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驶近了码头,向岸边靠拢。轮机突然奋力的转动起来,发出突突的轰鸣声。船尾搅起翻滚的水花,把岸边接送客人的小木船荡得剧烈摇晃。
晓宇顺着人流,走上码头。她一身藏蓝色的军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肩上的帆布挎包里装着两盒香皂,还有一些糖果、饼干。晓宇跟妈妈说下乡是来看望下放的同学,其实看望青松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青松是晓宇高中同学,也是街坊。晓宇心中揣着一个小鹿乱撞般的心思。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县粮食局局长家的儿子。父母感到很满意,而晓宇早有了自己的意中人,青松。她把羞涩和表白都装在一个信封里,想亲手交给青松。
天有点阴,阳光从云层里投射下来,把巨大的光柱罩在田亩和河流上。眼前广阔天地里的一切:青葱齐整的麦苗、缓缓流淌的小河、如长发般披拂的嫩黄柳丝…‥都令晓宇感到无比新奇。她把田间的麦苗当成韭菜,引得同路的行人一阵大笑。此时的晓宇,甚至有点埋怨起父母来:为什么让她考进话剧团,而没有和同学一起到农村来锻炼,享受这美景。
在路人的指引下,晓宇继续向前走。前面的小河上有座断桥。水泥桥板不知什么缘故,整体的塌在河床上。像切开的五花肉,高低错落的铺排在大碗里。只有两个桥墩,突兀在中间。好在水流低浅,没有漫过桥板。人们过河,就从断裂的桥板上连蹦带跳的走过。水流从桥板间的缝隙里流出,拉出纷披的水纹。
晓宇连蹦带跳的过了断桥,到了对岸,又寻问了一户人家。知青点,一排砖墙草盖的房子出现在不远处的高墩子上。
村庄就在前面,与知情点隔着两三块长田,能听到村子里传出的欢快的唢呐声。
或许是天阴,门前晾衣绳空荡荡的横拉着。只有门板上依旧贴着的春联,竭尽所能的表达出对晓宇的欢迎。晓宇在高墩子上转了一圈,看见屋后是条宽阔的运粮河。河对岸有几排厂房,有节奏的发出咚咚锵锵的气锤作业声。横跨河上的电线下面,又特地拉了根钢丝,悬挂着一块小方铁皮。晓宇望着那块小铁皮,看得入神。身后,一位面貌素净的中年妇女,带着有意的咳嗽声向她走来。
“姑娘是从城里来的?”
“是的,阿姨好!”
“阿姨,那块小铁皮挂在河上干嘛?”晓宇手指着,好奇的问道。
“姑娘,不知道吧!它是叫过往的帆船注意,不要让桅杆剐到上面的电线。不过,现在帆船少了。”中年妇女笑盈盈的说。
晓宇很快与面前的阿姨攀谈起来。阿姨作了自我介绍,她是知情点上的炊事员。今天知青们去公社打靶场植树了。晓宇对同学们的劳动、生活情况作了简单询问。在晓宇的口中,特别关注一个叫青松的人。
“青松是你对象?”阿姨试探性的问道。
晓宇脸上露出了少女自有的羞涩:“不是的,咱俩是好同学。”
阿姨带着会心的笑意,把她带到厨房里坐下来。“姑娘,你先坐会。中饭时候到了,我回去拿几个鸡蛋,给你下碗面。”晓宇赶忙礼节性的推辞,拿出包里的饼干,说中饭好应付呢。
阿姨嘴里说没事,双腿便轻快的迈上田埂向村庄走去。
午饭时候,晓宇吃完了阿姨下的一大碗鸡蛋面,又扯了一会家常。天气变得越来越阴了,零零星星的飘起了雨丝。鸟儿不解晓宇着急的心绪,在枝头快乐的啁啾着。
阿姨说:“姑娘,知青们要天黑才回来。你着急回去的话,有什么东西,阿姨给你转交。”
晓宇很是感激,掏出挎包里的东西:糖果和饼干给大家吃。香皂和这封信,请单独交给青松。
雨点渐渐稠密起来,乡间的路上散发出土腥味。晓宇踏上回程,往轮船码头走去。春雨飘在身上,淋湿了头发。她不住的捋去发梢的雨水,不住的回望:真希望能发生奇迹,与同学们相遇啊。
两年后春天的一个下午,细雨蒙蒙。晓宇撑着伞,腆着肚子在公园里散步。此时她多了个令人羡慕的身份——县粮食局局长家的儿媳。公园里,晓宇遇到了当年与青松一起下放的同学建军。建军已回城工作,多日不见,要说的太多。聊着聊着,他们谈到了晓宇的那次到访。
末了,建军说:晓宇,感谢你那次给我们带来的好东西。那香皂,大家一直省到夏天才用。晚上收工回来,在河边洗个澡,打上香皂,浑身舒服。
晓宇听了一阵糊涂,很快就明白过来。
建军接着说:那天正巧是大队赵书记五十岁生日,邀请我们去吃酒席。青松像猜到你要来似的,拜托书记妹妹去等你。对了,就是那个遇见你的炊事员。青松人英俊,也勤快。早被赵书记家看中,想他做女婿。酒席上个个敬青松酒,那天他喝醉了。后来青松真的做了赵家女婿,留在那里了。对了,你这么着急走的,也不等我们回来!
晓宇愣在那里,眼前飞出许多噪点。脚下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瞬间扭曲成当年见过的断桥模样。小半晌,她才缓过神来。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轻轻的蹬着妈妈肚子。斜飞的雨丝微微打湿晓宇的头发,她扶正了伞,细声的说道:不好意思,建军,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