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我的二姐整整大我八岁，所以她上小学时的情景我无从记忆，只有贴在爷爷窑洞墙上的那几张奖状无声地证明着二姐在上小学时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小学毕业后，二姐升到了初中，这也成了当时村里女孩子当中为数不多能够读到初中的。很快读完了两年初中，尽管二姐学习刻苦、成绩优秀，但在我父亲看来，女孩子能读书识点字眼睛不瞎，在农村生活就足够用了，更何况二姐都读了初中，已无继续读书的必要了，二姐读书生涯就此而至。二姐读书留下的课本和作业本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我的课外读物，从一本本干净整洁的课本和书写认真的作业本也能看得出二姐学习的刻苦认真和对学习的渴望。这也一直激励这我在学习上不断努力。

放学回家的二姐每天都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牵着家里唯一的一只奶山羊，去村子周围的草地上放羊。母亲说，我小时候就是喝着这只羊的奶水长大的。有一次，二姐在附近一户人家的崖背上放羊，站在崖边的她扯断了牵羊的绳子跌落在崖下的院子里而摔断了腿，幸亏当时抢救及时而没有落下残疾。记得二姐曾跟我讲，当时她也不觉得腿疼，就看见腿骨断裂后骨头已经戳穿了皮肉。这件事我永远都记在心里，小小年纪就遭此磨难，每每想起我就觉得心痛。

辍学回家的二姐，就帮着父亲承担起了繁重的家庭劳动，那时候我们是六口之家，繁杂的家务、农活只有我父亲一人苦苦支撑。拾柴、挑水、种地，二姐跟着父亲一样不落地学会了所有农活，每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那时候的我还在上小学，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喜欢找茬和二姐吵架，二姐却对我总是一味地忍让，连骂我一句的话都没有，反而让我得寸进尺。我至今还记得她给我讲的话：“你现在做的不对，但你还太小，不懂事，姐不怪你，姐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就是善良的二姐！

两年之后，二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突然间，我心里却有了一丝隐隐地不舍，每次看到那些来给二姐说媒的人，我就心烦。其实我在想，二姐走了，谁来帮着父亲干那些讨厌的农活呢！可还是不断有媒人带着小伙子来我们家相亲，起初来的几个二姐都不同意，那时候，也没人知道她的心思，她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一次次相亲的失败让脾气急躁的父亲忍耐不住了，终于在一次去看完男方家回来后对着二姐大发雷霆，说二姐挑三拣四，眼光太高。就在那次之后，二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后面来的提亲者，那是同在一个塬上的一户朱姓人家。那个巧舌如簧的介绍人把朱家的好说了一箩筐，其实连我也听出来了，无非就是炫耀朱家祖上是个财东。现在住着的祖上留下的四合院连同那栋高大而又陈旧的上房也说明朱家以前确实是财东，但到了我姐夫的父亲手里就开始落败了。后来我才知道，二姐结婚时姐夫家连一千多元的彩礼都拿不出来，东拼西凑，还去银行贷了款，那银行贷款也是在结婚以后几年的时间里姐姐慢慢还清的。

惧怕父亲指责而选择了妥协，促成了一桩不幸的婚姻，这也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婚事说成的第二年的冬季的一天，天还下着雪，由八辆自行车组成的车队把二姐送进了朱家的大门。临走时二姐哭得很伤心，除了对父母的不舍，还有对这门迫于无奈的婚姻带来的对于未来生活的恐惧。在给二姐的嫁妆里，有我买的一个特殊的陪嫁—收音机，二姐和我一样都是收音机迷，我们曾为争抢收音机闹过不少矛盾，我想借此弥补一下我对二姐的愧歉。若干年后，二姐曾对我说，她知道姐夫家很穷，但当时她觉得穷并不可怕，只要人勤快，总会过上好日子的。

姐夫家兄妹六人，加上公公婆婆还有年过八旬的奶奶等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婚后的二姐自然担当起了孝敬老人照顾弟妹的角色，尽着朱家媳妇的本份。日子过到每年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就会出现断粮，一大家人的生计出现严重困难。那时候弟弟妹妹们还小，二姐就亲自出面借了东家借西家，不能让年迈的老人饿肚子，还要尽量给老人单独另做，让她们吃上细面白馍。而她自己却是粗茶谈饭，每次去二姐家，看到她自己吃的黝黑的粗面馍时，我心里都不免一阵难过。

二姐有着裁缝的手艺，忙碌之余还要为弟弟妹妹的穿衣缝缝补补，每到年底时，二姐总会想尽办法为她们每人做一件新衣服。慢慢的，村里人惊奇地发现，从二姐进了朱家后，全家人的面貌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二姐的辛苦付出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可，二姐的善良贤惠也在乡邻之间广为传扬。

兄妹们长大成家后，分家另过是必然的，姐夫是老大，离开了原来的老屋，只分得了在新庄基地上的一座大一间的瓦房和够吃两个月的口粮，往后日子的清苦可想而知。婚后的第二年，二姐有了第一个孩子，姐夫好吃懒做的本性开始显露，二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这让她婚前曾幻想着婚后和姐夫一起靠勤劳的双手改变命运的希望落了空。

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有一哭就上不来气的毛病，据说这毛病是朱家人的祖传，一挨床就哭，一哭就没气了，得一直让人抱着。抱着孩子做饭洗衣，背着孩子去地里干农活都成了二姐磨练出来的特殊本领，那年二姐家盖房子，我去帮忙，二姐竟然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就能把砖瓦扔上房顶。

为了应付家里的日常开销，在务做好自家的庄稼后，只要一有空二姐就出去给别人收种庄稼，盖房，男人能干的活她也一样的干。有一年上山采药时被蛇咬伤，她自己绑了一下伤口就艰难地往回走，好在让同村放牛的发现，及时送到了医院。生活的艰难并没有阻止二姐对于美好生活地向往，在那土坯砌起来瓦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她却总凭着自己的想象，用最简单材料把家布置的整洁而又温馨。

其实我知道二姐有一个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街道上开一家自己的裁缝店，为此她准备了很久，婚前她就学习了服装剪裁缝制技术。可惜婚后，生活的拮据、繁杂的家务加上姐夫的不支持，始终未能如愿，也就只能在家里帮村里人缝缝补补，补贴家用。

对于二姐的付出，姐夫漠然视之，即使在农忙的紧急关头，姐夫永远都是一副不紧不慢，悠然自得样子，只要二姐一抱怨就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几次打得二姐浑身是伤，连村里人看不下了，纷纷劝说，你这日子还过什么劲，离了算了。二姐总不忍那两个自己一手抱着长大的孩子，心软的二姐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二姐唯一的女儿长大了，到了婚嫁的年龄，依着二姐的想法，就在本乡本土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以后生活中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其实这也代表了大多数农村父母的想法。可女儿却由着性子在自己打工的工厂里跟着一个男孩子去了遥远的贵州，二姐对此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释怀，心中的苦闷谁又能理解呢！

二姐唯一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数目不菲的学费却让她犯了难，为了能让儿子上学，已经四十多岁的二姐加入到了南下打工者的行列，在广东一家鞋厂一做就是好几年。那几年鞋厂的生意兴旺，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10点多钟，连节假日也不休息。高强度的劳动，加上睡眠不足让二姐健康状况出现了很大问题，她却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去检查，结果病情严重，最后不得不通过手术治疗住院半个月才得以恢复。

二姐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去广东找了一份工作，眼看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农村的“天价彩礼”着实让二姐寝食难安，以前打工挣的钱都给儿子交了学费。在二姐心底里，给儿子娶媳妇是天大的事，也是她这个做妈的必须尽的义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儿子把媳妇拉扯进门啊。好在二姐人缘好，在亲朋好友的帮衬下，东拼西凑，总算完成了这件大事。

小两口结婚之后去了外地，一年之后传来消息说，两人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落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农村老人常常会告诫自己的儿子，不心疼人你也得心疼钱啊，让他们知道娶媳妇的不易。即使婚姻出现问题，也多半都会心平气和地解决，显然这都成为了过去。过得不顺心就离婚，我这个外甥是不会想得到自己这个轻率的做法对这个贫困的家意味着什么。人财两空，这对于二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不能让儿子打光棍，而后面所面临的困难让她不敢想象。

旧债还未还清，新的变故让这个家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深渊，对于二姐来说，刚觉得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谁知却又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无奈之下，二姐回到家乡所在的市里，开了一家早餐店，一个人起早贪黑，忙得团团转。刚开张时店里的生意并不像预料的那样好，慢慢的，靠着口味好、分量足她的生意有了起色，二姐说，做生意要靠诚信。

也是在这一年，很少出家门的姐夫去了二姐卖早餐的城市，二姐帮他找了份工地上的临时活，没干几天，在一次下班回家路上遭遇了车祸，住院半个多月后，回家休养，从此他的生活开支也就全靠二姐维持了。就在前年，姐夫去医院检查，竟然查出肝癌晚期，治愈无望，已经知道了病情的姐夫仍不甘心，二姐只好东挪西借做了一个星期无谓的治疗，最后，姐夫还是走了，却给二姐留下了一笔无法偿还的巨额医药费用。

姐夫去世后，一向都很要强的二姐似乎没了主心骨，做事没了心劲，后来不得不关了早餐店，去饭店打杂。我去年回家，给二姐做了一番工作后，她同意跟我来上海，找一份工作。我相信，从未向命运低过头的二姐以她顽强的毅力一定会振作起来。二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性，她的善良、她的勤劳支撑着她在寻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一路前行，尽管这条路是那样的艰难曲折，但她都是尽了最大所能，从没懈怠过，这也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想想我的二姐，我就充满了前行的力量，二姐是我永远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