兵的吃不饱肚子,他们新来的还会经常受到老兵的欺负。

一天晚上,跟爷爷关系好的新兵老宋鼓动爷爷一起逃走,一听要当逃兵,爷爷很犹豫:

抓住了可是要枪毙的啊!”

老宋说:“听说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反正都是死,万一逃出去了呢。”

爷爷说:“现在我们在城里,这么高的城墙,怎么出得去?”

老宋说:“这我早就想好了,每人准备一根木棍,从西北角爬上城墙后,用木棍一头蹭在城墙上,划着跳下去。”

这样行吗?”爷爷还是有点担心。

肯定行,城墙是有坡度的,又是土城墙,表面粗糙,木棍划在上面可以缓冲一下,不会把人摔伤了”老宋坚定地说。

爷爷点点头,两人商量好时间,睡到半夜,爷爷提着裤子,喊着肚子疼,哼哼唧唧上厕所去了。等到老宋,两人摸到城墙跟前,跃上城墙,划着那根木棍跳了下去,跌落在荒草丛中,两人爬起来,飞一般冲进了庄稼地里。爷爷说,他们爬上城墙时,就已经被站岗的士兵发现了,等到他们跳下去起身再跑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身后有子弹飞来的“嗖嗖”声。

所幸的是,并没人追来,逃到了安全地带,才感觉到饥肠辘辘,摸摸口袋,身无分文,还不敢立马就回家,得在外避避风头。于是,爷爷就成了要饭的,给人家打短工,挣口饭吃,种地,放牛什么活都干。后来经别人介绍到一家去干活,男人当兵死了,就剩孤儿寡母,爷爷去那家干了半年活,看到爷爷勤劳、能干,邻居便有意撮合爷爷娶了那家女人就此安家,但爷爷思念家人,辗转两年后回了家。

 

回家后的爷爷带着一大家人生活在新集二联村的幺家山上,山上有十几户人家,能识文断字的爷爷就成了他们的当家人。由于爷爷的公正无私,乐于助人,尤其在遭年景的时候,帮了很多人度过了难关,好多人都记着他的好,逢年过节,来探望的络绎不绝。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一直保持着每天早起的习惯,那时我也有每天早上必须做的事,就是给爷爷生火盆,熬罐罐茶,火盆就是一个旧的洗脸盆,里面填满草木灰,爷爷用铁丝拧个圆圈中间弄成十字状还有四条腿插入火盆的木灰里,上面搁着茶罐,茶罐下面,围着斜插一圈干柴,用麻杆引燃,火的周围烤上两个馒头。

火盆就放在爷爷的炕头上,爷爷盘着腿坐在火盆旁边,双手伸在火焰的两侧,眼睛盯着咕咕作响茶罐,稍有不慎,茶溢出来,浇在了火上,烟灰腾空而起,四散飞扬。我的任务还要保证熬茶用水,从厨房里灌上满满一茶壶的水放在火盆边上。做完了这些,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站在火盆旁边,伸着双手,烤着火,听着爷爷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等那馒头烤得外焦内软的时候,爷爷会给我一个。

茶要熬到第三遍才结束,也就是爷爷每天早上要喝三大杯茶,再吃一个,或者两个馍,就算一天的早饭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很健康的生活方式,在爷爷到了九十多岁的时候,依然耳不聋,眼不花,坐在炕头上,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本快揉成卷的《三国演义》消磨时光。

 

爷爷一辈子辛劳,即使到了晚年,依旧闲不住,干着力所能及的事,家里养着牲口,除了添草倒料,每天在门前土场挖土、晒土,再用小推车推到圈里垫圈。毕竟年纪太大,走路不稳,经常摔倒,手上常常擦掉皮。我父亲为此没少说过他,亲戚朋友也都劝他不用如此辛苦,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八十老儿门前转,一日不死要吃一日饭。”

 

在那个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年代,为了照顾爷爷,母亲给爷爷单独做了白面馍,有了好吃的,自然先给爷爷一份,到了爷爷那里,总会留给我一份。爷爷总说:“爷老了,吃了浪费,娃吃了才长身体。”

爷爷常说,他一生经历过三个朝代,饱经生活的苦难,总会给我讲,闹饥荒、吃树皮,奶奶机智藏粮食,才没饿死人的故事,到了晚年顿顿有麦面吃的时候,总在感念赶上了好时代,过上了好日子。一直在提醒着儿孙,农民要有农民的本分,生活要节俭。

爷爷最小的女儿远嫁到了陕西,路途遥远,那时候的联络方式就靠写信,上了两年小学,识得几个字的我就担当起给姑妈写信的重任。通常是爷爷口述,我来写,写完了,读给爷爷听,信里写的都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地里庄稼的生产情况,最后总要写上全家都好,不必挂念之类的话。信发出后,就等着姑妈回信了,收到回信,是爷爷最开心的时候,我就担任给全家读信的任务,有时候一份信要多读好几次,给爷爷读,给奶奶读,给父亲读,过了几天,爷爷还要把那封信拿出来再读一次。

爷爷活到了94岁,最后那几年,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炕头上看那本《三国演义》,听到圈里牲口的叫声,还是要跌跌拌拌地去给牲口槽里添把草料。爷爷的一生也就是这个家族厚重的历史,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关于爷爷的很多往事我已无从知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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