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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广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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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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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染红的土地连载

鲜血染红的土地


岳广财 著


献给解放战争时期在辽西剿匪斗争和土改运动中牺牲的先烈们


引 子

1945年秋,延安,中共中央所在地。

“咚咚咚叭”、“叭叭叭咚”,锣鼓声由远及近。

两个青年举着“欢庆抗战胜利”的横幅为前导,欢庆队伍一队接一队地沿着沿河岸边向宝塔山下涌来,一阵舞龙过后,腰鼓队上来了。

一群头扎白羊肚手巾、腰系红绸子腰带、斜背腰鼓的后生们,豪放自由地摇动着身子,有板有眼地击打着响鼓,他们精神抖擞,整齐划一,围观的人们不停地为他们鼓掌叫好。

如果他们不是穿着灰布军装,你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一群由年轻的八路军官兵组成的业余腰鼓队。

“老乡,请让一下、让一下!”

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八路军腰鼓队表演,没有注意到身后这位倒背着卡宾枪的八路军小战士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小战士扯了一下在后排跳得正欢的一个腰鼓队队员:“仲副班长,您停一下。”

仲副班长很年轻,大个,长方脸,身体虽然偏廋,但很匀称帅气。不过,这一路蹦跳得满头大汗,加之阳光的照射,脸庞黑黝黝的,显得老成许多。

仲副班长叫仲庆,他着实跳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倦意,直到有人扯他,才停了下来。仲庆抓下头上的白羊肚手巾,边擦脸上的汗水,边问小战士:“铁蛋,这么急来这里找我,有事吗?”

铁蛋点点头。一脸的汗,也难怪,从中央党校六部到宝塔山下,少说也有七八里路,且一路小跑。不过,这个放羊娃出身、在党校当通讯员的铁蛋,到总部机关或者十里开外的柳林铺什么地方去送信,除了骑马就是一路小跑,练就了一副铁脚板。

仲庆见铁蛋这么急着找他,预感到一定有情况,但在人群里他不便多问,便跟随铁蛋挤出了围观的人群。

仲庆一边擦汗一边问:“说吧,铁蛋,什么事,这么急?”

铁蛋报告说:“仲副班长,谷副主任请你马上回党校去。”

铁蛋虽然十七八岁,长着娃娃脸,但显得很成熟,表情非常严肃。

“马上?”仲庆反问铁蛋。

铁蛋点点头:“对,马上,看样子有紧急任务。”

军人就是这样,雷厉风行。仲庆一听说有紧急任务,立马摘下腰间的红腰带和腰鼓,转过身,把腰带和腰鼓塞进身旁一位女青年怀里,与铁蛋一起直奔位于延河以南马家湾的中央党校六部驻地。

那个抱着腰鼓和腰带的女青年望着这两名年轻八路军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央党校六部前身是中共中央西北局党校,抗战胜利前夕并入中央党校,组建中央党校六部。六部学员主要是我党从敌后根据地和国统区派来的县、区级党员干部和优秀青年知识分子代表,仲庆就是其中的一个。

仲庆出生在太行山下的辽县,这孩子很不幸,七岁丧母,九岁丧父,成为孤儿的小仲庆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省吃俭用供小仲庆读私塾、上小学、念初中,后来,爷爷实在拿不出钱供小仲庆读书,仲庆便中断学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仲庆回乡给大户人家做短工,当马夫,后来,与本村一位同姓穷苦家庭的姑娘结了婚,了了爷爷的一番心愿。

七七事变后,辽县成为八路军敌后抗战的主战场,抗日烽火在太行山上燃烧,十八岁的热血青年仲庆虽然已为人夫,但想参加八路军的激情一直在他的心头燃烧。

夜深了,仲庆怎么也睡不着。

“小哥,你好像有啥心事?”妻子跟仲庆是同村,青梅竹马,她从小就这样叫他。

“莲子,俺想报名参军。”仲庆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啥,参军?你疯啦,俺跟你刚结婚,你走了,俺,还有咱爷咋办?亏你想得出来!”莲子一骨碌坐了起来。

“看你,别叫爷爷听见,你听我说。莲子,八路军是咱穷人的队伍,参军也不是坏事,等小鬼子被打跑了,天下太平了,再说,部队就在咱家门口,我到部队上也能常回家来看你和爷爷的。”仲庆虽然中断学业,但他一直没有丢下书本,懂得许多道理。

“不行,俺说啥也不让你去,哼!”

“你……”

爷爷一个人睡不着觉,在窗外,他早已听到孙子和孙媳的谈话了。爷爷早猜到孙子的心事,一连几夜,总是端着烟袋锅子大口大口地抽烟。

“莲子,你就让仲庆去吧,家里的活爷能干。”爷爷是在窗外隔着窗户纸跟屋里说话。

莲子冲着窗外说:“爷,您还没睡呀,快进屋来吧。”

煤油灯下,爷爷对仲庆和孙媳说:“要不是爷年岁大了,俺也扛枪上战场打鬼子去,不把小鬼子打跑,咱这日子也不好过。”

“爷,您觉悟真高!”仲庆翘起大拇指夸赞。

“哼,俺觉悟也不比你低,要不是照顾爷爷,俺也能扛枪上战场。”莲子做出不服输的样子。

仲庆高兴地连忙说:“高、高,俺莲子觉悟比我高,不过呀,你在后方做个军鞋啥的,也是抗战嘛,爷,您说是吧。”

爷爷磕了磕烟袋锅子,数落仲庆:“臭小子,这大道理你爷爷俺懂,你小子忘了,你爷爷往部队上送军粮,还受到左权副参谋长的夸奖呢。”

“对对,那是,俺爷爷是支前模范嘛。”爷孙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就这样,仲庆被爷爷和妻子送上了抗日的战场。

在部队上,仲庆多次通过日伪军的封锁线,完成了数次重要任务。由于他思想进步、战斗勇敢,部队党组织批准他加入了共青团,当年转为共产党员。由于地方上缺干部,仲庆被转入地方工作,担任辽县二分区区委书记,之后,被调到辽县县委组织部,在太行山地区开展敌后抗日工作。

这一年年底,组织上又把仲庆调到中共太行山地委,任地委组织科长。那一年,仲庆作为太行山地区优秀青年干部代表,受太行山地委委派,去延安参加了中央党校青干班。

临行前的早上,两岁半大的娃还在熟睡,仲庆含泪在娃的脸蛋儿上亲吻了一下。莲子默默地为丈夫整理军装和背包,正了正军帽,整了整系在胸前的白羊肚手巾,并偷偷地塞进挎包里几个煮熟的鸡蛋。

“小哥,娃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呢,给娃起个名字吧。”

“看我,竟忙着外边的事了,也真是的,现在是阴历二月仲春时节,那就叫春儿吧。”

“春儿,这名字好。小哥,路远,勤歇着。”

“知道,放心吧。”

“到了那儿,给家里捎个信来。”

“嗯。”

“这仗还不知道打多久呢,好好照顾自个儿……”

仲庆点点头,注视着妻子:“莲子,别难过,你也要多保重,照顾好春儿,你们娘俩等着我回来。”

“俺等……”

妻子哽咽着,她预感到丈夫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

这一幕幕,又在仲庆的眼前萦绕着。

仲庆和铁蛋一阵急行军,来到中央党校六部副主任谷风的办公室门前,这是一座刚建成不久的窑洞。

仲庆整理一下军服,笔直地站在窑洞门口:“报告!”

“进来!”

仲庆撩开窑洞门帘,笔直地向谷风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报告谷副主任,我来啦!”

“好、好,仲庆同志,快进来!”谷风站起身,提起一只铁皮水壶,倒了大半碗白开水:“瞧瞧,一脸的汗,来,喝碗凉白开。”

天气虽然到了八月中旬,但延安的天气还是很热,加之一路小跑,仲庆满脸大汗。他接过谷风递给他的水碗,“咕咚、咕咚”把大半碗凉白开喝进肚子里。

谷风笑着问:“仲庆同志,秧歌扭得正欢,鼓敲得正响,就把你找来,扫你的兴了吧?”

“嘿嘿!”仲庆摘下军帽,一脑袋热气,用军帽直扇呼。

谷风把一只手按在仲庆的肩膀上:“快坐下,落落汗!”

仲庆坐在谷风对面的木凳子上,仍用军帽扇呼。

谷风卷了一支旱烟卷,递给仲庆。仲庆向谷风摆了摆手:“谢谢谷副主任,俺没有那个口头福。”

“也好,年轻人还是少鼓捣这玩意儿。”谷风把烟卷送到自己的嘴角。

其实,谷风才三十二岁,只大仲庆五岁,大概是在冀东敌占区与日寇坚持敌后斗争的缘故,显得老了许多。谷风看仲庆已经落汗了,紧抽几口卷烟,然后,把烟屁股拧到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脸色便沉了下来:“仲庆同志,我们谈谈情况吧。”

一听说谈情况,仲庆忙把军帽戴在头上,笔直地站在谷风面前。谷风一挥手,示意仲庆坐下。

谷风马上切入主题:“仲庆同志,鉴于当前的形势,党校领导研究决定,你们青干班提前结业。”

“提前结业?”仲庆“嗖”地一下又站起来,愣愣地看着谷风。

谷风也站起身,一只手端着一缸白开水,离开办公桌,用另一只手压在仲庆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搬过来一把木凳子,坐在仲庆面前:“仲庆同志,抗战胜利了,但是,日伪的残余势力以及国民党反动派纠集土匪武装正蠢蠢欲动,形势逼人那。”

“跟小日本打了十四年,抗战终于胜利了,可这好日子还刚来到,就……”仲庆嘟囔着。

谷风深沉地说:“是啊,我们是想过好日子,可他老蒋不让我们过好日子,他要巩固他们的蒋家王朝势力,维护他们的独裁统治,他容不下我们得到四万万中国人民拥护的共产党,他誓与人民为敌,决心跟我们打内战,那我们只好奉陪。”

谷风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我八路军冀热辽军区组成的东进纵队已经迅速开赴热河和辽宁两省,在苏军的配合下,消灭了拒不投降的山海关日伪军,正一鼓作气,收复日伪统治十四年的热东及辽西沿线各个城市。”

“太好啦!”仲庆非常兴奋:“谷副主任,我们青干班提前结业,是不是要我们参加东干团那?”

“机灵鬼!你小子跟中央首长想到一块去了。”谷风笑了笑:“仲庆同志,这么跟你说吧,我东进纵队虽然收复了山海关,但是,我们的脚跟还没有站稳,蒋介石早已看中了辽西这个交通要塞,调集他的王牌军暂二师从海上和空中向辽西一带集结,并纠集那里的土匪武装,向辽西进行大举围剿,大有黑云压城之势啊!

“谷副主任,那我们该怎么办?”仲庆站起身,焦急的看着谷风。

谷风摆了摆手,示意仲庆坐下:“是这样,目前,我军的实力与国民党军队相差悬殊,我们在大中城市是站不稳脚跟的,党中央、毛主席根据目前东北的斗争形势,决定把东北的工作重心放在距离国民党占领中心较远的城市和广大乡村方面。中央决定你们这批青干班提前结业,组成赴东北干部团,首先在辽西地区农村开展剿匪斗争,开辟解放区,并在解放区进行土地改革运动,建立巩固的农村根据地。这是一项艰难而复杂的工作,那里缺干部啊。”

“我懂了,谷副主任,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仲庆急迫地问。

“时间紧迫,今天动员,明天就启程!”谷风看了一眼仲庆,不过,谷风刚才的这句话不像是给仲庆下的命令。

仲庆站起身,向谷风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是,坚决服从命令!”

谷风理解此时仲庆的心情,他停顿一会儿,然后,把话音一转:“不过,仲庆同志,你就不要参加‘东干团’了。”

“啥,我不参加,为什么?”仲庆脸色很难看。

谷风喝了一口白开水,向仲庆解释说:“是这样,仲庆同志,组织上决定由班长肖争鸣同志和副班长周平同志带领青干班部分同志参加第一批东干团。但根据需要,有一部分同志要去太行山地区工作,另外,还有一部分同志要留在陕北,组织上考虑过你的家乡在太行山地区,且家中还有妻儿,本应让你回到山西老家开展工作,但是,组织上考虑中央所在地延安中央机关需要一批青年干部,你是青干班副班长,且做过太行山地委组织科长,并长期在敌后工作,有基层工作经验,所以,组织上决定把你留在延安,在中央组织部工作。仲庆同志,你很年轻,这可是你的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我希望你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把工作干好。不过,有一点,就是不能让你跟家人团聚了。怎么样,仲庆同志,你对组织上的安排满意吗?”

“我不满意!”仲庆一脸不高兴。

仲庆的回答着实让谷风有些意外,他的脸马上沉了下来,瞪了一眼仲庆:“说说理由,怎么个不满意?是想回山西老家吗?”

“不!”仲庆气呼呼地说:“按说,服从组织安排,是我们组织干部的组织原则,但是,谷副主任,我想向组织提出我个人的想法可以吗?”

谷风笑了笑:“原则性还挺强,看样子,你小子还有一肚子委屈是吧,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说就说!”仲庆表情很严肃:“我不是想回山西老家,我是想参加东干团,和班长肖争鸣同志、副班长周平同志一起到辽西去参加那里的剿匪和土改斗争。”

“说完啦?”谷风还想继续听仲庆往下说,可仲庆却不说了。

“完啦!”仲庆低下头,嘟囔着。

谷风显得有些生气,站起身,倒背着双手,头朝向挂在墙上的地图:“你小子是怎么想的,把你留在延安党中央机关,这是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的,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你这么年轻,这可是你的人生转折呀。你知道,留在延安,能在党中央机关工作,这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呀,可你小子,却不珍惜组织上给你的大好机会,哼!”

仲庆急忙站起身,向谷风解释说:“老领导,谷副主任,您别生气,作为您的部下,我知道组织上把我留在延安工作,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也是谷副主任您对我这些年工作的肯定,可是,我认为,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党的组织干部,更要到党最需要的地方去,您刚才不是说辽西当前的斗争形势很尖锐,黑云压城么,那里不是更需要党的干部么?”

“你小子没白在党校学习,说的也是这么个理,不过,恐怕这不完全是你小子的真实想法吧?”谷风将了仲庆一军。

“嘿嘿!”仲庆挠了挠头:“班长肖争鸣同志,副班长周平同志,还有青干班的骨干都去了辽西,可偏偏把我这个副班长留在延安,会让人家撮脊梁骨的,我受不了!”

谷风“哼”一声:“你小子鬼点子倒挺多,谁说你啥啦?”

“说我拉关系,走后门,当逃兵……”

“扯淡,简直乱弹琴!”谷风倒背着手,背对着仲庆。

仲庆赶忙站起来解释:“谷副主任,您别生气,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

谷风回头瞪了仲庆一眼,没有说话。此时,谷风很理解仲庆,因为,他自己马上也要离开中央党校,作为东干团的领队,带领东干团奔赴冀东解放区,然后,他将留在冀东军分区任职,此时,他舍不得仲庆这名得力干部,他何曾不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工作呢?

谷风想到这,只好向仲庆吐露了真情:“那好吧,仲庆同志,实话跟你说吧,根据中央的安排,我也要马上离开党校了……”

“您也要离开党校?”仲庆很惊讶:“谷副主任,为什么,怕不是……”

“呵!”谷风笑了笑:“你小子想哪去了,是正常调离。说实在的,我舍不得党校,我们党校六部的前身是西北局党校,是我们老校长习仲勋书记亲手组建合并到中央党校的,为我们党培养出大批的干部啊。”

“是啊!”仲庆说:“谷副主任,那你向中央申请继续留在党校吧。”

谷风指着仲庆,笑了笑:“你小子刚才还在讲组织原则呢。对了,我告诉你,仲庆同志,组织上决定由我带领东干团北上,然后东进,到达冀东解放区后,我就留在那里,到冀东军分区去工作了。”

仲庆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是吗?那太好啦!司令员!”

“你小子怪机灵的,司令员又怎么样?像个孩子似的,这有什么高兴的。”

“谷副主任,不,司令员,那我呢?”

“你小子又来了不是!”谷风停了一会,反问仲庆:“你小子真想参加东干团?”

“没问题!”

“什么叫没问题,是想不想?”

“想!”仲庆大声回答。

谷风沉思了一会儿:“那好吧,我向中央首长请示一下,你回去等候命令吧。”

“是!”仲庆笔直地向谷风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出了窑洞,一口气跑回青干班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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