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乖巧、机敏、智慧。
春天来严伍台别样有趣。她的光临,未如秋天里大雁那样,一会儿一字一会儿人字地突如其来。她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姗姗而至,临了便在严伍台写下灿烂的一笔:一竖一折一竖,这是否一个偏旁或一种笔画,但春天就是这么地降到了严伍台。
一竖一折一竖,严伍台人家就是这般造屋造就了这么个笔画,村子便依屋台而成型如上述。家家户户且不着例外地在门前种三株五株桃树。春天依树而行,顺着人家屋台,在桃树梢上写画。这也许是她们春天的哲学。反正她这么落笔,春天就着墨在桃树上了,朵就放了,绽展开来把严伍台裹入其中。人进人出时,花影里便身影绰绰,似人似仙的。
严伍台个个人面桃花,不分男女。严伍台的女孩子爱桃花,尊名多有桃,桃花,桃枝,桃叶,只是没有叫桃根的,要是有一个应该是稀世珍宝,可是没有。桃树上的部位都有了人叫,甚至还有两个三个桃花,四个五个桃叶的,于是便衍生了桃娥,桃香,桃清、桃芳诸如此类。这时候她们便立在自家门前桃树下,一个个人面桃花的美不可状。
如此说严伍台并非阴盛阳衰。严伍台当然男的多,男孩子也多,严伍台人们不重男轻女,而是相反。金贵幺爷总生男孩,生了六个才打住,她实在累了,据说最后一个生下来,她的家婆说一定是女孩,结果产后一看,她那一声长叹,就好像古诗里的长叹一声人倚楼,只是她家没楼可倚,几间芦柴壁子自然算不得楼。表婶胡家婶娘头胎女孩,她的妈妈摆了大席,一湾老小都请。后来她一连五个都是儿子。最后一个连起名字都有些不情不愿,她的老公长发叔拉长了脸。产香姨提着红糖前来看望姐妹:“偌个B儿子就叫尾儿,一定最后一个儿子了。跟长发哥说好,下一胎一定要女儿。”长发叔不忍心自己的儿子尾巴,便叫了伟儿。
这些小儿子们都不立桃树下,只有桃树生出鸡蛋大小的果实时,他们便拿根棍子在树上敲打。
桃花在严伍台光芒万丈。
间或有几株梨,花开得稍迟,便在那红里不显山露水,总未见一树梨花压海棠,更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般气昂昂。
倒是村前屋后,油菜花更加恢弘大势,大大盖过了桃花。她们开起来是洋洋洒洒,浩浩荡荡,排山倒海的。斋公坡、傅家磅、大坟嘴、檀梨坡金披金裹,白龙沟两岸金铺金盖,村子前后两厢金缠金绕。严伍台在一片金色里左右晃动,晃荡得人们心旌摇荡。
一村桃花在金色的大海中似一叶小船,也仿佛一笔点缀,严伍台美在其中,人们没有不醉入花丛的。
“啊!大家听好了!”长发叔队长的铁喇叭响开,“昨儿个挖沟,大批的女将合格,小批的女将敷衍潦草,搞几下就算完事。不行的。今儿早饭过,男将油菜地送粪,女将也到油菜地,把粪肥散开匀称。”于是家家桃花下,纷纷走出来男将女将。这时,一片银铃声般地呵呵声从油菜地散开来。油菜花也跟着笑靥如花。
于是春天从严伍台发散开去,于是油菜花一夜间便传染给周边村子,一片金黄连上无数片金黄,连上更多更多的金黄。黄家咀金黄了,七屋岭也金黄了,严家嘴还金黄了……从严伍台高处瞭望开去,全黄潭都金黄色,全天门都金黄了,天门周边的地方也都是金黄,长江两岸一片金黄,黄河两岸一片金黄,一望无边,一展平洋,连天连地。只是不知太平洋彼一端是否也如我的故乡金灿灿的一片金黄?
是夜我梦见,我的故乡严伍台原来座落在天上。
不错,我的故乡就是天堂!
(原载2021年2月9日《天门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