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是枚邮票,自岁月深处寄来。
屈指算我与巴西姑娘安娜邂逅,已是25载。
那会我刚从大陆调过海口,同住一室的关姓小伙子热心诚肠,与之熟络后,时不时总要我陪他去浪漫一下,也就是去市委招待所楼顶那个露天舞场放松放松。若单单只是这一个还不算太难打发,说自己哪里不舒服或者今晚还有点说得通的事情,小关一般都会随着我。只有极少时候才会用胳膊将我一挽,“走吧,老杨!”
那我就只好乖乖听他的了。
而自从识得了海南姑娘云,只要她来约我都是不好意思地从着她的。大家可别把云想得太俗气,云是学校老师还带着毕业班的,是个很漂亮也相当有气质的女孩子。小关曾误解过她:嘿!给你说啊,海南这地方认钱不认人的,凭什么那么个漂亮女孩要约你这已不年轻的大叔?你别卖了自己还帮别人数钱。小关说话还算含蓄,没把我说成老男人。因而我最初总是编辑了诸多种的理由来抵塞云的相约,后来实在抗不过了就试一试,试得多回后也就好一些了。跳舞的门票是云买的。每每地我抢了先去购票,云就喊着:阿晶,你别收他的,我来。原来云与那卖票女孩相识。我就说云,你老是这么样让人都说我是个小气鬼了。
你刚刚从大陆来才几个工资,还有父母孩子你不给他们寄钱了?
这样子说法我没能敌得住,只好由着她。
这样一段时间后,确切说也就是1994年4月5日,云送来三张票,说是巴西国南美民族歌舞团来海口演出,她找熟人弄了票来,给我的家人接风。
那天是我的家人刚从内地来看我的第二天。那演出就在望海楼宾馆。待我和家人去的时候云已在那里等我们了。她还给我们一人一个椰子,说就要开始了。
果不然事随音落,我们的椰子水还没有吸罢那幕就拉开。
报幕的是个年轻女子长得很好看的。只是她的身上没有几根纱,腰与大腿都是露在纱外面的。报幕后开始演了,奔放的桑巴舞让全场的气氛一下子摇滚起来。家人还在旁边小声说,没人管管,穿这么少。
云笑了,阿姨,外国人都这样的。
家人便与云聊,你们学校老师都喜欢跳舞吗?
跳!只要是年轻老师都跳的。学校有时还组织老师们去跳呢?
到底特区还真是不一样呢?
我不参与她们谈话。我最喜欢的是桑巴舞的音乐热情含奔放,让我都好像回往到青年时代了。
晚会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接下来是演员与观众互动。一位演员也奔向我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到我的面前。我有些扭捏,未知去好还是拒绝好。家人与云便在一旁鼓励。另外也有个年轻小伙上前来劝,先生,礼貌啊!
礼貌!人家一个女孩子从远方来,请你跳舞是看得起你啊。再说了,她是鼓着勇气下台来邀我的,我若是诿绝了她,那一脸尴尬将会影响她的表演热情,也就对不住在座诸多观众了。我就是这么个人,想问题总是往复杂里去,于是上前随着她跳了开来。
平素与云跳时,云从来都不会选快三快四,她总是让我缓缓地摇啊晃,摇得几分悠哉。而这位巴西姑娘大概不晓得我的功底,她带着我大尺度地摆过来去。摆得我有些让那节奏与背景在眼前朦胧。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够由性地甩开了她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若那样肯定不合适:你个大男人如此没风度!
台上的舞伴们一对对地转着,看来都比我自然而娴熟。我想我应该和她跳到台子里面一点儿才好,那样台下观众目光就会自然而然地会投向别的舞伴身上去,而不会洒了在我的身上,淋漓了我的衣衫与面颊。然而那巴西女孩子总是不让我的想法落在套路,她总是带着我在前台舞着,且一幅投入的样子。这么个情况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加上舞之间她也不时与我说笑,说笑我自然能够看得见,但她说些什么我只听出她的名字叫安娜,其余——也许对我讲述她家乡的风情。总之她很尽兴,就是我踩过了她几脚也没能给她的热情降温。
台下有相机的伙计们不时朝着台上晃摇,安娜也不时地扬过手向他们投去飞吻。
最意想不到的是那一个突然,安娜抱住我在我的脸上重重地吻过,台下的伙计们的手掌就猛烈地相碰,弄得台上的舞伴也当起观众来,这下你不晓得当时的我有多么地不自在起来。不过我也不是小年轻,毕竟闯荡几十年岁月,也不得不扬起手给观众们一个问好。
度日如年肯定说的不是我,因为我在这时已是度分度秒如年。谢天谢地那曲子总算终了,安娜握着我的手说着谢谢,虽不是字正腔圆却也是中国话的。
下台来家人第一个就笑话:想不到我们家还有这样一个浪漫的舞蹈家,说罢不忘递上一片纸巾让我拭去脸际的口红。
云接着就说,第一回看到老师这么开放。
我开放么?
家人就和云笑起来。
这时那个先前来劝我:先生,礼貌呵,好像是海南日报社的一位记者过了来:您给我一个地址,过几天我把照片给您寄过去。
原来他把我和安娜拍了片。
25年是个不少的日子,异国那个美丽的女孩儿现在应该是个中年女子了,也许还是一个或几个男孩或女孩的妈妈。不管怎样,有一个异国老人对与她的那一次邂逅时时想起,未知她有无感应?
人生哪,总是有太多个偶然,只不过这肉身从岁月走来,那擦痕有时温欣有时却有些辛酸还有时甚至苦楚。但不管这样那样都是自己的,都是一笔无价的财富。要说的是,对于辛酸与苦楚我们要尽力地忘却它,不让它长成大树来遮蔽我们心中的阳光。人心是需要阳光的,这样我们忆起那可意的场景,就等于把阳光永远地留给了自己。因此与安娜的一次邂逅,虽也经岁月不住地拭抹,而我每每地将它提挽也就让它总如常新,也总能收获那份回顾的快意。
未知安娜是不是也常常想起那次中国之行,想起那曾与她同台共舞的一个半老的男子来,就仿似我时时忆及了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