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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蓬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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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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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炸药

 

文/孤蓬万里

李清坐在驶往陈仓市的大巴车上,凝神看着窗外的景色。12月份的关中大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深绿的麦子在静静的沉睡着,已经播种两个月的麦苗开始蛰伏。这时的麦子是不需要的长高的。农人发现过早“疯长”的麦子,要用碾子碾压,不让起身抬头,因为冬天是麦子蕴蓄能量的季节。经过漫长的冬季,麦子完成分蘖,在春风的召唤下换发新机,一鼓作气地拔节而起。关中小麦的生长期长达近九个月时间,磨成的面粉筋道,好吃。李清望着窗外大片的麦田,自己和这麦子一样,曾经在这里出生,成长。

李清看着这熟悉的景象,知道大巴就要经过自己的家乡岐阳县境内了。看着远处的村庄,李清回想上次回家还是五月份父亲过生日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这都已经12月初了。虽说单位到老家也就两百多公里的路,可是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这次本想路过老家时顺便回家看看,冬季冷了,给家里买些燃煤,准备过冬。家里的老人舍不得买燃煤,除非你给他买好,他们怕浪费才肯烧。其实老人在家也不爱生炉子,总说不冷。就是过年的时候,城里的儿、孙们回来了,把炉子烧得旺旺的,还有就是正月招待客人的时候生起炉子。

李清这次出差是参加集团2008年政工工作总结大会。自从去年到了政工部工作,这还是第一次公出。临走时给王总请假,王总没有同意。虽说心里不是滋味,想想还是算了,李清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求领导,他心里也清楚,王总平时并不待见他。

李清2007年毕业于西安矿院的采矿专业。毕业后一直在霸王山铜矿工作。李清从小在农村长大,能吃苦,工作积极勤奋。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被提拔成采矿厂的副主任。李清热爱这份工作,也深深地热爱矿山。他为人谦和,深得矿工们的信任。他也了解矿工的艰辛以及矿山的危险,这一点,李清比谁都体会得深刻。平日里,矿工们下班喝个酒,打个牌,他都乐于参加。矿工们觉得李清看得起他们,也喜欢和李清拉家常。他在矿山一干就是八九年。李清是靠技术吃饭,一心想着干好工作,业务水平、管理能力和口碑都很挺好。就是除了工作,不愿和领导多走动。不会来事,爱说真话实话,说话也直。要不是他这个臭脾气,领导早就把他重用了。

去年,李清总算从一线调到了公司机关,偏偏担任政工部主任。对于公司的安排,李清觉得真是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学采矿专业,非要安排搞政工,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宣布任命时,王总找李清谈话,说你的专业技术能力很好,但是公司采矿技术人员较多,我们要储备人才呀。什么储备人才,铜矿这几年顺风顺水,在王总的眼里,企业发展主要靠经营,主要靠市场和销售。技术专业人才有几个就行了,不就是挖矿嘛,没那么神秘。时间一长,公司的专业技术人员的心都凉了。有一次,一个学地质的工程师辞职了。王总在大会上说,矿山地质有多大用处,挂个馒头,狗都能干了,要走走吧。李清担任公司的中层干部六七年了,体会更深一些,政工就政工吧,都是革命工作。

王总,王大中,今年52岁,是霸王山铜矿的总经理,矿上人都称作王老板。王大中原来是宏盛达集团下属的太白金矿的一位副总,最早是铁道兵转业到金矿的掘进工。因工作魄力大,雷厉风行,很快就晋升为金矿的副总。霸王山铜矿在陈仓市的凤凰县境内,是省宏盛达集团的下属单位。宏盛达集团是省属大企业,在省内排行第二。霸王山铜矿原来只是一座储量很小的小型矿山。几年前,地质勘探取得重大突破,矿石储量大幅增加。霸王山铜矿在八年前开始扩产,一跃成为陈仓市最大的矿山。霸王山铜矿扩产项目启动的时候,集团调王大中来霸王山铜矿主管项目建设。项目建成后,王大中坐上了霸王山铜矿的第一把交椅。在凤凰县,霸王山铜矿是县上的纳税大户。王大中自然是当地成功的企业家,是凤凰县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突然李清接到政工部小胡的电话,告诉他公司出事了。听说矿山很多民工中毒,原因说不清楚。就知道情况很严重,而且已经死了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清吃了一惊。他立即拨通了调度室王成主任的电话,原来是,公司提前完成了全年生产任务,从昨天开始井下进行停产检修。昨天中午的时候,听施工队的卢总说有几个人感觉身体不舒服,干咳,头晕,恶心。施工队立即送到县医院治疗,昨天下午又有几个人也是同样的症状,陆续送往医院的人已经二十几个了。昨天晚上,一个较严重的已经死了。昨天,王总去陈仓市参加人代会,书记在北京上党校,公司主管生产的侯铁成副总在家主持工作。今天一大早,矿山像炸锅一样乱了,都吵吵着不舒服,下井的、没下井的都说自己不舒服,要求治疗。

李清原打算到陈仓市后,转乘去矿山的班车。一听矿山出事了,一时犹豫要不要回矿山。他走出汽车站,先到一家面馆要了一碗杨凌蘸水面。在等面的功夫,他拨了其他几个人的电话,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

李清对矿山有很极深的感情。霸王山铜矿和全国矿山的情况相似,这几年井下采矿都承包给了施工队,多数是浙江一带的队伍。温州原来有一个钒矿,钒矿的子弟和周边的农民如今都成了承包矿山建设和生产的老板。温州的政策灵活,只要揽到承包项目,几个人凑份子入股,挂靠一个有资质的单位设一个项目部,就当上老板开始干了。矿山的主要技术工种是温州的,其他都是来自偏远山区的民工。矿工们来矿上干活,年初来,年底才能回家。大都是夫妻两地分居,矿区一般都远离城镇,比较闭塞。矿工们的除了下井,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生活很单调。矿山的工作比较危险,经常有矿工因公负伤。偶尔也有工亡事故发生。能在矿山干活的民工,一般是山区的农民,自身没有其它谋生的技能。而矿山工作粗放简单,在矿山只要有力气就行,矿山的收入也相对高一些。矿工们明知道危险,没有办法,为了生计只能坚持在矿山工作。

李清在矿山担任过采矿厂主任。在任期间发生了几起工亡事故,每一次事故发生后,家属撕心裂肺的绝望在李清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以后的工作中,李清对于安全管理丝毫不敢懈怠。听说矿山发生中毒事件,又有一个民工死了,李清听了非常难受。虽然自己已不在生产系统,但他心里十分的紧张和担心。他知道每一个民工的背后就有一个家庭,一个人的死亡就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蘸水面上来了,但李清却没有了胃口。随便用筷子挑几下,结账离开了饭馆。这时公司李平副总打来电话,听说他刚好在陈仓市,凤凰县人民医院有7名危重病人要立即转院到市人民医院,委托他代表公司马上赶到市人民医院前去对接联系,李平副总和施工队的人员随伤员一起赶到。李清知道这是公司的大事,毫不含糊的答应,而且必须做好。于是,马上叫了辆出租车,立即赶往市人民医院。

事发的当天下午,侯铁成副总就在公司召开紧急会议,安排应急处置。公司领导和中层管理人员进行了分组,一组人员由总工程师张向前负责,主要任务是初步调查事故的原因。另一组由李平副总负责,主要任务是联系医院做好受伤民工的救治和家属的安抚接待工作。侯铁成负责对外联络,接待政府和媒体。

会后,张向前带领人员到了矿区。经过调查,矿山确实在停产检修,没有异常情况。他组织人员对食堂的食物、生活用水及井下取了样,今天反馈回来的结果是,排除了食物和水中毒的可能性。在昨天晚上的碰头会上,有人怀疑是不是病毒感染,侯铁成及时和医院进行了沟通,医院根据化验很快排除了病毒感染的可能。

第二天上午九点,医院传来消息,据临床医学观察,受伤的原因属于气体中毒。但是搞不清楚是什么气体中毒,目前还没有对症治疗的有效方案,请矿上立即查明是何种气体。

一听说是气体中毒,张向前首先安排封堵了各个矿井。然后建议公司尽快和市里的麟北煤矿救护队联系,让他们进矿山下井检测。侯铁成和麟北煤矿取得联系,麟北煤矿的救护队立即出发,预计下午六点赶到铜矿。

陈仓市人代会上午听报告,下午是代表分组讨论。凤凰县郭县长把霸王山铜矿的王总请到会议室走廊里,郭县长担心地说:

“王总,县人民医院的李院长给我打电话,因为还不知道中毒的原因,现在医院根本就没有对症治疗的方案!还有几位重症患者,矿上要尽快搞清楚中毒原因,尽快确定,不能再拖。”

“郭县长,公司已经和麟北煤矿救护队联系,救护队已经出发赶往矿上,估计晚上就会查明是什么气体。”王总给县长解释着。

“王总,到现在你们矿上还没有正式给政府上报,怎么办?”郭县长显然有些担心。

“郭县长,市里在开人代会,这事现在要是上报,也是一样的处理办法。我觉得还是‘内松外紧’比较稳妥,不给领导添乱了。等明天人代会结束,我们再汇报。你知道的,如果现在一桶出去,省里的、国内的记着都就盯上了,对市里的形象影响很大。郭县长,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进行抢救!先不上报,有问题我们矿上担着。”王总说完,紧紧地握了郭县长的手,意思是再强调一下诚意。

郭县长心里想,一次死亡一人的事故调查处理权限在县上,要是超过一人,属于较大事故,调查处理权限就在市里了。

“王总,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全力抢救,不能再死人了!要不你我都不好对上交代!”郭县长担心地提醒王总。

“你放心,7名危重的伤者已经转往市人民医院,我已经和市人民医院的院长打过招呼,下午我们安排一名副总去医院盯着。晚上,我去医院亲自督阵,放心吧!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王总,好自为之。”说完话,郭县长示意王总回会议室讨论。

郭县长毕竟是在政府工作,他立即把事情的进展分别给县委书记和市里主管工业的徐副市长做了汇报。两位领导的意思也差不多,既然企业没有正式上报,市里也正在开市人代会,咱们就装作不知道。但是一定要高度关注事态发展,保持联系,及时应对。郭县长听了两位领导的意见,心里有底了。然后又给黄副县长打了电话,安排黄副县长和县安监局密切关注铜矿的中毒事件,做好随时介入的准备。郭县长,想了想还是主动给市安监局的黄政局长打了电话,进行了报告。

黄政局长担忧地地对郭县长说:“真倒霉,怎么又出事了?市里今年的伤亡指标早超了,这怎么交代呢?郭县长,既然是停产检修期间发生的,会不会是什么意外呢?既然企业暂时没有上报,那你告诉铜矿的王总,让他们好好调查一下事故的原因。”

郭县长似乎听出来黄局的言外之意。但愿吧,但愿如此!谁愿意出事吗?

凤凰县人民医院太平间门外哭声一片。施工队王队长和几个人在安慰死者家属。昨晚死去的王元和王队长是一个村子的。王元的媳妇、父亲、哥哥和村上的干部一行四个人连夜晚赶过来,面对村上的人,王队长真后悔当初把他们介绍到矿上上班。王元的媳妇哭得死去活来,好好一个人,昨天中午还和她打电话,她听出来丈夫在电话里咳嗽,还督促王元赶紧去医院检查,怎么说没就没了?!王元呀,你留下两个孩子就走了,我可怎么过呀?!呜、呜、呜

王队长听着王元媳妇悲痛的哭嚎,自己也在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年初来矿上的时候,他知道施工队缺人,在当地招了八个民工来矿上干活。出事那一天,他带领王元等四个人下井干活。现在王元死了,另外三个人都属于危重病人已经转往市人民医院了。王队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极度痛苦,在心里暗暗为他们祈祷。出事那天,王队长提前出了坑口。他自己也有一些不舒服,咳嗽,头晕。昨天在医院输了液体后,就基本好转了。在王队长看来,不要紧,应该没有多么严重。但看着躺在那里的王元,自己的心里也害怕。他们来自甘肃的山区,山里人没有什么手艺,就能吃苦,图矿上的高工资。在招王元他们去矿山之前,王元媳妇曾担心矿山的安全,王队长给他们解释说,铜矿不像煤矿,安全着呢。现在他将如何面对王元的媳妇?留下两个孩子,上面还有老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王队长越想越后悔。起初王队长认为是食物或水中毒,没怎么当回事,早上听医生讲可能气体中毒。气体中毒?什么气体呀?好像那天下井的工人都说闻到了呛鼻的气味。王队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想越害怕。

麟北煤矿的救护队按时赶到了霸王山铜矿。铜矿技术员简单的介绍了矿井下的基本情况后,救护队员佩戴好呼吸机,带上通信设施,拿上图纸就下井。三个小时后,救护队员把矿井下的四个中段都检测完了。然而,检测的结果却出人意料,井下没有任何有毒气体!检测人员出洞口的时候都摘掉了呼吸机。

晚上九点,侯铁成副总又召集在家的公司领导和救护队队长开了一个情况分析会。大家都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有人建议公司对施工队再进行一次深入地调查,是不是施工队隐瞒了什么?张向前总工立即反驳道,昨天在他的带领下,组织相关部门已经做了详细的调查。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大家也没有话说,张向前说出自己的推断,可能是井下突发有毒气体,但是有毒气体又是有限的,冬季矿井内外温差大,通风好,经过三四十小时后扩散稀释了。有毒气体像煤矿的瓦斯一样,突然出现,还是有可能的。调度室主任王成说,金属矿山出现这种突发的有毒气体好像没有听说过。张向前生气地说:

“现在气体中毒已经发生,现场检测又没有气体,我们在这里是分析推断嘛,金属矿山虽然没有报道过突发有毒气体,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张向前为自己的判断感到很激动。

会议上研究了家属安抚接待的具体细节,还给大家通报了医院伤者的治疗情况。最后形成统一的意见,建议中毒事件的初步原因为“矿井下突发不明气体”。会后由侯铁副总给王总汇报回忆内容。

李清在市人医院做好了一切对接联络工作。下午四点,李平副总带队,转院过来的7名伤员到了市人民医院。有三名危重病人安排在重症监护室,其余四个安排在普通病房。经过进一步的临床观察和肺部ct检查,伤者都是肺部损伤。但是按照常规的药物,无法缓解伤者的肺部损伤。医院的主治医师李主任立即组织医生会诊,发动医生查阅国内外资料,并向国内一些大医院发出求救。

李清给李主任和医生讲了矿工们的艰苦生活现状,请求他们尽力挽救矿工的生命。李医生说,救死扶伤是我们做医生的天职,一定会尽力的!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尽快搞清楚中毒到底是什么气体,气体中毒类型总工有上百种,哪怕给我们缩小一个范围也行。可惜到现在依然弄不清楚是什么气体引发的中毒,医生很着急。

安顿好伤者后,李平找医院领导去了。李清坐在病房的楼道的排椅上,心里在想着到底是什么气体引发的中毒。他仔细梳理了常见的气体中毒,比如一氧化碳、二氧化硫、氯气、光气、双光气、氰化氢、芥子气、氮氧化物、氨气、氟化氢、氮气、甲烷、乙烷、乙烯,还有铅、汞、砷等等。他结合患者的咳嗽、头晕、恶心等临床症状,努力地回忆每一种气体的中毒症状。时不时拿出手机百度一下,一个人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突然李清想到了氮氧化物气体!因为氮氧化物的中毒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延迟性。事发当天的井下工人的中毒症状不是在现场,而是在事后陆续发作的。对,有可能是氮氧化物。李清有些激动,他需要他的判断立即得到确认!李平不在身边,于是他给张向前总工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的判断。张向前当时正在公司开会,听到李清的判断后,对李清说:

“引起中毒的气体要上百种,仅凭延迟性这一个特征来判断显然有些武断。公司正在开会,大家的一致的推断是‘矿井下突发不明有毒气体引发中毒’。这是公司的统一意见,王总特别强调,这个时候,大家一定要和公司保持高度一致。”

李清还想再做说明,张向前已经挂断了电话。张向前也是采矿专业毕业,比李清早来公司两年。虽但让公司总工程师,但专业技术水平一般。不过喜欢拍马溜须,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是公司王总的红人。说起张向前,与李清还有一段过节。前几年,霸王山铜矿的总工程师退休,公司要推荐提拔一名总工候选人。那时候李清是采矿厂的主任,属于公司中层正职。张向前是技术部的副主任,属于公司中层副职。中层管理人员当中,采矿专业毕业的只有他俩。按照公司惯例,矿山总工程师一般都由采矿专业毕业的高级工程师担任。总工程师是公司领导班子成员,一般必须在中层正职任职满两年后方可提拔。那时候正是王总站稳脚跟,呼风唤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很多人都给王总唱赞歌,表现最积极的就是张向前。而那时候的李清目睹矿山存在的深层次问题,大会小会总讲一些忧患的问题,王总不爱听。有人给李清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但他总是我行我素。结果,公司破格提拔了张向前担任总工。张先前本来比李清提拔得晚,而现在一下子进入公司班子成员,成为李清的领导。张向前上任后,还隔三差五地给李清找茬。

在公司一次技术研讨会上,讨论一条废石平硐的设计方案,资料中提供的废石坑口的堆矿容积是84000立方米。李清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他在会议上提出异议,怀疑坑口的堆矿容积没有那么大。而张向前总工说是测量计算过的,不会有错。不但听不进去李清的提醒意见,还在会议上批评李清是信口开河,李清无语,设计方案获得通过。会后向王总报告说李清是有意捣乱,故意在会议上瞎搅和,还说李清对他当总工不服。会后王总狠狠地批评了李清,本来因为一个技术问题,李清心里感到很生气。

那条废石平硐正常施工建设。就在去年,废石平硐外的堆存容积不够。组织人员复测,结果是当年真的测错了,实际的堆矿容积还不到设计的一半。公司上下都在议论这个废石平硐当初的设计有问题,而张向前总工把这些都看做是李清在背后煽风点火。公司不但没有追究设计的错误,在张先前的建议下,还把李清由矿山调到了政工部。从此以后,李清和张向前的积怨越来越深。

李清在想,尽管是和张总有一些个人恩怨,但是在公司的大是大非上不能马虎。当张总推翻了他的推断意见后,他还想和张总再讨论一下,谁料想张向前尽然挂了电话。李清感到很生气!不行,这事他要直接告诉王总。李清小心翼翼地拨了王总的电话,没有接通,连拨三次都是占线。李清想到了和自己关系较好的李平副总,他打了李平的电话,说自己找他有事要汇报。李平说他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让他在病房等着,一会王总也来病房,见面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李清看见楼道里的医生护士紧张地忙碌,一打听原来是重症监护室的一个民工因抢救无效死了。李清看看手机,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一分。李清一下子瘫坐到排椅上,施工队的郭队长扶着他,两个人泪流满面。他知道李平副总马上过来,就没有打电话汇报。

晚上十点,王总到医院看望受伤的民工。李清和李平陪同王总,在病房看望了六个民工。在医生值班室,王总和医院的高院长、李主任医师等做了简单的交流。王总请求高院长和李主任,拜托了!一定要全力以赴,不敢再死人了,否则不好交代了。王总说完做了一个抱拳拱手的动作,表示了自己的诚意和祈求。高院长表态,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但主要问题还是请矿上尽快搞清楚到底是哪种气体,这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但现在这么长时间了,矿上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气体引发的中毒,你们矿上也要抓紧!王总尴尬地说,我们抓紧,抓紧!

李清还想和王总说几句话,王总和李平私下嘀咕了几句后,匆匆上车走了。李平回头对李青说:

“有人把这事给集团汇报了,集团高副总就在王总来医院的途中,严肃批评了王老板。集团高副总已经从西安出发今晚要赶往矿上,王老板又急又恼。李清,王老板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不要瞎议论,不要添乱,什么情况呀?”

“什么情况?脑子真是让驴给踢了!我正常的讨论、建议和推断,怎么汇报到王老板那里就成了‘瞎议论’和‘添乱’了,他妈的张向前,真是狗日的!”李清一听一下子激动地骂人了。

在李平的安慰下,李清平静下来。给李平讲了自己的判断以及给张向前汇报的情况。李平思索了片刻,对李清说到,我个人同意你的判断。老兄也是学采矿的,专业放下多年了,一时没有想起来,还是你兄弟记性好。你也不要生气了,向前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咱也犯不着和他生气。现在最主要的是救人,要什么狗屁统一意见,你马上把你的推断告诉李医生。让他们按氮氧化物中毒调整方案,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救人要紧。

晚上十点四十,又有一名患者呼吸衰竭,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李清找到李医师告诉了可能是氮氧化物中毒,李医师立即通知去拿治疗方案。原来李医师下午的时候,组织医生在网上发出求救信息,寻求到包括氮氧化物在内的二十几种中毒的治疗方案。一旦矿上确定中毒气体,就立即启用对应方案。他知道氮氧化物的治疗方案还是北京一家医院提供过来的。过了二十分钟,李医师高兴地走出重症监护室,紧紧地握住李清的手,谢谢你!太及时了,患者脱离危险了!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站在楼道的李清、李平、郭队长都高兴地握握手,其他人终于有救了!随后李主任立即安排对其余五位患者也采用这个方案治疗。

李平副总提醒李医师:“既然这个方案有用,医院就大胆使用。不过,暂时不要对外说是氮氧化物中毒。李清毕竟是推断,最终的结论还要听公司的。各位医生,理解一下。”

在旁边的一名小护士嘀咕了一句,哼,等最终的结论,黄花菜都凉了,不知还要死几个人!李医师用眼睛瞪了一下说话的小护士,对李平副总说:

“就按李总说的做,不要对外讲氮氧化物。我们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在我们的眼里生命是最重要的。你们矿上要是早确定氮氧化物,刚才那个患者就不死了!”说完连李平看都没看就走了。

李清和李平感到轻松了许多,两个人走出住院部,在外面的亭子底下落座。晚上虽然冷一些,但是今晚的月亮特别亮。李平毕业于名牌大学采矿专业,大概是八几年就到了铜矿,算是矿里的老人。从技术员一步一个脚印地干起来,早早就是矿上的副总了。当年铜矿扩产时,李平当总经理的呼声很高。可谁知道集团空投一个王大中过来,最终当上了总经理。从此,李平就被边缘化。公司的中层大都佩服李平的能力,私下里,喜欢和李平副总在一起聊,希望李平早日当上公司的总经理。李清听了李平刚才的话,觉得李总有点不像从前。

李清想到这次在集团听到关于王总要高升的消息,对李平说:

“李总,前几天在集团听说王总马上要调走,那么你也快升了!”

“兄弟,谢谢你看得起老兄。但不要传这些消息,对你我都不好!公司还有侯总呢。”李平说完,转移了话题:

“我知道你聪明,敬业,有能力。这几年在公司和老哥一样不得志,听老哥一句劝,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忍不是怕,不是服软,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反击。”李清听了李总的话,豁然开朗。是呀,在以往和张向前的交往中,自己就是不服气,不低头,不认输。结果是自己节节败退下来,让这个小人得寸进尺。

李平继续说:“凡事也要讲策略,不能仅靠一腔热情去猛冲猛打,那样往往被碰得头破血流。就像今天的事,你不该第一时间告诉张向前。我知道你的想法很朴素,就是给领导汇报,让公司尽快确认,然后达到救人的目的。你看看,公司像张向前等一些人,出事以后都在关心什么?他们关心的是事故如何定性?事后有何影响?而且大家都高度统一,在这个时候都在听王大中王老板的。作为老板,也不希望听到不同的声音。你对你的判断不敢确认,你可以私下请教老师和同学,可以请教关系好的朋友,得到确认后,立即告诉医生先救人。事实胜于雄辩,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李清感觉李总说的有道理,自己的想法很善良,就是想得到公司的认可,及时救人。看来还是自己的历练不够,经验不丰富。

“你之所以积极思考,大胆推断,那是因为你想救人。在张向前、王大中眼里,发出和他们不同的声音就是添乱。兄弟呀,一定要忍,否则很被动。”李平副总语重心长地告诉李清。

在这个本该下雪的季节,老天却下了一夜的小雨。

这一夜,李清睡了个好觉。

上午九点查完房后,医生值班室里,李医师感慨地说:

“看来现在的这个治疗方案非常有效。重症监护室的两个患者肺部恢复很快,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普通病房的四个患者,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突然,他想起来凤凰县人民医院还有20多名肺部受损的患者。他安排一位医生立即告诉县医院,也采取我们现在的治疗方案。昨晚铜矿的李总交代了,只说方案,不说什么气体。

这时,医院高院长打电话详细询问了铜矿事故伤者的治疗情况,李医师一一做了回答。他给院长最后保证,用新的治疗方案后,效果很明显,其他患者一定能治愈,请院长放心!高院长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对李医师说,市里徐副市长十分重视这件事,我得马上给领导汇报。

上午11时,市安监局黄政局长带领安监局副局长、非煤科科长和工作人员到了霸王山铜矿。在王总、集团高总、黄副县长和县安监局杨志刚等人的陪同下,直接到矿区。上山的时候,王总请黄政局长坐他的车上山,便于汇报工作。一路上王总给黄政局长详细汇报这次事件的情况。听完王总的汇报,黄政局长说:

“既然不是生产引起的中毒,那就不是责任事故,算是意外事故?”黄政局长看着王总,王总马上说:

“我们也都认为是矿井突发不明气体引起的意外中毒事故。黄局,绝对是意外事故!”王总激动地说,说的时候竖起右手的大拇指,表示领导英明。

“老王,你说井下怎么会突然出现毒气呢?理论上能说通不?”黄政局长心里还有忐忑,他心里很清楚,一次死亡两人,虽说由市安监局负责调查处理,但要报省安监局备案复审。

“矿井下的情况错综复杂。我在井下干了大半辈子,什么怪事都有。岩石中经常有积水、瓦斯、毒气。比如岩石中集存的水,一旦突水,由于压力很大,造成大量涌水,很危险的。广西曾经发生过井下突水,死了好多人,电视上报道过。毒气也一样有可能积存在在岩石的裂隙中,比如瓦斯等。”王总肯定地说。

“老王,我来的时候徐副市长交代一定要处理好。要真是意外事故就太好了!你知道吗?今年市里的安全事故工亡指标已经超额完成。省安监局上一周刚刚约谈了徐副市长和我,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王总忙说,给你和领导添乱了,但这次事很蹊跷,纯属意外!

“徐副市长年后就要调走,在这个节骨眼上,唉……”黄政局长欲言又止。

王总,都是我们企业的错,过后我专门给徐副市长登门道歉。

“道歉的事先往后放。定性为意外事故,关键是这个结论怎么下?谁来下?结论要经得起省上的复查!”黄政局长说完,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王总的肩。

王总胸有成竹地汇报:“黄局,我们是这样想的。你一会简单地给省局先做个口头汇报,把我们的意见也反映上去。我也给省局领导单独汇报,内容一样。今天先不形成结论,我下午安排请几个省内有权威的专家,明天开一个高级别的专家会。如果专家同意我们的意见,形成一个专家组意见,这事就好办了。黄局,这样安排怎么样?”

“老王,你考虑的很周到。省上的专家还是以市安监局的名义邀请比较合适,至于专家费,你们矿山出。我一会把矿上的意见和下一步的安排,给徐副市长汇报一下。建议徐副市长方便的话,亲自给省局打个招呼。”王总忙说,还是黄局想得周到。

“希望最好是意外事故,不然真的不好交差!”黄局自言自语。

“只要专家认为矿井下有可能出现有毒气体,那就是意外了。再者,你和徐副市长放心,死者和家属的事情我们一定安抚好!不管中毒事件如何下结论,都比照工亡予以赔偿。”王总向黄局保证。黄局点点头,说了句,那是必须的。

李清吃完午饭,回酒店准备好好休息休息。躺在床上,他脑子里还是氮氧化物中毒的事。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想到是氮氧化物中毒的症状,要是早点想到,昨晚那个民工是不是就得救了呢?李清心里也纳闷,矿上那么多学采矿的,还有就是总工张向前,他们真没有想到?还是不去想。听说张向前提出“中毒的原因是井下突发有毒气体”,准备请省上的专家论证。李清有些心寒,要是大家都把精力放在研究 “是什么气体引起的中毒”上,就能及时挽救那两个民工的性命。唉,张向前不就是考虑事故的定性嘛!如果是突发有毒气体,必然是意外事故,他们的责任就小一点。人家可真是在替老板分忧呀,哪顾得上几个民工的死活?!

说起专家,他想起前段时间在酒桌上听的一个段子。一群牛公牛在吃草,突然见一群母牛跑了过来。公牛问母牛为啥跑?母牛紧张地说,快跑呀!那帮专家又来了,个个都是吹牛逼的!公牛一听,也跟着跑。母牛很好奇地问公牛,你们傻跑啥呢?公牛大声说,那帮孙子,不仅吹牛逼,还经常扯淡呢!

李清是采矿高级工程师。前些年也被安监局、国土局请去当专家搞资料评审、项目验收。专家费是甲方出的,一般专家都要先弄清楚甲方的意图。主要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一般专家都会按甲方的意图做出结论。后来也有一些个别黑心专家,只认钱,要什么结论给你什么结论。李清是个正直的人,看不惯这些所谓的专家,以后有这些差事就婉言拒绝了。

李清又在思考第二个问题,他不认可突发不明气体的说法,氮氧化物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哪里来的氮氧化物呢?他突然想起来炸药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的氮氧化物。但是那一天井下停产,不可能使用炸药。他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些受伤的民工呢?想到这里。他翻身下床,去了医院。

李清走进普通病房,里面住两个民工。这两天的接触,受伤的民工都已经和李清熟悉了。他们一见李清进来,立即坐起来,感激地说:

“李主任,你是好人呀!医生说多亏你才有了治疗方案,是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谢谢你!李主任你也懂医呀?”李清知道医生没有告诉他们氮氧化物的事。

“我哪里懂医呀,瞎碰的。我来看看你们,今天好点没有?顺便打听个事,你们回忆一下,出事那天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燃烧?”李清迫不及待地问他们。

“没、没有看见什么燃烧。”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一个摇头,一个回答着他的问题。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面有个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施工队的郭队长。郭队长对李清说:“李主任,让他俩休息,你要了解什么情况,问我吧。”

“出事那一天,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燃烧?”

“没有。井下工人都在检修设备,或是清理巷道。没听说有东西燃烧。”郭队长肯定地说。

“老郭,你不是说那一天你没有下井,在坑口吗?你咋就这么肯定?”李清对郭队长干脆的回答有些疑问。

“我没下井。出事那天中午,卢经理召集我们几个队长开了碰头会。在会上,我们还分析中毒的原因,没有听说井下发生燃烧的事。”郭队长回答道。李清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两个受伤的民工和郭队长。出了病房,他本打算再去看看另外两个民工,见老郭寸步不离,就算了。李清走出住院大楼,楼前的绿化带中有排椅。他对一直跟着他的郭队长说,你去休息吧,这会太阳不错,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一坐。

李清真是累了,他靠在排椅上,眯起眼睛想养养神。刚才郭队长行为有点怪,好像故意不让他接触那两个民工。不对呀,自己昨天晚上也和那几个人说话,拉家常了吗?是不是郭队长怕自己知道什么?想到这,如果……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主任,李总找你呢。”喊他的是李平的司机小马,站在住院部的楼前。

李清起身跟小马往酒店去。小马把李清领到李副总的房间,李总忙招呼李清在沙发上坐下。小马烧了水,给李总茶杯续了水,又给李清沏了杯茶。说道,李总,我回房间等着,有事您喊我。

“李清,我知道你昨天一夜没休息,以为你在房间睡觉呢?又跑医院干啥去了?”李总问道。

“很困,但睡不着。到病房和几个民工聊聊。”李强并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担忧,毕竟有些只是他的怀疑而已。

“你呀!又捅娄子了。刚才王老板给我打电话,说你私下找受伤的民工瞎打听什么。他很生气,连我也一起批评了。嫌我不管你,嫌我不在医院。你说说,咋回事吗?”

李清一听李副总的话,头里面“嗡嗡”作响,怎么这么快,老板就知道了?操!狗日的老郭,什么都汇报。

“李总,给你惹麻烦了,对不起!我就是睡不着,随便和那两的民工聊聊天。”李清越发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的疑问。再说,李总平时待他不薄,也是他最敬重的领导。他不愿意把这些未经证实的疑问告诉他,免得让他为难。再者,李清观察李平现在的态度,也不想节外生枝。

李清端起茶杯,吹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一口。继续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这么小的事情,老郭为什么要反映到王总那里去?他一定是先告诉他们老板卢经理,卢经理再告诉王总。至于吗?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们在有意隐瞒什么。

李平看见李清一直沉思,也不说话。于是开导他:

“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也是担心负面影响,不希望节外生枝。他算是提醒提醒你,别往心里去!”

李清一心想着可怕的预测,似乎没有听见李总的话。

这时,李平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让他下午赶回公司,明天一早参加专家论证会。李平虽说是采矿专业的高工,自从不分管生产以后,矿上组织的技术方面的会议都不通知他参加。李平也懒得参加,现在什么会都成了一言堂。就连正常的技术、技改研讨会,说是让大家畅所欲言,其实都是总工会前定好了方案,不过是走走形式。有些工程都施工结束了,才研究方案,不就是补个手续,应付检查嘛。

李平仔细想想,老板和市安监局也许已经有了意向,开专家论证会的目的就是希望用专家的嘴说出他们的意图。这些年专家吃香,原因就在这里。有许多专家也乐于解读、诠释领导意图。更有甚者,放弃原则,昧着良心,满嘴跑火车。

李平想起一个埋汰专家的笑话,说是有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古墓,请专考古专家来看,专家经过研究推断是三国时期曹操的墓穴。可是挖出来以后,是个小孩的尸骨。专家立即说,那是小时候的曹操。

思前想后,李平不准备参加明天的专家会,也许老板心里也不希望他参加。于是,李平打电话给王总请假。这边的几个病人虽说暂时脱离危险,但还在重症监护室,我还是在医院吧?老板同意了,说他在市医院坐镇也好。顺便问李平找李清谈的结果怎么样,李平说,也没有啥,就是和民工拉家常。王总在电话那头生气地说,这个李清很糟糕,打听井下有没有东西燃烧?干什么呀?就他知道的多!你还要好好劝他,不要节外生枝。他出差前请假要回家,当时我没同意。这两天他在医院也辛苦,就让他回家休假吧!

放下老板的电话,李平看见李清还在那里发呆。李平给李清的杯子添了添水,对李清说:

“刚是老板的电话,说你这几天辛苦了,让你回老家休息几天,顺便看看老人。”

李清以为听错了,是吗?李平点点头。李清感到很诧异,问为什么?什么意思?

李平看着眼前这个善良、正直、倔强的小兄弟,安慰道:

“听老哥的,回家去,看看老人。不要想矿里的烦心事,眼不见,心不烦。”

“我就是可怜同情那些民工,太无辜。”

“兄弟,你推断出氮氧化物中毒,已经挽救了民工的性命。事已至此,老板当然希望大事化小,不许节外生枝。中毒的气体是从哪来的,对伤者的意义不大。但涉及到事故的定性,和公司、和老板,还要其他人的关系很大。李清,为了救命,你及时大胆地推断让医院及时确定了有效的治疗方案,伤情得到了控制。我支持你,这一点你是对的。可是,你还要继续往下查,我认为不是聪明的做法。现在聪明人是,假话不会说,真话不全说。你仔细体会去吧。收拾东西,回老家!”李平站起来,伸出手和李清握了握。李清知道自己改走了,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房间。

李清并没有收拾东西,躺在床上继续他的思考。李平副总话里有话,至少他是知道的,但他是聪明人不会说。李平的意思劝他到此为止,不要再往下查了。李清感觉李平的这番话不像是他心目中的李平说的,莫非李平也希望大事化小?有可能,王大中调到集团,李平接任王大中。哦,有点意思。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大学班主任郑教授打来的:

“李清,你们矿上出事了,请我去看看。我今晚就赶到矿上,你在矿上吗?”

“老师,我在陈仓市人民医院。一会准备回老家。好久没见老师了!”李清激动地说。

“这次时间紧张,看样子见不上了。那你忙吧,以后到西安勤联系,再见!”

郑教授挂了电话。李清一看手机有一个未读短信。信息是一个陌生号码发的,内容是:“李主任,我是刚才和你聊天的民工,叫王财。刚才有郭队长在,我不敢说。在凤凰县死的那个人叫王元,是我堂弟。他前天中午告诉我,那天他们给井下运炸药,堆在巷道的炸药被裸露的电线点着燃烧了,不过听王元说很快就被他们扑灭了。我们是民工,没有文化。你刚才问有没有东西燃烧,是不是这次中毒和炸药燃烧有关系?另外,昨晚死的那个,和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的两个,包括王元,他们四个就是当天一起运炸药的。我和他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可以去找监护室的那两个问问情况。”

天啦!真的是炸药燃烧?!尽管他的推断是炸药燃烧,但是在自己内心又多么地不希望自己的推断是真的。隐瞒!有意的隐瞒!真是良心让狗吃了,王八蛋!

李清盯着手机反复看,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打湿了手机屏幕。

他给王财回复短信:“你好王财,谢谢对我的信任!我认为,你们中毒很有可能是和炸药燃烧有关系的。是不是郭队长不让你们说?郭队长知道不?”李清在编辑短信时,手一直在发抖。

王财很快回复:“李主任,要是炸药燃烧和中毒真有关系,那我就后悔死了!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说出来……,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郭队长只是要求我们不要乱说,他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安排王元他们运炸药的王队长一定知道。”

李清知道矿工们一般都老实,不让说就不敢说。他们没有专业知识,不知道炸药燃烧和中毒的关系。

“你们不知道,不怪你们,别太自责!好好养病。”李清编辑好发给王财。

半天,没有收到信息。李清又发了一条:“王财,你知道重症监护室那两个民工和王队长的电话吗?发给我。”

李清一直看着手机,王财还是没有回复他。

炸药燃烧这件事虽说是王财听王元说的,李清相信基本是实事。求证这件事的真伪很容易,求证也不是最紧急的事。现在李清要思考的问题是,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公开?事情的发生是偶然的。井下巷道的炸药被裸露的电线点燃,也不算什么大事。当时根本不需要灭火,况且灭火是很危险的,燃烧的炸药有可能会爆炸。只要及时撤离人员,启动通风系统的反风机构,让燃烧产生的烟雾不要扩散到其余中段。即使有人受伤,住院后说明是炸药燃烧中毒,便于医院对症治疗,不会有死亡的事情发生。这显然是一起安全生产责任事故。现场存在违章操作和违章指挥。随便把炸药放置在有裸露电线的地方,是严重的违章。燃烧后组织工人去灭火是严重的违章指挥。事发后,故意隐瞒真相,延误治疗,更是错上加错!这个事情如果捅出去,定性为安全生产事故是必然的。施工队、霸王山铜矿就是事故责任的主体,要承担停工、罚款和赔偿,相关责任人要收到处罚,责任追究,有些人甚至会触及法律。市县两政府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有关责任人也会受到责罚。

对于死者和伤者,无论如何定性?李清相信,霸王山铜矿作为一家国有企业,一定会按工伤保险条例予以赔偿。如果判定为意外事故,皆大欢喜。把这件事说出去,李清想自己就成为王大中、张向前等人眼里的“恶人”。毕竟自己还要在铜矿干下去,不能说!损人不利己。李清想清楚以后,在内心默默告诫自己,不能说。尽管像张向前、王大中这些人平时对自己不好,尽管他也看不惯他们,但是他不能说。自己要做一个“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的聪明人。

但是李清也知道,事情的真相被掩盖后,那些犯错误的人和失责、隐瞒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次侥幸逃过去,以后说不定胆子更大,有恃无恐。对自己而言,这件事不说出去,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里负担,自己的良心将永不安宁。到底要不要说呢?李清知道这次如果忍住不说,对自己和大家都有好处,只是内心要受到长期以来的折磨。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吧!

李清选择了妥协。

李清冲了一个澡,简单收拾好行李,和李平打了招呼,叫了出租车离开酒店去汽车站。发往岐阳的班车10分钟一趟。李清买了汽车票,上车靠窗坐下。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

两条信息都是施工队的卢经理发的。一条内容是:“李主任,帮我们照顾受伤的民工辛苦您了!忙过这几天,我一定登门感谢领导!”

第二条信息写到:“李主任,你是好人。我给你说说心里话,这次的中毒的事,导致两人死亡,多人受伤,我很痛心。谁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纯属意外!看着这些民工兄弟挺可怜的,尤其是无法面对死者的家属!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补偿和交代。我也知道,多少钱都挽回不了一个人的生命,但事已至此,还有其它什么可行的办法。我现在就希望这事平稳地过去,不希望节外生枝,否则我们承受不起。施工队平时难免得罪一些人,有人可能借机滋事,如果李主任听到什么不利的传言,及时保持沟通!谢谢。”

李清坐在那里,心情很久不能平复。卢经理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等了好久,李清给卢经理回复“我什么都没听说。这事和我无关。”

过一会,王总打电话过来:“李清,我给李总交代的让你回去休个假。卢经理在我这,说你这几天帮他们照顾受伤的民工辛苦啦,还说等你回来一定要感谢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吧?一路平安,回去代问老人好。”

李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王大中王总的电话吗?!李清从来没有听过王总如此平和的语气和充满温情关怀的话。大概和他刚才回复卢经理的信息有关吧。以往的王总,对他总是居高临下的态度,盛气凌人。这突然换了方式,李清浑身的不舒服。

李清半天才回答:“王、王总,我在班车上,谢谢老板关心。让卢经理放心,我理解他的难处,有事会及时沟通。”

电话里王大中还在说着什么,李清把电话扔到座位上,胃里感到一阵恶心。他从前排椅子的口袋中拿出垃圾袋,捂在嘴上,又吐不出来。

晚饭后,李清陪父母一起看电视。每一次回家,李清还像小时侯一样和二老住一起。老人边看电视边聊天,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李清听着,因为心里还在想矿里的事,时不时敷衍一下。父亲看出来李清有心事,关了电视,十点多就睡了。

李清躺在床上,心里还是想着中毒的事,尤其是死了那两个。眯着眼睛,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事,可大脑好像不由自主。他总在想,如果施工队一开始实事求是说明白事情的真相,虽说可能会算作安全事故,但不至于死亡。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维持。而中毒这件事为谎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真是血的代价!这可怎么办呀?此后余生,是不是每天都要受到这件事的折磨?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凌晨五点多,李清从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睁开眼睛才知道刚才是做噩梦了。父亲和母亲也被吵醒,李清忙说,做了个噩梦,把你们吵醒了,不好意思。母亲下炕给李清倒了一杯水,让他回回神。父亲点燃了一支烟,问李清是不是心里有啥事,李清连说没有。一下子睡不着了,一家人又开始聊天。父亲试探性地问李清,电视上说你们矿上出事了,还死人,真的假的?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有看新闻的习惯。李清对父亲说,是出事了。是中毒事件,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人。

“咋还气体中毒?”

“矿里说是井下突发不明气体。”李清给父亲解释着。

“哦,这么说矿井下还是太危险了,是不是像瓦斯一样?现在不是能检测了吗?”在父亲的眼里,铜矿井下是比较安全的。那一年李清毕业刚分配到矿上,村子里人说闲话,说李清的大学白上了,在矿井里挖矿。父亲听到这些,亲自到矿上来,还到井下参观了一下。回到村里给邻居们解释说,儿子的矿上很安全,不像煤矿有瓦斯,经常塌方。人家是铜矿,是金属矿山,安全得很。听了李清的话,仿佛颠覆了父亲对铜矿的认识,父亲自言自语的陷入了沉思。,

母亲说,你现在还用下井吗?李清告诉母亲,几乎不用下井了。母亲放心地说,好,不下井就好。父亲说,你回来不提矿里的事,我和你妈还不好意思问。父亲突然问一句: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吧?你说实话。”可能是父亲突然想到李清聊天时神不守舍,刚又做了噩梦。

“没有,和我没有关系,爹,你放心!”李清赶紧给二老解释。

“没关系就好。如果让你承担什么责任,千万不要推,人家人都死了,咱受些处罚怕什么。电视上经常看到一些矿山出事后,领导相互推卸责任,那些人真是没有一点良心。平时拿工资比工人多,工人出事后,责任全推到死者头上去了。”李清听了父亲这段话,忙说,没有我的责任,如果有,我会主动承担!

“现在的人都很复杂,事也复杂。事情怎么干,我教不了你。但道理我懂,知道对人对事要善良。不做亏心的事,不做亏人的事,不做休先人的事。这样即就是没有钱,但晚上能睡个踏实觉。”李清很佩服父亲,村子里的人也都敬重父亲。父亲在村子里德高望重,谁家有什么争吵,只要父亲去调解,大家都服气。

李清心里想着,要不要把矿上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父亲,把自己的纠结也告诉父亲。李清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免得父母操心。以李清对父亲的了解,父亲的意见一定是鼓励他实话实说,该怎么定性就这么定性。必须让犯错的人付出代价,受到惩戒。

李清想起十几年前的意见事:小叔骑摩托车晚上回家的途中,好像把一个人撞了。回到家里,小叔十分害怕。不过一想,晚上那阵公路上也没有人,说不定没有人看见。所以他抱着侥幸的心里,隐瞒了此时。第二天,父亲发现小叔神情不对。在父亲的耐心开导下,小叔说出了实情。父亲狠狠批评了小叔,不管怎么样?你得停下来看,到底伤人没有?要是伤人了,要立即救人呀!你怎么就抬腿跑了?这叫什么?叫“逃逸”!是犯罪的行为!你呀,快去自首吧!要不你一辈子睡不着觉,不得安宁!尽管家人都反对,但父亲一再坚持。最终还是带着小叔去了交警队自首。经过调查,那晚小叔骑摩托车的时候,邻村一个喝酒回家的人,听见后面有车,一紧张一个趔趄自己摔倒了,没有受伤。那醉汉以为是车撞的,报案了。原来是虚惊一场。警察批评了小叔,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下车看看。不过大力表扬小叔的自首行为!

李清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父亲看着熟睡的李清,自言自语地说,我看他心里一定是有什么难事。父亲知道,李清自小胆子就小,人也善良,诚实,一般不会出大错。联想到铜矿这几天的中毒事故,父亲隐约感觉到李清可能知道了什么事,心里纠结放不下。

李清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满头大汗。母亲递过去毛巾,他擦了脸。父亲点上一支烟,试探地问李清:

“是不是知道了啥事,心里拿不定主意?”

“没、没有。可能是胃不舒服,做梦,总睡不好。”李清还是觉得不能告诉父亲。

“骗人,你嘴上不说,但是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你的心。有些事,你硬要藏在心里,会折磨你一辈子。”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完。李清觉得再不告诉父亲,他会一直猜下去,一直替自己担心。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完后,猛抽几口烟。开始分析:

“我理解你的妥协。那么多领导都不希望是责任事故,你如果一再坚持,以后真的不好在矿上混了。领导们希望大事化小,那样就不追究他们各自的责任。一个人错了,就要受到责罚。不然就会心存侥幸,以后迟早还会出更大的事。”父亲不愧是当过几年干部,说话有板有眼,有说服力。李清不住地点头称是。父亲继续:

“毕竟你也是听说的,不一定是事实。施工队的队长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隐瞒,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专业知识。我建议你回去和施工队的领导私下谈一谈。把你听说的事、你的判断和你的寝食不安都告诉他们。让他们再调查一下,是不是井下发生过炸药燃烧。工队真要是有所隐瞒,可能当初是出于无知,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他们的内心也受到煎熬。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一定要让人家觉得你不是在挑事,你是出于善良和真诚。”父亲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建议。这么多年,邻里闹纠纷,每一次父亲劝解分析后的建议都会得到大家的一直认可和赞许。听了父亲的话,李清心里亮堂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上午去镇上给家里买了过冬的燃煤,和一些生活用品,在父亲的督促下,李清下午就启程返回公司。

霸王山铜矿办公楼二楼会议室里,专家论证会正在进行。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座无虚席,面向会议室大门的一面是上级领导和专家坐。集团的高副总坐中间,右边是市安监局的黄政局长,左面是郭县长,其他领导和专家按桌牌落座。背对会议室大门的一侧是铜矿的领导,王大中居中落座。会议由陈仓市安监局的副局长陈强主持,首先介绍了参会的领导和聘请的各位专家。然后,铜矿的侯铁成副总简要汇报了中毒事故的经过和受伤情况。接下来麟北煤矿的救护队队长介绍了井下的气体检测情况。各种汇报结束以后,请各位领导专家自由发言。

铜矿的黄向前总工第一个发言:

“根据对食物、水质的检验,排除了食物和水的中毒。医院根据化验也排除了病毒感染的可能。从伤者受伤主要在肺部,推断是应该是气体中毒。事发当天井下停工检修,没有发现异常。我们认为,是井下某处突然散发有毒气体导致井下工人中毒。但是,昨天救护队在井下又没有检测到任何有毒气体。我认为突发的有毒气体是有限的,经过两天时间扩散了。”

“这是铜矿的意见,请各位专家讨论。”陈强副局长对几位专家说。

专家们又一次询问了一些矿井的实际情况。大多数专家表示认同张向前的意见。只有省矿院的郑教授表示不同意。郑教授发言说:

“依据矿上提供的信息,和刚才大家介绍的情况,我同意气体中毒的结论。根据气体中毒的特点分析,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氮氧化物气体中毒。但是,要说矿井下会积存氮氧化物气体,是不可能的。依我的见识,在金属矿尚未有突发毒气的先例。尤其像霸王山铜矿这样岩石致密、构造不发达的矿岩结构,几乎不可能有突发气体存在。”郑教授的发言振振有词。

大家又开始激烈的讨论,有位专家笑着说,郑教授说“几乎不可能”,那就说明还是有可能性的,只是可能性大小的问题。这阵也不是那个人发言了,变成了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这个时候,黄政局长和高副总、王总、郭县长、陈副局长一起小范围商量了一下,然后由陈副局长继续主持会议:

“感谢各位专家的坦诚和敬业,大家讨论很热烈!我们几个领导刚才碰了一下,认为今天的论证会开得很好。专家们的意见也比较集中,认为这是井下突发不明有毒气体引发的中毒。郑教授说‘井下突发不明气体’是‘几乎不可能的’,那也就是说还有可能。因此,我们采纳大多数专家的意见。铜矿的张总工,由你起草一个专家会会议纪要。经各位专家看过后,请大家签上字。”陈强示意抓紧时间办。

各位专家都在会议纪要上签了字。郑教授不肯签字,他说:

“我觉得这个字还是不能签!”郑教授不卑不亢,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会场又一次吵吵起来。有些人不耐烦了,开始发牢骚,说怪话。

郑教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矿上的领导说:

“我推断是氮氧化物中毒。我再问一次,事发当天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燃烧?在井下氧气不足的环境中,燃烧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氮、三氧化氮。”

“没有,我们认真调查过了。”张向前表态说。

“张总,你敢保证当天没有什么东西燃烧?”郑教授问张向前。

“从施工队反映的情况和我们安环部调查的结果看,是这样的。”张向前辩解着。

这时,陈强副局长和黄局长交换了一下意见,陈强副局长说:

“好了,同志们安静一下。我们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按照郑教授的建议,铜矿认真对事发当天的井下情况再做一次深入细致的调查。上午的会就开到这,下午的调查再无其它情况,就可以下结论了。”

走出会场时,黄局对王总说,中午好好和郑教授谈谈。王大中会意地说,明白。

午饭后,专家和领导被安排在矿招待所休息。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王总敲开了郑教授房间的门。

坐在班车上,窗外下起了小雨,绿油油的麦田显得格外翠绿。麦田里偶尔有些妇女或老人在挖野菜。李清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次回家乡都感觉特别放松。这次是心里有事,每一次都睡的熟、很香。李清的肠胃很脆弱,稍微不注意就会拉肚子。但只要回到家乡,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坏肚子。他和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自然和亲切,每一次离乡却都难免惆怅。

突然,李清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郑教授打过来的。他说开了一上午专家会,现在离开霸王山铜矿回西安。这一次见不上了,很遗憾,以后到西安了,我们再聊。

李清好奇地问:“老师,能不能透露一下专家会的最终结论?”

“你还不知道吗?专家会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李清一愣,但听出老师说话时很兴奋。

“施工队一个姓王的队长给安监局主动交代了实情。原来是炸药燃烧,随后又组织灭火。井下工人吸附大量的氮氧化物气体引起中毒。起初,那队长并不知道炸药然会引起中毒,也就没反映这事。矿上调查的时候,他去了县医院。那天知道炸药燃烧的四个民工也都住院了。炸药燃烧弹事,就这样阴差阳错被隐瞒了!这两天他知道了中毒的原因就是炸药燃烧引起的,王队长才意识到恐惧和后悔。两个死者都是他的同乡,要是他不隐瞒,就不会死!这几天他一直在接待死者家属。看到家属痛苦欲绝的场面,王队长实在承受不了巨大的心里压力和良心的折磨,就主动交代了实情。”听到王队长主动交代,李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

“李清,炸药在矿井下燃烧,属于不充分燃烧。因此产生大量的一氧化氮、二氧化氮、三氧化二氮等氮氧化物气体。气体在井下弥散,工人吸入后中毒。氮氧化物中毒是有延迟性的,一般不易察觉。”听着教授的一番话,李清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

“李清呀,老师明年就退休。我的一世英名差点就毁了。上午所有专家都在会议纪要上签字了,我不敢签字。你们王总给我诉苦,死缠硬磨,差一点我就把字签了。多亏王队长说出了实情,我才解脱了。”郑教授发自内心地感慨着,李清突然潸然泪下,他听不清楚老师后面再说什么。

这一刻,所有的疑问昭然天下,李清的脑子里却一片真空,像是失重的感觉。他想起了仓央嘉措的一段话,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班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左边是巍峨的秦岭,这段是秦岭的主峰太白山,雨后的秦岭仿佛一副山水画。右面是渭河河床。沿渭河逆流而上,宽阔的河面上升起层层水雾,婀娜多姿。天晴了,河面上的水雾渐渐散去,太阳挂在远处的天边,又红又大。

2020年3月10日

西安初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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