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哀吾生之须臾。不是我说的。苏轼的。想到这句，是想起月儿之时。

回到老家，与弟弟聊起故乡的人事，问起月儿。他回应：月儿死了，都死几年了。我一阵唏嘘，好像在昨天里所见的那一个鲜活面孔的月儿，怎么就不在人世了？这岁月啊！

说她是个好看的女子，这在月儿一点也不为过。那年岁，对于她，我起先是暗自相思，后来便明白地相思。

初见月儿，是我初中毕业且升了中专的那一个暑假。我的二爹家来了一个女孩子，白白净净的脸圆得似盘月亮，一对眼睛鲜亮，看人一眼就会勾了你去。有意思的是，她来二爹家做客，竟然光着脚板两腿泥。听二婆说，她刚从田里插秧过来，是给二婆送米酒来的。

二婆好这口。

见了她，我自然是眼睛一亮，这样白净的女孩，不是城里那种不见阳光的。在地里插秧，晒了多天的太阳也不见黑，可见是天生成就的。

她看见了我，只是头有些低，并没有马上跑开。我就大声地向着她：“你好！”

她也回应了我，但声音像只蚊子：“你好！”

这就是月儿。

我本来还想着过去与她多说几句，她却朝我一扬手，便进了二爹家。我不好跟着去二爹家，人家来了客，总是要炒几个菜招待一下客人的，你冒冒失失地进去了，人家不会赶你出门，但多尴尬呀！

月儿只呆了一个小时，吃罢晚饭就走了。而我却有些恍惚。第二天，小青的妈，也就是黄家大妈碰见了我，小声问：“你二爹的亲戚好看。”我有些羞涩。黄家大妈说：“小青的姑也是刘观的，和她一个村，要不，大妈给你做个媒，好不？”

我当然满心欢喜地点头。

其实，我不必让黄家大妈给我做媒的。月儿就是二婆的侄女，确切地就，是舅侄女，也就是二婆二哥的女儿。

二爹其实是我的二爷爷。严伍台人们就么叫喊，爷爷叫做爹爹，父亲又叫做大大，有些乱套。二婆不是二爹的原配。二爹的原配我没见过，我婆婆曾对我说，二爹有个与我父亲小不了多少的儿子，就是原配生的。那儿子长到二十多岁时得了天花，那年头的天花和而今的癌症一样，是个死症。死了儿子的二婆长年哭泣，没几年也就殁了。于是二爹便娶了新的二婆。

我和母亲说起要叫二婆给我做媒，把月儿说给我，先做未婚妻，再做已婚妻。可母亲说，二婆有些二，一句话常常说不清白，怎好做媒？

与二婆交谈得不多，但听婆婆说起过，二婆是有些二百伍。既然这样，只好让黄家大妈去试一试了。

不料，黄家大妈告诉我，月儿不愿意。

原因黄家大妈也不说，后来还是小青悄悄告诉我，人家月儿看不上我，说：“那男的不好看。”

她说得也是，我在小时候是不好看，母亲就说过，我三个儿子，就数这个不好看。不过，我也不服气，自古以来郎才女貌。人家正在的妈都说过，这儿子越来越体面了。在老家，体面就是好看。再后来，我的大学女同学都说我很帅气的。她后来在QQ里还说是我个帅锅。

别人说我帅气没用，关健是月儿的看法。后来，我便讨好二婆，与二婆也说起过这事，不料二爹说，你读书那么大，她一年学没上，不配你。我说，我喜欢她。二爹说，好看的女子多着，读好了书，好看的女孩你不说人家都想跟你。不过，我还是要求二婆出面，并把我婆婆也搬了出来。

二婆答应试试。

罗生活是刘观的村医，他熬制的狗皮膏药很有名气，再大的疔疮，经他的狗皮膏药一贴，第二天便好。于是我便常常去刘观找罗生河。这样也就常常能见到月儿。月儿也理我，见了面总要和我招呼。我上了石油学校后，就用票买了一块香肥皂，打算送给月儿。那时候，这种票每月只有一张，用完了就得等下月再发。

放假回家时，我就去刘观。刘观不远。严家咀在我们村后，刘观就在严家咀村后，直线距离也就1000米。

那天月儿正在打麦，确切地说，是在打麦后的小歇一会儿。我见了她喊她，说是我二婆让我给她带东西了。

月儿高兴，也就跑了过来：“带的什么？”

我把香肥皂给她。她明白了，脸红得如桃子一样。她也知道，二婆去哪里买这些好东西。不过还好，她接下了我的礼物。

有戏啊！那天回家后我与母亲说起。母亲说，既然你有心，过些日子我和你二婆一块去。

就在我回学校后参加了分配，回家给父母报喜时，母亲告诉我，月儿和支部书记的儿子好上了，听说都有了身孕，不几天就要结婚了。

有些目眩，但人家已经如此，我也就只好祝福月儿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刘观，再也没有去罗生活那里买狗皮膏药了。

记起父母过80岁生日那年，我去青山大湖湖边游逛，湖滩已是不见，却多了一些渔塘。我便在那渔塘埂上走几步，一个老妇人对我说，小心蛇！

那老妇人就是月儿，那天的月儿一点儿也不像月儿。那天我们没有多说话。她也忙着割草。

而我有些挂欠她，第二天又去了湖边。果不然她又在那儿割草。我便和她说起来。她说，没什么，就是配不上你。你是搞工作的人，中专生，后来又是大学生，配不上。我说，我没嫌过你没上学。她就不说话了。

后来我与黄家大妈说起当年让她做媒。她叹到，儿子，缘分，要缘分哪。她告诉我，她去做媒时，人家支部书记的老婆早就招呼过了。月儿家穷，父亲也不精亮。月儿能不从吗？

这事，农村多哩！人哪，怎么弄都是一生！黄家大妈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