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莲多的我的老家严伍台的莲,举手投足都可以触碰,远远多过田田的江南。每每长莲时节,村后青山大小湖一湖都是,村前白龙沟沿河都是,田头河沟满处都是。没有计算机的年代从没有人数过那莲究竟有多少。我自然也没有去数,也不会去数那数不清的莲,更没有时间去数。有时间我要做作业,做罢了作业还要去挖猪菜,再有点空闲我得要吃莲蓬。
我喜爱莲蓬。
有莲蓬的日子我很少在家吃粮食的,我要节约粮食,我要瓜菜代,当时的老师们都这般地对我们讲的,指用瓜与菜代替粮食——这当然是三年自然灾害开始的第二年。大食堂里的粥是越发地可以照得见人影了,米粒是越发地可以数得清颗粒了。我的肚子往往是放下碗筷就饿了起来,那时的我,实打实的米饭也管不了半日,更别说那一盆胡萝卜米汤了。
好在有莲。
虽说雨水越发的少了,但湖的中间莲叶们依然随缝就隙,挤挤挨挨生长着。莲蓬们便在叶下躲闪。且因为雨水少了湖水就浅了许多,钻进去也只是到小腿那儿。我就躲在湖中间吃饱了再回家。本来我们家门前土坑也有莲蓬,不过我很少去土坑摘莲蓬。土坑里的莲蓬往往等不到我看见它长出个莲形,就不知被谁摘了去。我只去青山小湖。青山小湖浅过青山大湖,好摘。摘下的莲蓬在填饱肚子后,我就想到了赚钱,褪了裤子,光了屁股,把裤筒靠脚那一端用草扎紧,这样摘下的莲蓬入在那里就不会落到外面。当摘下满满两裤筒莲蓬后,我就将裤腿骑在脖子上,而后哼着歌儿回家来,给祖父母父母姐姐弟弟吃,当然也不忘给邻居小青几个,那可是我的好朋友啊。
实在吃不完我就上徐马湾了,也就是离家10来里路的一个小集镇。
一个莲蓬一分钱,两裤腿莲蓬约可卖5角钱。
“尝一尝可以么?”
我抬头一看,是徐马湾乜鞋匠的老婆。
“拿了钱再尝。”
“哟!这小乡巴佬真小气!”说罢便扭着个屁股前移,走没几步也许想不得,她还回头硬突突地盯扎了我一眼。
徐马湾补鞋的就乜鞋匠一个,补得好不好没人说起,但凡补过鞋的都说太贵。我从来都是穿哥哥穿过了又无法再穿了的鞋。一个冬天,我的几个脚指头开始了冻疮的时候,我拿了鞋去找乜鞋匠。五个指头五个洞,他要了我整整五角,给他四角三分都不行。害得那一天放学光脚板回家,第二天找祖母要了七分钱才换回鞋。后来他的儿子在徐马湾小学读书高我一级,那是个很傲气的小生,总是穿新鞋。我的露了脚趾的鞋,常是他揶揄的对象。他后来没考上初中,去当了兵,转业后还分了一个工作,又娶了黄家咀最漂亮的黄某宝做老婆。
我其实并未明白乡巴佬是什么意思,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只是心里不舒服。
“这莲蓬甜啵?”
正与乜鞋匠的老婆打着肚皮官司,耳边又逸来个嫩生生的声音。
这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圆的脸上有对大眼睛,很好看的。我喜欢好看的女孩。也就是说,不好看的我不喜欢。
“尝一个试下。”我的热情从小肚子那儿升了上来。
“我给你钱。”
“先吃。好吃再给钱。”
女孩吃了。
“真甜!来一个!”她说着递上一分钱。
我挑了5个大的给她。
“不是一分钱一个吗?”
“一分钱5个。”
那女孩:“那你能卖多少钱?还要走那远的路。”
我笑了,青山湖里多的是,不要本的。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知道了这个女孩叫秀莲。我俩都在三年级一班。原因是我在读的学校与中心小学合并,我也来到了徐马湾小学上学,秀莲刚好也在这个学校读书,我俩成了好朋友。她还常把我带回家去让她妈妈给我弄点好吃的。只可惜我们相处不到一个学期,秀莲就失学了,家里一元钱也不肯拿。也是,那年头有书读就很不错了,偌多个的人往往是端上一个空钵子往食堂里跑去,又一个空钵子扣在头上回来呢。
卖莲的岁月也就那么几年,后来大了学事也重了,自然灾害也过去了,即便去得湖中也只是采摘几个尝尝而已,再也难有摘莲蓬上街卖的那份心思了。倒是老了总来些聊发少年轻狂的心思,于是时时想起,可否再去得那湖中,褪了裤子光了屁股用裤腿装几个莲篷上徐马湾去。若能去得,只是不知会否再见到那个叫秀莲的女孩儿来。
倘若见到,这回一定得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