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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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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十五年前的来信


昨日在老家整理东西,忽然翻出了一封泛黄的来自陕西的信,写信人是高龙祥,写信的时间是2003年2月3日,十多年前的这份来信,让我一下子回想起了我打工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老板,陕西杨陵人高龙祥。父亲说,他收到这份信时,我已经去南方打工了,他就一直保存着这封信,时间一长,连他也忘记了。

那是在1993年4月,迫于家里经济拮据,遂萌生了外出做工的想法,怀揣了二百元就出发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漫无目标,没敢走得太远,搭的长途汽车到了陕西咸阳城里我就下车了。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活干,走着走着看见路边的亭子里挂着招工的牌子,在交了20元中介费之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带我去了一处施工工地。这是一个市政雨水防洪工程,用混凝土浇筑一条方形排水管道,女孩上前跟带工的交代了几句后,我就算安顿下来了。

带工的中等个儿,大家都叫他“高师”,黑瘦沉稳,透着陕西人特有的精干。“高师”叫高龙祥,后来知道,老板就是他弟弟叫高虎祥,这些市政小工程都是他承包的。

没几天,我就见到了来工地上的高虎祥,长得高大帅气,白白净净,又能说会道,在咸阳市里工作。偶尔会看到他带着老婆来工地上,有一次,却看见他带着另外一个年轻女人,工友们都说是他的情人。

工地上一共五六个人,做饭的老陈,是“高师”的表叔,每天拿高压锅煮面条给我们吃,吃完饭的老陈拿出一把二胡,在工棚旁边的大树下拉着“南泥湾”、“纤夫的爱”,倒是别有一番情调。比“高师”年龄稍大点的老刘,嗓门洪亮,爱谝闲传,没看到他干啥活,就看到他带个安全帽在工地上转悠,指指点点,后来知道,他是工程监理。烧电焊的老胡,脖子被电焊烤得通红,他干活干得最多的就是把工地上的钢筋废料,一节节地焊接起来,当长的用。

还有两个是甘肃秦安的,小伙子叫周虎,不到20岁的样子,看上去愣愣的,跟他一起的老周据说是他的叔叔,整天乐呵呵、无忧无虑的样子,老是说,我这个年纪出来能有口饭吃,还能挣点来还钱,不错了。后来听周虎说,他家里没什么人,没娶过老婆,难怪。也许是老乡的缘故,干活时我们三个常常被安排在一起。

工地上的活枯燥又繁重,算是跟钢筋干上了,整天切钢筋、折钢筋、绑钢筋,最累人的就是打混凝土,那个时候还没有混凝土泵车,全靠人力,把沙子、水泥、石子,用手推车一车车弄到搅拌机里,搅匀后,再一车车运到工作面,由于打混凝土必须一次完成,所以每次打混凝土都得干个通宵。打一次混凝土就是一场会战,好在那时候有力气,再累的活只要别人能干,自己也一样能干。

有一天干活搬钢筋时,没注意踩在了模板的钉子上,脚掌钻心的疼,“高师”让我休息一天,谁知一会儿就给我找了个能坐着干地活—剪扎丝,扎丝也就是细铁丝,工程上用来绑钢筋骨架的,这活就是用剪刀把整卷的铁丝剪成约20公分长的小段,以前看过别人剪,吭哧吭哧半天,也剪不了多少,当然毕竟剪的是铁啊,费力不说,弄不好手掌都会磨出血泡来。

“高师”给我弄了一个小板凳,一把剪刀,搬来一捆铁丝,开始剪得时候确实吃力,边剪边琢磨,居然发现也有窍门,慢慢地越剪越快,也不感觉费劲。不到一个小时,一捆铁丝就剪完了,做饭的老陈走了过来,大为吃惊,说他从来没看到有人会剪得这么快,又说我一个小时干了他们一天的活。高师看了也大加称赞。后面就可想而知了,剪扎丝这样活基本都让我干了。

记得工地附近就是陕西彩虹显像管总厂,有一次,厂里的一位女工找到我们工地上,说要找个人帮她家里修修水管,高师派了我去,弄完了临走时,女工送了我一件旧的“的确良”衬衣,这也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城里人的“家”是什么样子。


5月底的一天晚上,收工后,刚回到工棚,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骂声,仔细一听,声音来自“高师”的房间,“……天天死在这里,家里都不管了,地里麦子还要不要收了,果树还要不要施肥了,孩子还要不要管了,家还要不要了……”

“我知道,就准备这两天停工,回去收麦,可这活也急……”

听出来了,后面说话的男人是“高师”,哭闹的女人肯定就是他老婆,在哭闹了近两个小时候才渐渐平息下来,陕西婆姨的泼辣劲显露无遗,房门是关着的,要吃晚饭了,这让做饭的老陈急得在门口团团转,这顿晚饭就只有我与周虎和他叔叔吃了。

第二天,“高师”就停了工地上的活,叫了我和周虎、周虎叔叔跟着他回了家,“高师”的家在杨凌区五泉镇高家村,处于称号“八百里秦川”的关中,这“八百里秦川”,南倚秦岭,北界北山,西起宝鸡峡,东至潼关,东西长约360公里。看多了遍地沟壑的黄土高原,再看这里,真是一马平川,浩浩荡荡,平平坦坦的好地方!

回到高家村的第二天我们三人就上地了,“高师”家的麦子并不多,也就二亩多地,我和高虎都是割麦的好手,老周割起来慢腾腾,我们俩带着点他,倒也没等到天黑,麦子就割完了。

“高师”家的地里除了种麦子,有苹果园,还有二亩苹果树苗,齐刷刷一米多高,果树苗是要嫁接的,“高师”老婆说二亩树苗都是她接的,这可是个技术活,看来这个泼辣的婆娘倒是个干农活的好手。“高师”老婆说,前两年她们这里种苹果树苗的都卖了大钱了,一亩地有卖五六万的,家家盖起了三层小楼,今年估计不好卖了,但也一亩地能卖一万元。

这个女人还不忘在我面前说起了那天来工地上哭闹的事,她说实在忙不过来了,都打过好几次电话了,眼看小麦麦粒都要落在地里了,才找到了咸阳去的。她说,其实高师也是很顾家的,只是她性子急。听得出来女人已经意识到那天去工地哭闹有损自己男人的面子而心生愧疚!

老二高虎祥家也就二亩多麦子,“高师”叫我们第二天就去帮忙割。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就去了老二家,老二的媳妇和两个孩子在家,老二媳妇一副好身板,人也白净,一看就是很少出门干农活的,进屋后,老二媳妇已经做好了早饭,摆在院子里的方桌上,有玉米粥、馒头和凉拌黄瓜,我和老周喝了粥,吃了馒头,周虎却没有喝粥,只就着菜吃了两个馒头,脸上不时有点怪怪的笑,我只顾吃,没在意。后来上地干活了,这小子才道出了没喝粥的原因,原来他去尿尿经过厨房时,无意间看见老二家小子把一块抹布扔进了煮粥的高压锅,狗日的周虎,搞得我恶心了一天,割麦子也没劲了。

“高师”的母亲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人挺精神,也很和善,有空就找我们聊天,问长问短,还跟我说,下次出来时把媳妇也带着,后来发现老太太很迷信,隔三差五要去庙里烧香,听老太太说,村里有棵“神树”,树叶子滴出的神水能治病,滴眼能明目,我找到了那棵树,好家伙,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树下香火点了一大片,这事越传越神乎,以至惊动了政府,不得不请了植物学专家在报纸上发文对神树滴水现象做了科学解释。

“高师”的小女儿大概五六岁,活泼可爱,下雨天没事老找我玩,让我给她画了满胳膊的手表。收麦的当儿正在外地上大学的高家老三高永祥回家了,瘦高个,尽管戴着副近视镜,大老远还是能看到一副笑模样。当他知道了我是因为家里贫困导致失学之后,他很是为我感到惋惜,我要回工地时,他送了我一台收音机和一摞自学的书。

整个高家村到处是果园,除了苹果园,还有猕猴桃园、葡萄园等,村口的大喇叭里不停地在鼓动大家种猕猴桃,宣传着各种惠农优惠政策。回想起老家这些年的发展,却与这里有着天壤之别,看到陕西人种苹果,也跟着种苹果,可始终没发展起来,苹果树种了挖,挖了种,几起几落,折腾了20多年,才有了一点点规模。

在“高师”家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相处,高家人的勤劳,质朴,善良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咸阳的路上,当我打开我那被塞得满满的包时,发现里面除了老三的书以外,还有衣服,鞋袜,食品,这肯定是老太太和“高师”老婆送给我的,多好的一家人啊。

进入九月,秋雨纷纷,防洪工程也完工了,“高师”给我们三个结了工资,临走时,“高师”把我叫到一边说:“你很勤快,做事有脑子,我给你比他们每天多结了一块钱,把家里地址留给我,以后有事我给你写信。”后来这封信就在十年以后写的,这十年中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他却一直保存着我留给他的通信地址。那封信的主要内容是说,他们家的地被划入杨陵农业高科技产业示范园区,政府大力扶持发展优质农产品基地,希望我能来一起创业,可惜我看到信的时候已经是15年之后的2018年了。试着拨打了信里“高师”留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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