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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蓬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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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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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的老李

老李,比我长一岁,一起长大的发小。老李住我家隔壁,那是三十年前的事。老李,叫李军科。小时候,小伙伴都叫他军娃。

孩提时代的军娃,是我们小伙伴的“楷模”。村子里大人个个都夸他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家长教训我们的时候,总是说,你看你如何如何的差,你看人家军娃如何如何的好!也许是处于羡慕嫉妒恨,我们几个私底下都会孤立他!

军娃会来事。几个孩子一起玩。只要有大人过来,军娃第一个打招呼问候。不笑不开口,嘴很甜,爷呀叔的称呼。大人们一听就心里美滋滋的,少不了一番夸奖。而我们总是显得慢半拍,只顾贪玩,木木的。村子里人多,班辈有时也搞不清,嘻嘻一下应付了事,总是挨训。村子里的人,看孩子有没有礼貌,很看重“问人”(见面打招呼)是否贴切。长幼有序。晚辈见了长辈要主动问候。长辈遇见晚辈,是不会先开口的。要不,有些晚辈有一次忘了问候长辈,他能给你记好多天,有时甚至更长。下次见你了,拉个脸,弄的你云里雾里,不知为什么。

有一回,几个小伙伴晚上一起去偷生产队的西瓜。几个人乘着天黑,摸到瓜地里,正在找的时候,突然被看守瓜园的大人看见了。那人一边大声呵斥,一边追过来。我们吓坏了,拔腿就跑,生怕被抓住。军娃没有跑,把地里的一个稻草人踩倒,双手撑开,直直站那,一动不动。那看守的,只奔我们追来,追的我们气喘吁吁。这件事,在村里几乎成了传奇。

“你看,还是军娃鬼大(聪明)!这小子贼精贼精,你们太笨了!”大家都竖起大拇指。

农村的婚丧嫁娶,叫“过事”,是比较隆重的仪式。“过事”的时候,大家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哪个家族的“事”过得好,就很有面子。一般“过事”的时候,有一位总管,给每个人分工。而且把分工写出来,张贴到墙上,算是公示的意思。有一年“过事”,安排我和军娃负责收拾饭桌。就是一拨客人吃罢离席,我们要立即将饭桌收拾了,擦洗干净。重新铺上桌布,摆上餐具。上齐凉菜,客人落座。客人用餐的时候,缺什么餐具,要及时添补。我们得守着待命。这样的活,一般安排给责任心较强的人。活多闲不住,责任也大。我就踏踏实实,坚守阵地。军娃不一样。遇到总管喊人,紧急安排一些事情的时候,他就自告奋勇,“我去弄吧,放心!”。扔下手头的活,去忙了。摆桌子的事都成我的事,心里觉得不舒服,又不好言语。“事”过完后,总管和大人们总是夸军娃机灵、懂事。我妈也批评我是“老实疙瘩”,让我向他学。

军娃的机灵,我是佩服的。有一次,大家一起吃西瓜。大人将瓜切成一牙一牙的,给大家分。一开始,要是大的,他就推给别人,小的他就抢着拿。大人就称赞,军娃真懂事。结果每次,我们都只吃了一块,他总是可以吃到第二块。这家伙,真鬼。

上小学的时候,军娃的作文写得好。那时候的写作文,一周一篇,都是命题作文。什么“开学第一天”、“我做了一件好事”、“难忘的一件事”等等。军娃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老师要在课堂上读给大家听。听他写的那么好,我们都羡慕死了。有一天放学后,去他家玩。我发现军娃姐姐的作文本,随手一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

军娃中学以后就和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了。后来,听说军娃没考上大学。

“军娃应该考上,这娃就是运气太差。不过考上大学能咋地,军娃照样有出息!”村子里的大人既惋惜又愤愤不平地议论着。


军娃去了乡里的建筑队。学徒瓦工。一年多,就出徒,能独挡一面。村里人就不在叫军娃,叫李师傅。再后来,听说当了包工头,村里人就不叫李师傅,改叫李老板。李老板雇佣的工人有我们村的,也有外村的。有些娃要打工,就去找李老板。不认识的李老板的,还要托人请求。李老板说,乡里乡亲的,那就来吧。

李老板常年在外。回到村里,见人远远就打招呼,笑眯眯的,双手递上一根香烟。对邻里很客气。年长者,一边享受着李老板的香烟,一边感慨地说:

“古人说,三岁看老。李老板小的时候,我就看有出息!这不,现在是大老板了”

李老板娶了个漂亮媳妇。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传遍了,知道我们村出了个李老板,李老板娶了最漂亮的媳妇。婚礼,办得气派,村里村外来了很多客人。听说摆了六十多席。很热闹。“你看李老板多有本事呀,媳妇真俊!”村里人见了小两口,啧啧称赞。

李老板的事越弄越大。很快批了新宅子。前面平房,后面二层楼,侧面是灶房,门楼又高又大。最显眼的是门匾上“耕读人家”那四个字。

李老板,还是那样健谈。回到村里,给大家讲见过的世面,绘声绘色。有时也取笑城里人。城里人太小气,买葱一次才买几根。城里人住楼房一点都不好,厕所和厨房都挨着,也不嫌臭。城里人一出门就得花钱,上个厕所都要钱。这些都是李老板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要加一句:“还是乡下好!”


大概是96年,春节回家。年三十下午,李老板家门口围了很多讨要工钱的人。李老板躲起来。李老板的媳妇出来劝说,那些没拿到工钱的农民对他媳妇说:“你男人把工钱存银行生利息,不给我们发!你在工地灶上扣我们饭钱,不交不给吃。我们干一季下来,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还倒给你家倒贴?!”

村子里的老人也跟着劝那些讨要工钱的:“哪有三十堵门口要账的,一定是甲方没给他钱,他要有钱,还能不给你们?散了吧!大过年的”

那些人,一直僵持到天黑。李老板回来给人家一一清了工钱。大伙骂骂咧咧地散了。村里人一连好几天没有看到李老板。


后来,李老板不揽工程了。出去打了几年工,说是没意思。常年在村里,也就成了一心务农的老李。老李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城里套路深,还得回农村。”

一次,回村见了老李。老李很热情地打招呼。寒暄几句后,略有感慨地说,“你说住城市整天吃雾霾,有啥好的?吃啥啥不香。什么东西好吃呢,我看呀,还是咱家里绿辣子,油一泼,放点醋,夹馍,最好吃!你说,是不是?”我连忙说,辣子夹馍就是好吃。

老李有个习惯,爱蹲。每次都是要蹲在最高的地方,碾子、石头或是土堆上。实在不行,裤腿一挽,蹲凳子上。过去的老人,都是这个样子。

老李总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评论。聪明,村里人的土话叫“鬼大”。老李,把村里的小孩都分成两类。要不“鬼大”,要不“笨”。村子里的小孩,他都有一个十分明确的评判结论。老李的观点,大伙都认可。“他老李叔,你看看这娃咋样?长大有出息没?”经常有人指着自己孩子问老李。“这娃“鬼大”得很,长大一定有出息!”老李的评判,一贯是明确的。有时候,老李也指着某个小孩说,“这娃,见人都不问,一点不“鬼大”,长大不会有出息”

遇上谁家过事,那必须评论。一离席,三五成群的就开始了。这种时候,老李一般是中心,大伙会自动围拢过来。听老李怎么说。老李一说,大家基本就只是附和。首先要议论的自然是吃。“今天的臊子面,尝不到醋味,啥嘛?他家请的厨子是哪个村的?以后可不能请他了”;“这家服务队也不行,端饭的时候,也不长眼睛,差点把汤倒我身上了”;“不过馒头蒸得好,又白又软”“你说啥呀,现在谁还蒸馒头,都是镇上买的,馏热就行了”……

再就是对主家过事整体评论一番。 “今天这事过得好”;“来的人客人多,这家老二在外面混的好,拉扯大,来了好几辆小轿车呢!听说,好几个局长都来了”“局长你认识吗?老李”“见过,我当年包工程的时候就认识,大肚子,秃顶”……


 五

老李的女儿前些年在广东打工。后来嫁到了南方。具体是哪?结婚时,老李两口坐几天火车,只去过一回,也记不住哪个地方了。生个男孩,老李两口子带着。现在也上小学了。老李很喜欢小外孙,逢人就夸外孙机灵、懂事,关键是“鬼大”,贼得很。村里人说,他舅爷“鬼大”,孙子能不“鬼大”吗?

老李还有个儿子,在城里打工。让老李犯愁的是,二十八九了,还没有对象。没少托人介绍。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的前提条件是,城里要有房,否则,免谈。介绍的多了,也没少见面,一见面聊几句,一听城里没房,电话微信都不留。“你说,住城里有啥好的,雾霾那么大!”气的老李直骂娘!

有时候,回到村子,几个儿时的伙伴,凑一起了,也说说话。“你们吃公家饭,有钱。鱿鱼海生,前几年也吃。吃了不耐饱。吃顿海鲜,真不如咥碗面实惠”“你们都变了!都不说话了。是不是看不起和咱农民说呀?”“没有,没有”他总是主导话题。挖苦我们是老李经常的事,听着周围人大声笑,老李就像打了胜仗一样。每次在这高潮深刻,“老同学,把你的好烟给大伙发点呀?发一根可打发不了”我不抽烟,但每次回村,兜里一定要装烟。老李在村里人缘好。两个耳朵上面,总是夹着烟。老李,一走进人群。从耳朵上取下一根烟,就开场白了,“刚碰上村子南头西让家的老大,他发的烟。这娃现在混得好。在县上民政局上班。上一次去县城,硬要给我办个老年证。我说年龄不够。人家说,没关系,随便开。以后出门啥呢,全国景点都免费。”老李吸着烟,环视一圈,继续说;“西让家老大,自小时候就“鬼大”,西让经常背着他下棋,我一看就说,有出息,你看怎么样?”“就是,就是,真让你说对了”……

老李年轻时,不抽烟,也不喝酒。现在,烟抽上了。说是饭后抽烟,吃饭好消化。时常和邻居们坐在门前,说说话,拉拉家常。嘴里叼个烟锅。剃了光头。依然,还是那么爱说。而且,年龄越大,越爱说。谁家的子女孝顺,谁家的不孝顺。对村子里的发生的事,继续评说一番。偶尔,路过一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也要议论议论。有时,还要发一通感叹。

这些年,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出门打工。村里也没有了学校,孩子也不多。老人有些去了县城住,带孙子。老李,依然住村子。如果有三五个人在一起说话,一定少不了老李。他就背着手,这条街,那条街串着。哪里有人扎堆,他就去那里。

对身边发生的人和事发表议论,是老李的爱好。在老李的世界里,永远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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