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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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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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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拓碌河——中篇小说之一连载

1、引子

1939年2月10日至12日,日本陆军台湾混成旅团、海军陆战队兵分两路,分别从海南岛澄迈湾和三亚榆林港登陆,开始了侵略海南岛的军事行动。

当日,蒋介石委员长对外国记者发表谈话,认为日军侵占海南岛,无异是太平洋上之“九一八”事件。同时,法国、英国驻日大使都向日本政府质问日军侵占海南岛之意图。

1940年6月14日,琼南地区某报头条新闻:日军驻琼司令长官江波虎j,在前往琼岛地区最大的黄流军用机场视察工作途中,遭遇土匪伏击,连中两枪,当场身亡。

几天后,日军为了报复其司令官江波虎被枪杀一事,把事发地官原村一百多名村民,尽数杀害,无一幸免,并扔进水井里掩埋。

凶手陈振民,畏罪潜逃……

j:江波虎,日语译音。

.2.钓鱼岭枪声

晚霞满天,染红了钓鱼岭那片三角梅;钓鱼河波光粼粼,有三五个村民在岸边垂钓;山道上,有一老汉赶着一群东山羊回村;还有几只黄牛,脖子上吊着铃,走起路来像泉水流动一般叮咚响;几家农户烟囱,冒起袅袅炊烟……

山坡上,几个姑娘在放牧。

忽然,从空中传来“叽叽叽”白鹭的惊叫声,远处羊群骚动,狗在嚎叫;“呯呯呯”几声枪响,几只活蹦乱跳的东山羊,倒在血泊中。

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自远由近传入耳膜。

玉鹭跑到一个小山坡一瞧,大吃一惊,不好,日本鬼子来了。

她立即拔出弓箭,点燃捆绑在箭头的响弹。尽力一拉,五指一松,箭如同一发

弹,瞬间射往空中……

她吹声口哨,一只白鹭灵巧地落在她肩膀。她把一只槟榔干果系在其腿上。白鹭展翅一跃,往羊家村方向飞去。

玉鹭和两个姐妹躲在树后观察日军动向。不久,展鹏、铁匠、振民、展强、展鹰等几

兄弟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

展鹏说:“鹭妹,什么情况?”

“鬼子来了。”

“有多少人?”

“看不清楚。”玉鹭摇摇头。

“我爬树上看一下。”振民像猴子一样三两下就窜上一棵椰子树,又滑下来,说:“共有十三个鬼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展鹏说。

“来的正好,把他们干掉,为外婆报仇!”一提起外婆,玉鹭就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展鹏犹豫不决,他深知羊家的三不戒律。如果开这一枪,羊家就被迫卷入这场无休止的战争,羊家会因此家破人亡……展鹏不敢往下想,脑子一片空白。

“展鹏,动手吧。”铁匠说。

“对,干掉鬼子。乘其不意,攻其不备!”振民颇有军事头脑,毕竟是干过大事的人。

“鹏哥,大家都这么说,你还考虑什么?!”玉鹭说,“今天不打死鬼子,不为外婆报仇,我誓不为人!小娟,阿娜,跟我来!”她手一挥,两个姐妹抄起家伙,往敌人的方向冲过去了。

玉鹭性格泼辣,她血管里毕竟流的是杨家的血脉;嫉恶如仇的天性,使她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两只猎狗,看见女主人急匆匆离去,也迅速跟上。

展鹏一见妹妹使性子,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十头大牛也拉不回来。况且,他怎么舍的让妹妹几个人行动呢?万一有闪失,他回去怎么向父母亲交代。

想到这里,他马上和众兄弟追上她们。说:“鹭妹,你们三个绕过前面那一片槟榔树,在鬼子的后面右侧埋伏起来,等我们这边枪响,鬼子撤退,你们才动手!”

“好的,这才像我的鹏哥!”其实,玉鹭刚才是有意用激将法,只有这样,哥哥才会放弃顾虑,加入行动。

“这群鬼子也太嚣张,以为这东山羊是他家养的,想杀就杀,想打就打?羊的主人在这儿,也不问问同意不同意!”展强哼了几句。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还给我!”展鹏的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杀气,紧握着拳头。如果说,原先他还有一丝顾虑的话,现在早已把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振民看见日军抬着东山羊过来,还不到有效射击距离,就不慌不忙地蹲在地上,往一支短火铳装火药。

他从腰间一个挎包里倒出一点火药,从一个羊角里取出铁沙填进枪管,再用一根长铁钉把火药和铁沙挤压在一起。

展鹏说:“我们是七个人,鬼子是十三个。我们分成两组。一组五个人射击,一组两个人投掷山猪炮。先同时行动,然后五个人装弹药,两个人准备山猪炮做掩护,防止敌人反扑。”

长火铳是打火药的,不像子弹一个个往里塞。平时,装一次火药需要二三十秒。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那里容得了你这般时间。长火铳,这种民间狩猎用的、近乎原始的自制武器尽管威力大,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其射程不足百米。最佳射程在六十米左右,一旦中弹,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它的子弹与普通枪支射出的子弹有所不同,子弹是由数十粒绿豆大小的铁沙和火药组成,并借助火药的推力将铁沙射出,就像一张巨大的枪林弹网扑向猎物。射程越短,那网越集中,自然杀伤力就越强。

以前有弟子上山打猎,遇到一只野山猪,连打几枪没中要害。结果,野山猪暴跳起来,冲上来把他给拱死了。从此,羊家一方面改进长火铳,一方面训练弟子。现在,不仅长火铳威力大,弟子们的枪法也是百发百中。

日军越来越近,八十米、六十米、五十米,展鹏暗暗目测着距离。

“展强,你把最前面那个扛机关枪的干掉,铁匠负责左边那个,振民干掉后面右边那个。其余这些抬羊的鬼子,交给我们收拾!”

展鹏、铁匠、振民、展强、展鹰等七兄弟一字排开,占领有利位置,一排乌黑的枪口,瞄准着鬼子开火了……

.3.羊家祠堂

四天前。

北宋时期,杨家为了抗击北方民族的入侵,前赴后继,精忠报国。当时,朝廷有主战派和主和派,杨家作为主战派的代表,尽力杀敌,以至把六十多岁高龄的佘太君也挂帅上阵。为了给杨家留下一根血脉,佘太君特意安排杨家的一支族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直至天涯海角……

为了掩人耳目免招是非,就把原本姓杨,改姓羊,一直延续至今。

羊家祠堂内,明德厅,聚集三十几人。羊家人按辈份年龄前后就坐。

“明德厅”位处祠堂内殿的左侧。原来,这里平时就放几张桌椅子,让老人们操操麻将、打打牌、下棋和喝茶聊天。只是到了五月十八演戏的时候,才腾出来让戏班子的演员们当住宿。后来,东门市场和大酸豆树那儿热闹起来,这里慢慢就没人光顾。

村长羊志忠和二弟羊志武一合计,就把这个房间四周打扫干净,用石灰粉涂墙,在墙上挂几副字画,一个办公室就落成了。现在,村里的大小事都在这里商议和决定,俨然成了当地新的行政中心。

羊志忠,五旬出头,中等身材,上着灰色中山装,下套黑布裤,穿双黑布鞋;方型脸,戴着一副老花镜,留八字胡;黑白相间的头发往后梳着,头额和两眉之间有一道像弯月的疤痕,那是儿时摔伤留下来的痕迹,就像琼剧里包公脸部人中的印痣。

作为一村之长,他说:“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两件事要商议。一是布置杨公五月十八演戏和比武大赛的事;二是听说,近来日本鬼子到处抓人杀人,我们要有所准备。”

“戏班子过几天就来了,比武的事也落实好了。”一位中年汉子说。他是羊志忠的胞弟羊志武,长相和大哥一模一样,衣着也没啥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没带眼镜,人显年轻。

“鬼子太嚣张。”羊展鹏说:“如果鬼子胆敢侵犯羊家村,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羊家人的厉害!”年轻人血气方刚,语气中都带有一种霸气。他是羊村长的大儿子,二十五岁,穿白衬衣,深色裤,方型脸,平板发,鼻梁高挺,双眼炯炯有神,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

“大哥说得对,我们要为外婆报仇!”羊玉鹭说。她是羊村长大闺女,芳龄二十二岁,面相娇美,身体丰硕。上披一件粉色圆领衬衣,下穿一条米黄色直筒裤。

提起外婆,玉鹭的内心不禁一阵子难过。外婆住在官原村,这次日军扫荡,她的外婆及家人七口全部遇难。

“依我看,这战今后有的是打。”村长从桌下取来一根竹质水烟筒,打开一包烟丝,从里面抓出一小簇,塞进烟斗里;火柴点着一根卷纸,用燃火的卷纸放在烟丝上面,抽了一口,水就“咕咕咕”响了。“只要日本兵不离开琼岛一天,我们一天都不得安宁。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

他的这番话,讲得大家鸦雀无声。现场气氛顿时沉闷下来。

在座的志武,听出大哥的弦外之音。他说:“大家不要着急,着急就会出事,出事就会付出代价!但是,我们羊家,也不是任凭外来人随便欺负的!刚才展鹏和玉鹭讲得很好,我们要报仇,时候未到,时候一到,通通报!”

几句话,听得大家又热血沸腾了起来……

.4.拓碌河

众人散去,村长特意留住展鹏、玉鹭。

村长走到杨公的神位跟前,扳动旁边一块木板开关,出现一米来高洞门。几个人猫着腰从洞口进去,来到一个暗室。

这个暗室,十来平米,室内空空,仅墙角一张小桌子,点着煤油灯,有个人坐在那儿抽着烟。看见有人进来,他把烟熄灭,迎上来,说:“羊叔!”

村长说:“他,就是杀死日军司令官,我们的勇士陈振民!”

陈振民,二十出头,个子不高,又瘦又黑,头上缠着黑色头巾,着开襟黑色上衣和黑色直筒裤,用一条黑色布巾缚腰。怎么看,与想象中的英雄好汉相差十万八千里。

展鹏紧握着振民的双手,说:“敬佩,真英雄啊!”

为了避人耳目,振民一大早就偷偷地跑过来找村长。

“振民,外面情况怎么样?”村长说。

“昨天,有六七卡车的鬼子,往拓碌岭方向过来。”他停顿一下,叹道,“我有点后悔,杀个鬼子,连累了官原村一百多人。只是、只是我两个妹妹,都被鬼子抓去当慰安妇。我誓要报仇!狗日的!”

振民当时暗杀日军司令官就在官原村附近,才使该村惨遭一场浩劫,这使他心情异常沉重和难过。

“振民,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鬼子的错!”村长说。

振民说:“羊叔,听说鬼子在拓碌岭一带发现了大铁矿,他们可能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啊,那可是我们的宝藏啊!”村长自觉一股凉意直冲脊梁骨而来,不禁打个寒颤。他掏出水烟壶,点燃烟丝,香烟缭绕,陷入沉思……

清光绪初年,经过几代人苦心经营,羊家人丁兴旺,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族。那年秋天八九月份,连续十几天的大暴雨把羊家村一夜之间变成泽国。陆上可行舟,水中可捞鱼。

羊家人,作为外来人口,当年在选址定居,就选择比较偏僻的地方——拓碌岭东边的山上安家。后来,为了便于农作物耕种与外界的联系,新增添的人口就往山下的平地迁移。久而久之,山上的船型毛草屋就没人居住,荒废了;而山下平地,用山石盖起房子,就变成现在这个具有南洋建筑风格的自然村。

这场大雨过后,羊家人痛后思痛,决定大兴水利。不仅解决水患,还是长治久安的问题。

羊家村,地处琼岛西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它东有钓鱼岭,西有金凤山;南面良田一片,北靠拓碌岭。钓鱼河自北向东入海,拓碌河顺着金凤山脚下绕村而过。按地理环境位置,这确是居家风水宝地。可是,一旦暴雨成灾山洪爆发、山体滑坡,拓碌河和钓鱼河就会造成水漫房屋、冲毁良田、家畜死亡等自然灾害。

说干就干,羊家全村老少,就像当年的愚公移山,开始了浩浩荡荡、旷日持久的水利工程建设。

拓碌河,河面开阔水浅,平时人畜都可以淌水过河播种庄稼或狩猎;河里有大小不一的岩石,家妇洗刷完了衣物往上面一放,是个天然的凉衣台;时常可见左邻右舍的孩童,光着脚丫赤着腚在水潭里抓小鱼小螃蟹;岸上,绿树成荫,白鹭常年在这里繁衍生息……

羊家的计划就是打掉拓碌河里的那些大岩石,让河道变深,加固堤岸,以此达到泄洪的目地。

工程如期进行,羊家男女老少,用铁钎和铁锤,用炸药和火烧;用汗水和毅力,顶着高温酷暑,夜以继日地劳作着……

羊家人发现,从河床里打下来的大量岩石无处堆放。于是,他们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用这些岩石,再砌一道围墙,绕全村一周。既可防止外人进村肇事盗窃,又可防止自家牲畜糟蹋农作物,真是两全其美。

在后来开采拓碌河岩石的过程中,意外地得到了一笔财富——发现了铁矿,并且一直对外秘而不宣……

“听说日本人的地质专家,用什么地理探测仪器,专们探测地表下面的金属,如铜、铁之类的东西。”振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用艾叶包着的槟榔,丢到嘴里嚼了起来。“小时候,我就听大人说,拓碌岭有铁矿。我们村里的人,在拓碌岭后山,挖个山洞,弄些矿石来烧,铁水就流出来。用铁水,打一些镰刀、锄头、犁,还做了打猎的长短火铳和山猪炮。我们黎族人,从小就会使枪做炸药!住在山里面,天天和野兽打交道,不懂这些可不行!那天,我就是用两把短火铳j干掉鬼子江波虎的!”他嚼着槟榔,嚼得脸色通红,额头上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振民,你太棒了!”展鹏不禁翘起拇指。

“看来,日军利用这次司令官之死,大开杀戒,其目的就是要消灭我们,好让他们霸占铁矿的阴谋得逞!”村长说。

“对,阿爸说得对!”玉鹭说,“鬼子是借题发挥。七七卢沟桥事变,他们以一个士兵失踪为借口,向我们中国军队开火。日本鬼子太卑鄙无耻!”

大家又议论一番,村长说:“从明天开始,鹏儿,鹭儿,你们带几个兄妹到钓鱼岭放羊,日夜轮流放哨。一旦有事,也有个照应。钓鱼岭是进入咱们羊家村的必经之路,又是至高点,便于观察。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好。”展鹏说。

村长把目光停留在振民身上,说:“振民啊,你现在的身份非同一般,日本人四处张贴告示,500两银子奖赏你的人头。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没事,羊叔!”稍停,他说,“羊叔,我想和鹏哥一起去巡逻!”说完,他张开嘴巴,吐出一口猩红的槟榔水。

“也好!”玉鹭说,“但你也要化妆一下,或者,谁都认出来。”

“谢谢鹭妹!”振民忙点着头,不由怦然心动。

j:短火铳,类似于手枪,打火药。

.5.河 边

拓碌河,羊家人的生命之河。

全村三千多人的生活起居全部依赖这条河里的水,这水清澈纯净。前辈当年治理拓碌河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在上游河畔挖了几口大水井,供人饮用。

两岸凤凰花正值时节,红了一片又一片,花瓣随风飘逸,落入水中,如诗如画;一条大堤连接两岸,一老农正赶着一群山羊过桥;在这大堤上面河床,每相隔五十来米,又有几道梯队式的低矮拦河坝,河水潺潺……

清晨的河边到处都是人,有洗衣物的,有挑水的;有在树底下练功夫的后生仔,有在岸边临摹画画、或坐在岩石上一心读书的学童……

玉鹭在河边洗衣服。树梢上栖息着几只白鹭。

白鹭,是玉鹭形影不离的小伙伴。据说,妈妈怀孕她那段时间,有一次她梦见一只白鹭飞入腹中。她出生后,父亲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十几岁的一天,她追赶着一只花蝴蝶钻进屋后这片树林里。发现地上,满是白鹭的碎蛋壳和白白的鸟粪。还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羽毛还没有长出来的小白鹭,藏在草丛里发抖。近两天,这里雷雨交加,小家伙受雷雨惊吓,不慎从树上掉下来。

玉鹭小心翼翼地把小鹭捧回家。父亲见状,帮她做个鸟笼。但是,小白鹭不吃不喝,她只好把它放回树上,并在其小腿绑上一条红丝带,作为日后的印记。忽然有一天,一只成年白鹭飞到她窗前,其腿上居然还绑着那条红丝带。原来,就是当初救它一命的那只小白鹭。

现在,玉鹭走到哪儿,白鹭就会跟到哪儿;有时三五只,有时一小群。白鹭,几乎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振民背着双手,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脚步轻轻的,生怕踩死一只蚂蚁。他的样子很滑稽,每走一步,身子前后摆动,宛如一只蚂蝗一拱一拱的。他的手上,拿着一束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沾有露珠儿的凤凰花。

猛地,振民背后的鲜花被人抢走了。他回头一看,死丫头,原是几个七八岁的小妹子。看他这么好玩,故意逗他一下。

“喂喂,你们别跑啦,怎么抢别人的花?”振民一边喊一边追赶着那几个小妹。

“干嘛呀,民哥?”小妹调皮地问。

“把那花——把那花还给我吧!”人一紧张,讲话也结巴,憋得他脸红脖子粗的。

“你想把这花送给谁?老实坦白,或者不给!”她故意淘气地说。

“给——给,”振民用手指了指河边,脸上有些羞赧和紧张,悄声地,“给那个洗衣服的!”

“那个是谁?”

“那个是谁,你们都不认识,不会吧?”

“那个是谁?”这个小妹也真逗,反问旁边的几个小姐妹,“你们说,河边那个洗衣服的是谁?”

“我们不认识!”话一说完,大家哗然大笑,羞得振民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小妹妹;不不,大姐姐,我求你们了,把花还给我好了!”振民没法子,只好低声下气求饶。

玉鹭听见这边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提着一个木面盆从河边上来;她一见振民被几个小妹纠缠着,过来解围。

她穿着一条开襟无领上衣,套着花筒裙,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地垂在肩后,黎族人一般打扮。

“鹭姐,他是谁呀?”小妹余兴未尽地打趣道。

“燕子,你要捣蛋是不?那好,我打你几下屁股就乖了!”玉鹭故意要放下洗衣盘,小妹们轰然一下散开了。

“振民,你有事找我?”玉鹭看着振民愣在哪儿,傻傻的样子,挺好玩的,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振民说:“这束花…送给你!不知你喜欢不?…我看你比花还漂亮!”平时看起来这小子挺老实厚道的,但自从认识玉鹭以后,嘴巴也变甜了,脸皮也变厚了,笑得也更灿烂了。看来,爱情这东西,是一副灵丹妙药。

玉鹭接过鲜花,甜蜜地笑了。

在芒果园,振民、玉鹭,还有羊家几兄弟,满怀喜悦地把一筐筐芒果装上牛车;在凤凰岭山下的那片橡胶林,振民、玉鹭,和村民们挑着一担担像牛奶一样白的橡胶乳汁;在黄流海边的沙滩上,振民和一群羊家兄妹在撒网捕鱼;在拓碌河边,月光下,振民和玉鹭依偎在一起……

.6.美 食

羊家村有棵树,一棵具有几百年树龄,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酸豆树。村民习惯把这叫东门市场,因东边城门在此而得名。

铁匠约了符策力一起吃早餐,顺便也把展鹏、振民、展强拉过来作陪,来到这家老字号“阿香婆小食店”。

这家店铺,桌子五六张,板凳二十来个;桌面油黑呈亮,搁着几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细盐、酸橘子、胡椒粉、灯笼辣椒等调味瓶。店里座无虚席,他们只好在角落头找一张桌子,将就坐下来,要了五碗海南粉。

铁匠说:“力哥,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铁匠,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羸弱。长方脸,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留着胡子。平时不大喜欢讲话,是性格比较内向的那一种。

“哦,有啥事?请教不敢,你尽管说吧。”策力说。他三十余岁,身材微胖,戴着一个浅黄色园帽子。一头长发,几乎把眼睛都遮住。胡子拉茬,双眼布满血丝,很憔悴。

“你看我这个打铁的,整天忙里忙外,也赚不了几个铜板。”铁匠有点自卑,声音低沉地,“等打完鬼子,我想和你一起去南洋那边赚点钱。”

“好啊,没问题。在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印尼都有许多华人,很多人赚了大钱就不回来了!” 策力说。

“他们不要家了?还有国家?”展强忍不住插上一句。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叫做适者生存。什么叫国家,只有普通民众都感到生活幸福快乐,才会认同这个国家。或者就会想方设法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谋生。”策力说。

展强不吭声了,他对策力的话有点囫囵吞枣、半知半解。人家毕竟是多喝了几年洋水,识多见广。

几碗海南粉端上来,铁匠特意把一碗没有放猪肉丝的让给策力。他是回族人,不吃猪肉。

吃海南粉,还的有点讲究:先来一小碗品尝,再来一大碗;吃到一半,再加点海螺汤,把剩余的粉合着汤吃完。配料有:油炸花生米、油炸猪肉丝、炸面皮、酸笋、葱花等。

应该说,这个海南粉,是从厦门炒米粉引申过来的。因为琼岛的民众大部分都是从福建一带迁移过来;琼岛的方言,也属于闽南语系,所以保留一些生活饮食习惯是在所难免。

策力一边滋滋有味地吃着,一边说:“圣经里说,古代犹太人,是个没有国家概念的游牧民族。哪个地方有肥沃的土地,他们就把牛羊赶到那里,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园和国家。我家附近村子,就有几千人下南洋打工定居下来。在自己的国度生不逢时,无从发展,何不外出谋生?经过几代人艰苦打拼,外面生活习惯了,入乡随俗了,变成当地老百姓了,他国变我国了!还有那异国风情,灯红酒绿……”

“哦,太牛逼了,有这般好事?”振民听得目瞪口呆,思绪随着策力的言语,仿佛周游了一圈世界。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我也想出去看看!”在他的记忆中,还没去过省城,更莫提国外。一直以为,羊家村就是生活中的乐园。

“力哥,你这次特意从南洋回来,加入游击队打鬼子,还打算回去不?”展鹏说。

策力,三年前跟随叔叔去南洋打工。前些日子,听说日军在田独镇挖水晶矿,把全村的青壮年都抓去当劳工。他父亲和兄长也被抓,在开采水晶矿过程中发生坍塌,不幸遇难。他愤然地从南洋赶回来,找鬼子报仇雪恨。

“打完鬼子,回不回南洋,可视形势而定。有人取笑我们中国人永远是只羊,没有狼性;幸运的是,有一天羊族泛滥成灾,狼就变成濒临物种。”

策力喝下最后一口汤,碗底都露出来;他余兴未尽,咂咂嘴,笑道,“海南粉几年没吃,这味道还是那么地道!”

“力哥,再来一碗吧?”铁匠看他吃得满头大汗,把碗里的半粒花生米都啃了。

“不了不了,再吃我就成猪八戒了!”策力推辞着,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策力掏出一包香烟,分给众人一支,展鹏、铁匠摇摇头谢了。策力说:“你们不懂享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振民吸了一口,叹道:“外国的香烟就是香,但是,力头不够!”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包东西,掀开看,是一团自加工的烟草,旁边几张薄纸。他弄点烟丝,用薄纸卷了一圈,再用舌头舔了一下封口,一支卷烟做成了。

“力哥、强哥,你们来一口吧?”

两位都摇头谢绝,实在不敢恭维,用口水糊着的土烟。

大家正谈笑着,展鹰喘着气跑过来,说:“鹏哥,不好了,二叔在钓鱼河钓鱼,被鬼子子弹打伤了!”

展鹏几个人赶快放下碗筷,随他跑到钓鱼石桥。在桥下河边的一块岩石旁,二叔躺在那儿,身边流着一滩血。他们立即把他抬到村里的诊所。

村里像这样的诊所有三四家,主管着全村人的就医治疗。老中医观察了他的伤口后,说:“子弹窜进大腿,伤到筋骨,必须取出来。否则,大腿有截肢的危险。”

村长闻讯也赶过来探望。

一段时间以来,被鬼子无辜打伤的事已经发生。村长不禁皱起眉头:这般下去,那如何是好?正纳闷着,栖息在那片树林上的白鹭好像受到某种惊吓腾飞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半空瞭望,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钓鱼岭山上着火,浓烟滚滚。

村里的人都跑出来观看。但谁也不敢去救火,那里有日军把守。

后来,燃烧这场大火的原因真相大白,日军抓了许多民工,搬水泥、拉钢筋、抬木头、挖战壕、架铁丝网……硬生生地在钓鱼岭砌起了一座炮楼和几个碉堡。

看来,日军要在这儿长期呆下去了。

.7.老同学

燕子和几个小妹在自家门口跳绳子,看见有个人穿着一套灰色中山装,手里提着一袋礼品,就上前打招呼:“阿叔,您找谁?”

“这是羊村长的家吗?”来人问道。

“是的,您找我阿爸吧!”燕子回过头来,冲着屋里喊着,“阿爸,有客人找您!”

“来了来了。”羊村长从大门出来,迟疑片刻,就认出来客,说:“啊呀,老同学,郭显勇!”

“羊志忠,羊班长!”

“啊呀,二十多年没见面,岁月不饶人啦!”

“是啊是啊,从一名热血青年,变成老头子了。不过,也不算老,五十刚出头,正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姜太公八十才遇文王哪!”

村长被老同学一番风趣的话惹得笑了起来,“你呀,就是会说话,还是那么诙谐和幽默。想当初,在学校读书,有多少个美女被你迷住。”

“那里那里,还是你这个当班长的厉害,班里那个最漂亮的女同学,最后不是和你牵手走啦!”

“甭提了,脸红、脸红!”村长提起这些往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似乎回到十八九岁那个青春年华。“哎呀,顾着说话,快屋里请!”

村长家,是一栋既有南洋风格,又有海南当地特色的砖石结构房子。门面有走廊,可遮风挡雨。一进大门,就是宽敞明亮的客厅,抬头可见中厅堂前挂着那幅横额“淡泊明志”四字;客厅里的家具,都是从山里砍来的菠萝格、紫檀、海南黄花梨做成的,精雕细琢,古声古色。客厅两侧,是主人寝室、书房,厨房和卫生间。子女的卧室,则安排在楼上。

他的房子很有特色,就是几家兄弟联建在一起。初看,都是独门独户。可是,只要你站在第一栋房子的大门口,就可看到后面一长溜一个个大门和客厅。兄长的房子在前排,二弟三弟四弟诸兄弟,就这么一直排下去。

这样的建筑,有个好处,就是拉风凉快。在琼岛这个一年四季如夏的天气,不知是哪位前辈发明这种建筑风格,即实用美观,又清爽宜人,一举两得。

村长把老同学请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写字台,后面墙有两个又大又高的书柜,满柜子都是书。窗前,是一套红木家私和茶几,一把摇椅随意地搁在墙角。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一盘兰花盛开,散发着淡淡幽香……

羊志忠和郭显勇同岁,都属兔,羊志忠大郭显勇三天。他俩从私塾、乡办学堂、到市公立学校,一直是同班同学。后来袁世凯、张之洞奏请朝廷停办科举,以便推广学校,务求实学。并且命令学务大臣迅速颁发各种教科书,督促府厅州县于乡村各地遍设启蒙学堂。

因这种变故,志忠从市公立学校毕业后,回乡当老师,操起爷爷的老本行。郭显勇则在父亲的安排下,报读云南陆军讲武堂。现为伪军琼南司令部上校旅长。

“上校先生,你今日光临寒室,请多指教!”

“别别别,”老同学急忙摆手道,“羊兄,别人如此称呼,我可以接受。但你这么叫,就太见外了。羊兄,指教两字不敢当,述述旧情吧!”

村长特意给老同学煮了一壶兴隆咖啡。

一阵咖啡芬香扑鼻而至,咖啡煮熟了。村长起身斟了两杯,把一杯端给老同学,说:“这是纯正的兴隆咖啡,你尝一下,味道如何?”

“老班长,没想到你真是有心!过了这些年,你还惦记我这个嗜好,让我好感动,太感谢了!”一股暖暖的情愫油然而生,他的眼眶里有点湿湿的。

村长用手往脑后梳理着头发,点燃了水烟壶,说:“来一口?”

“谢了,我不吸烟,你用吧。”老同学说。

“好,你会保养身体!”村长说,“你也太见外,到我这里来坐坐,还带这么多手礼!”

“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老同学说。

两人客套一番后,郭显勇端起咖啡用鼻子一闻,呷一口,咂咂嘴,称道:“地道,好咖啡!”许久,他说:“当今中国,各种势力,各立山头,名为大众,实为祸国殃民也!”

“哦,请老同学指教!”村长说。

“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你想想,如今国内这种形势,各党派分争,勾心斗角;内敌外患,战火不断,如何是好?”

“老同学有这份忧国忧民之心,鄙人十分敬佩!”村长说。

“位卑不敢忘忧国啊!怎么说,咱们都是中国人,谁不想自己的国家强盛发达!像日德、英美俄等国。只有国家强大,别人才不敢欺负!”

“说得极是!”村长用手抚摸着下巴,把水烟壶收了起来。“我看目前国内形势,与当年三国鼎立平分天下的状况有些相似。”

“此话怎讲,你也说来一听?”郭显勇说。

“中国现有三股势力,左右着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一是美国扶持的国民党,以蒋介石为代表的亲美派;二是俄国支持的共产党,毛先生等一批主要人物;三是以汪精卫主导的伪政府,以及未代皇帝傅仪的政府,他们的后台老板是日本。这三方势力,各支持和拉拢一方,做为自己的代言人。其结果,中国只能四分五裂,年年征战,祸国殃民!

“谁都想当救世主啊!像曹操,欲雄心壮志统一中原;像刘皇叔,百折不饶一统汉室。想当年,三国相依相存,并非坏事。人民可以安息养性、和平相处,免于连年征战所带来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但是,现实生活中,往往又是另一码事!”

“老班长分析得有道理,如孔明再世,让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您过奖了!国家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的福祉!大事国家、民族,小事乡村、家庭,道理亦然。总之,当前国人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一致抗日。这些年来,羊家尝薪卧胆,其目地就是壮大羊家队伍,保存羊家实力。有朝一日,报效国家。”

老同学说:“战争,其实都是政治家和军事家的把戏;是好战之徒,神经病发作的变态产物。就像日本人,德国人。”

他喝完一杯咖啡,村长再给他满上。他说:“前段时间,我看了一篇文章,文中提到‘中国历史上的耻辱不能完全归之于侵略者,那时的皇朝无视人民的疾苦才是中国最大的症结。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当中国人笑看清军溃败时,英军统帅巴夏里目击此景,十分疑惑不解,问其买办何以至此,买办曰:‘国不知有民,民就不知有国。’国家不过是统治者的私产,是人家的国家。朝廷从来不把老百姓当人看待,这样的国家、朝廷、官府,与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如我们现在的中国,没有内乱争斗政权腐败,日本人岂敢趁虚而入?’”

“老同学分析既是,羊某洗耳恭听!”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凭你的才知,而屈于乡村僻野,是国家之不幸也!”郭旅长呷了一口咖啡,没有立即把咖啡吞进喉咙里,而是在嘴里用舌尖搅着,慢慢体会着兴隆咖啡那种独特的苦中带香的风味。

“你过奖了。”

“羊兄,你何不同我一起出山,学当年孔明出隆中,辅佐刘皇叔于天下,万世垂名!”

“当今社会,没有刘皇叔,更没有诸葛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许当初读书时有此抱负和理想。读好书,报效国家。但时过境迁,如今,我只愿羊家村免于战祸,求一方平安已足唉!”

“美国总统罗斯福讲过一句话,‘日本人是有史以来我见过的最卑鄙最无耻的民族’。日本人这次侵犯琼岛,意在拓碌铁矿。”

“那你的意思是?——”村长说。

郭显勇话锋一传,说:“古人曰,‘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拼命抵抗其精神是可贵的,但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屈服而保全民众,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从历史角度而论,强弱吞并是一种自然现象;国家,是一个概念和虚构的东西;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他思忖片刻,压低嗓门,“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受人之托,只要你们搬出羊家村,以前之事既往不咎,还可以给一笔补偿金!”

“哦——有这等好事!?”村长说,“你当日本人的说客来了?这片土地,本来就是祖辈生活的地方;他们有什么资格,叫我们搬走?”

“羊兄,人在湖边走,不得不湿鞋啦。你听我讲几句。”郭显勇说,“如果这个拓碌铁矿开采了,可以带动很多产业。比如码头、铁路、水库,还可以解决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带动一方经济的发展。”

“你讲得也许没错!不过,你回去告诉日本人,如果我到他家,杀他兄弟,奸他姐妹,抢他东西,他乐意吗!?”

老同学听出村长的弦外之音,说:“哎呀,老班长啊,你还像以前那样的犟脾气。人常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说句心里话,羊家村,历来都是我们这一方民众的楷模,你的威信远近闻名。我真的不想看到,羊家村与日本人大动干戈,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啊!”

“感谢你的直言,但愿如此吧!”

郭显勇点了点头,端起咖啡一干二净,掏出一片手帕,擦了嘴巴,站起身子。他左顾右盼,岔开话题,“听说羊家村在你的管理下,门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我倒想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

村长和郭显勇走出羊家,顺着路,径直来到羊家祠堂。郭显勇在杨公殿前烧柱香;又去参观学校,只听教室里传来一阵清脆地朗读声:

“‘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羊兄,这话讲得太好了!如果我不记错的话,此话乃孟子之言。” 郭显勇说。

“你的记忆真好,是孟子所言。”

“朗诵课文的这个老师是谁?声情并茂,富有感染力!”

“是我家闺女鹭儿。”

“哦,是羊兄千金!她也继承了你的衣钵,怪不得有这等书香韵味!”

耳边又传来朗朗读书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感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孙中山先生英年早逝,实乃中华民族之大不幸啊!‘天下为公’、‘博爱’,今日几人能做到?”村长触景生情,眼眶都红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每次想起这句话,我都要掉眼泪。为国家,为民族!”郭旅长回忆道。“我原本也是中华同盟会员啊,曾经有幸目睹孙先生伟容,聆听教诲!……”他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睛。

两个人都沉默了。

良久,村长说:“你现在汪精卫手下做事?”

他长吁一声,叹道:“老班长啊,当今天下大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啦!”

两人交谈着,来到街上。但见街市繁忙,道路干净卫生,商铺秩序井然,民众安逸悠闲。

郭旅长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么一个动乱的社会,羊家村还保持一份宁静,如同世外桃源,真乃世间少有!”他握着村长的手,说,“老羊啊,我终于明白。这个羊家村,就是你精心经营的一块宝地,我服你了!我也想早日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和你在此共述友情,安度晚年。咱们后会有期!”

.8.伏 击

承接第2章。

这是一支日军侦察兵,由松井少尉带队。奉上司之命,上午一路从官原村过来,为改天大部队进犯羊家村做好前期探路工作。

时至傍晚,他们一行来到钓鱼河岸边,但见半山腰草地上放牧着几十只东山羊,他们便有恃无恐地举枪就打。

玉鹭就是通过这几声枪响才发现敌人。其实,这是村长的高明之处。他把山羊放在山坡上,名为放牧,实为防止敌人偷袭羊家村。

东山羊,是拓碌岭这一带的特有品种,其肉鲜美无羊臊味而闻名。它是一种很机灵的动物。如遇上陌生人靠近,就会“咩咩”地叫起来,其音特大,并奋力奔跑。没经验的牧人,赤手空拳是很难抓到它的。

少尉看看天色已晚,心想着反正要归队,何不打死几只山羊,扛回去让大家打打牙祭,说不定桥木大尉还会夸奖一番呢。自从扫荡官原村以来,他就一直没有吃到像样的一顿饭。天天在打战,早晚忙于奔命,岂能尝到这般鲜美的羊肉?

就在日军得意忘形,抬着东山羊往回走的时候,响起一阵枪声。几个鬼子应声倒下,知道中了埋伏,慌忙丢下东山羊,举枪反抗。长火铳和山猪炮一起打将过来,又有一个鬼子被撂倒了。

松井几个一见情况不妙,转身撤腿就往回跑。

展鹏等人在后面追击敌人,振民说:“鹏哥,我们去看一下,如果有没断气的鬼子,再补上一刀!”

果然有一个鬼子还在地上喘着粗气,胸前中了一弹,军服像被马蜂蛰过一样密密麻麻,鲜血透过一个个小缝咕咕流出来,染红了一大片。他表情痛苦而无望地用一只手指着天空,却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长火铳子弹的威力。其弹网全部落在鬼子身上,鲜血顿时浸渍了他的全身。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力不从心。

振民从身后拔出砍柴刀,骂声:“狗日的!”举手就要砍,被站在一边的展鹏给制止了。片刻,鬼子头一歪,断气了。

再说玉鹭听见那边枪响,就和小娟、阿娜做好准备,拉弓搭箭,以槟榔树作掩护,屏声息气地等待着。

不久,几个鬼子从乱草堆里钻出来,拼命地往前逃窜。“嗖嗖嗖”几声响,羊家姐妹的飞箭早已插入鬼子的心脏。

“白虎,黑虎,快追!”玉鹭一声喊,两只狗奋力一跃,冲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鬼子,一见大狗追击,很不得他娘多生一双腿,亡命逃跑了。

稍后,羊志武收到白鹭的报信,带着一小队人马也赶到。看战斗已结束,羊家弟子大获全胜,无一伤亡,就凯旋而归了。

.9.密 谋

日军大队部。

大难不死的松井少尉,低垂着头,神色漠然地站在桥木大尉面前。

桥木脸色铁青,拍着桌子,说:“松井君,你还有脸来见我?” 桥木个子矮,胖墩墩,走起路来八字形。大脑袋,脸色猩红,才三十出头,但早已谢顶。

“嗨!”少尉木然地竖在那里,任凭桥木发落。

“叫石翻译过来!”桥木说。

一个穿短衫戴礼帽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老石,刚才皇军侦察兵遭到一股敌人的伏击,伤亡惨重。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桥木说。

“皇军去哪个村?”老石问。

“羊家村。据可靠情报,杀死司令长官江波虎的土匪陈振民就在羊家村。明天我要进军羊家村,杀它个鸡犬不留!早上,我派侦察兵前往侦探。结果,去十三个,才三人回来。”

“羊家村?”老石倒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太君也许对羊家村不了解,它是琼岛地区最大一个家族。子弟兵有好几百,个个武艺高强。平日里是一介农夫或渔民——”

“放肆!我不管他是谁。”桥木蛮横地打断了老石的话,冷冷地干笑一声,说,“难道他们比皇军还厉害!?”

老石赶紧摇头说:“那不敢,不敢!太君有所不知,太君可曾听说,我国宋朝时期杨家将故事?”

桥木思忖片刻,说,“看过京剧,那个杨家将和这个羊家村有什么关系?”

老石就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遍,桥木默然了……

“大佐到!”门外传来警卫的通报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支那派遣军集团、日军驻琼大队部大佐大田一郎j。他,年纪五旬,个子高瘦,戴着眼镜,留着胡子,一身戎装,是日本将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k。

江波虎被陈振民枪杀之后,日军急忙从本土派遣几名得力干将坐镇琼岛,大田一郎就是其中之一。

经勘查,琼岛西部拓碌岭富含铁矿,其质量亚洲第一。几亿吨的储藏量,对大日本皇军在世界各地的军事行动有着根本性地物资保障,而且是取之不尽最廉价的商品。

大田一郎,这次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抓民工、开铁矿、修铁路、建码头、造电厂。从琼岛掠夺矿产,为皇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军用物资。如有违抗命令者,格杀勿论。

“桥木君,你到底带什么兵,如此孬种!”大佐咪着眼,轻辱地斜视着大尉,“尽给皇军丢脸,打不过几个土匪!对方多少人?哪个部队?我们一无所知,就稀里糊涂断送了十条皇军士兵的性命!”

“嗨,桥木知罪!”桥木低着头,脸都青了。可惜地上没有一个缝隙,要不真得想钻进去。

“报告太君!”石翻译出来打圆场,缓和难堪的场面,“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是羊家村民干的!”

“羊家村!?”

“是的,太君!”桥木接过话茬儿,讨好地走上前来,“我方已掌握情报,陈振民就在羊家村!”

“哦,陈振民,好熟悉的一个名字。”大田一郎摇晃着脑袋,皱着眉毛,极力寻找记忆中的印象。半晌,说,“啊,就是杀害江波虎司令官的那个土匪?”

“是的,大佐!”桥木答道。

“八格牙路,八格牙路!”大田一郎骂道。少顷,说,“前些日子,我派人当说客,奉劝羊家村人放聪明一点,不要与皇军对抗,搬离拓碌矿区。但是他们不同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明天,我要杀进羊家村,我要羊家人死无葬身之地,为我皇军英魂报仇!”他走到悬挂在墙上的一张军用地图前,用指挥棒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叽叽喳喳……

一场血与火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j:大佐大田一郎,上校军衔。

k:日本将官学校,日本军国主义培养军事人才的摇篮。一般军人及学生只能报考士官学校,只有学习成绩优异,有前途、有背景的学生才能进入将官学校深造,据说我们的蒋委员长也曾在此短期留学.

.10.宣 誓

羊家祠堂操场。

展鹏对着摆放在地上所缴获的武器,念道:“一挺轻机枪,八支三八大盖步枪,四支手枪,轻机枪子弹两百多发,手榴弹……”

振民见众人高兴,就喊:“为了庆祝胜利,大家跳舞吧!”振民的骨子里就有这种天赋。黎族人生性能歌善舞,逢年过节都要举办这样的活动。羊家和周围村镇的黎苗族同胞早已融为一体。逢有喜事,也就自然地想跳段舞,助助兴。

玉鹭应声道:“好嘞,大家跳起来吧!”

羊家兄弟和几个黎族姑娘从屋里搬出竹竿,摆在地上。一边唱曲,一边欢快地跳了起来。竹竿舞,由八人组成,每人各握住竹子一端,蹲在地上,伴着节奏,摆动着竹竿,跳舞者从竹杆一张一合的空隙中跳过去。

玉鹭说:“展强哥,你也露一手吧?”展强的妻子是苗族人。

展强二话没说,也唤过来十几个苗族兄弟姐妹,跳起盘皇舞中的一段龙舞……

舞罢,玉鹭说:“下面请振民唱一首歌。”

振民也不推辞,唱起来:

“久久不见久久见,久久相见才有味,阿妹哎;

好久不见真相见,阿妹哎;见到阿妹心欢喜,阿妹哎。

玉鹭也即兴对唱:

“久久不见久久见,久久相见才有味,阿哥哎;

好久不见真相见,阿哥哎; 见到阿哥心欢喜,阿哥哎。

羊村长看见大伙兴致勃勃,载歌载舞,不禁喜上眉梢。但心中却觉隐隐丝痛,一份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居安思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打死一个江波虎,其代价是官原村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那么,这十个日军,让我们羊家人怎么背得起啊!他浑身上下不自在,坐立不安。凭自己多年来略知兵书及了解日军的惯用手法,可以预料,日军的报复是肯定的,是残暴和疯狂的,是迅速和突然的。廖廖几百号羊家兵,根本不是具有强大海陆空优势兵力的日军对手。

如此说来,只好放弃抵抗,束手被擒?或者,能躲就躲,该回避就回避。可是,我们能躲到哪儿去?能回避到什么时候?与其这样,不如鱼死网破,跟日军较量一番、见一输赢。鹿死谁手还不清楚呢?

想到这里,他说:“鹏儿,你马上通知二叔等人,到祠堂开会!”

不久,羊家村的精英分子都到场。羊村长、志武、展鹏、振民、铁匠、展强、玉鹭、展鹰。

羊村长说:“目前情况很危急,请大家冷静一下。我们别让一点胜利冲昏头脑!今天我们杀了日军,过几天,他们一定会来报复。我们要做好准备,否则,羊家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经羊村长一挑明,大伙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刀搁在脖子上,不知道疼痛,还傻乐着,那不是两百五一个?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一套如何迎敌破敌的军事行动计划就这般新鲜出炉了……

羊家祠堂大殿,灯火通明。

杨六郎神位前,羊村长及羊家一班子弟在场。村长跪在前面,其他人分几排跪在身后。众人手捧一柱香,村长喃喃念道:

“皇天厚土,杨六公在上。羊家子孙,自宋朝年间迁入琼岛,历经两百七十余年。含辛茹苦,艰苦创业,现今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当下外敌侵犯,日本鬼子,占我故土,杀我同胞。弟子今日,有违家规,实出无奈,望公明鉴。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从今往后,我羊家人,秉承祖训,精忠报国。祈求杨公,在天之灵,保佑弟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英勇杀敌,扬我国威,卫我家园!”言毕,村长黯然泪下,众人也无不动容。

这篇檄文,是需要多少勇气才念完的!它沉甸甸的,书写了羊家几百年的历史。平静的日子,乍起波涛;桃花源般的生活,从此不再……

村长说“这是我羊家,自中原大地迁徙到琼岛以来,第一次面对外族人的侵犯,面临的将是一场残酷的、有关羊家生死存亡的战斗!鹏儿,马上召集队伍,到操场集合!”

“阿爸,队伍早在操场等候,只等您一声令下!”展鹏说。

推开大门,夜色下,只见操场上火光一片,人气沸腾;诺大的一个操场,整齐有序地站满了几百名羊家子弟兵。

羊村长站在台上,一股豪情涌上心胸,说:“各位羊家弟子,日本鬼子,侵犯我江山,杀害我同胞!现在,又想霸占拓碌岭铁矿,抢夺我羊家祖辈生活的家园。我们羊家兵,誓与鬼子战斗到底!”

“消灭鬼子,保卫羊家!”玉鹭振臂高呼,众人马上响应,呼喊声久久回荡在暮色的夜空中。

.11.白鹭精灵

“扑腾、扑腾——”,一群受惊的白鹭纷纷扬扬地从那片树林中腾空飞起,在空中不停“叽叽叽”地鸣叫着、飞舞着、盘旋着。其气势铺天盖地,像一阵飓风,似千军万马……

白鹭是一种对周围环境十分敏感的野生动物,胆小容易受惊,对人类及其他动物有着天然的警惕性。

听前辈说,这群白鹭在羊家迁居之前就在这里栖息。羊家人一直把它们当成自家人一般看待。不抓捕、不捣蛋、不惊扰。况且,东有钓鱼河,西有拓碌河,沿岸农田一片,有无数的鱼虾昆虫之类的小动物供它们享用。因此,白鹭们也不迁徙,长期安居下来。

平时,白鹭中的一部分,飞往全岛各地及大陆南部栖息觅食;到了四五月份,又纷纷返回这片树林,筑巢、孵蛋、养仔,周而复始,经久不衰。

早晨,羊村长手提着一个洒水壶,与女儿燕子在家门口浇花。难得一见他这般清闲和惬意。

大敌当前,羊家子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日军钻口袋。但他明白,日本军队非一般军队可比拟的。它残忍、凶暴、威猛。纪律严明,视死如归。其性能就像一部战争机器,永不疲倦地日夜运转着……

忽然,羊村长发现这群漫天飞舞的白鹭有些反常,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不久,空中传来一阵“嗡嗡嗡”的轰鸣声,他抬头一看,一架涂画着太阳旗的飞机从蓝天白云里钻了出来。

“这是侦察机。看来,日军要轰炸我们村里了。幸亏昨晚把村里人都转移,或者就惨了!”村长自语着。

飞机一个俯冲,从椰子树上空神气地呼啸而过,巨大的轰鸣声把燕子吓了一大跳。她连忙躲到一棵木瓜树下,用双手捂住耳朵。

燕子没有跟随母亲和村里人撤退,她执意要留在阿爸身边。村长思考再三,也就同意了。是啊,如果连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那么羊家村及他本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果然有两架日军的轰炸机飞临羊家村上空。此刻,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敌机几次俯冲,几次没有扔下炸弹又飞走。在空中盘旋,而且越飞越高。

“阿爸你看,鬼子飞机跑了!”燕子用手指着空中说。

半晌,敌机又折返回来,从机翼下喷出一道道火光。一串串子弹射中了空中飞翔的白鹭,白鹭接二连三地从高空坠落下来,其场面惨不忍睹。白鹭伤亡惨重,四处乱窜,路边和树上留下许多尸体。

飞机匆匆仍下几个炸弹,在拓碌河掀起几道十几米高的浪花,溜走了。

燕子抱住几只奄奄一息、血渍淋淋的白鹭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村长恍然大悟,白鹭是用自己微薄的血肉之躯,保住了羊家村的安全。动物尚知感恩之心,人类又几何!?

话分两头。

日军大队部。侦察机回报,羊家村空无一人,就像一座空城。大田一郎不相信,几千个村民,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不见踪影?派出的轰炸机又传来不可思议的情报:飞机没有发现地面目标,无法投弹。

大佐火冒三丈,骂道:“八格!青天白日竟然找不到目标!你们是瞎了吗?难道羊家村有遁术,躲到地下去了!?”

“报告大佐,一群野鸟在羊家村上空,白花花一片,我机不敢接近!”飞机在飞行当中最怕飞鸟,这是常识,大田一郎不是不明白。

“混账,你们就不懂用机枪把它们打下来?”

“太多了,成千上万哪。”

“我命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轰炸羊家村!?”

大田一郎还不死心,轰炸完以后又命令侦察机重新升空,在羊家村方圆几十公里寻找目标。不久,侦察机回电,在拓碌岭以东的山路上发现一群老百姓,正往王下乡转移。

大佐冷笑了几声:“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集合部队,杀进羊家村!”他脸上露出一副狰狞地面孔,阴险地咪着眼,“我要杀鸡儆猴,让琼岛人知道,与日本皇军作对的下场?!”

.12.地下室秘密

夜深人静,街巷空荡,依稀可见几户人家亮着灯,许多人都进入梦乡。

铁匠店铺亮着灯。

铁匠约来展鹏、玉鹭、振民、展强等人到店铺小聚 。他准备一碟花生米,一条海鱼,一只野山鸡,几斤山兰米酒招待这几位自家兄妹。

他用手指扶了扶鼻梁的眼镜,说:“今晚请各位来,有一要事相告!”铁匠讲话总是慢条斯理,手掌握成拳状挡在嘴巴前面,原本一句清楚的话,要十分费劲才能听得明白。

“铁匠哥,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吧,看你神经兮兮的。”玉鹭是个急性子主顾。她喝了一杯山兰米酒后,双颊泛红,如涂胭脂。

展强说:“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看到什么,我一概不说。或者,就是小狗!”说完,给铁匠扮个鬼脸,两只手掌在左右耳朵摇晃着,逗得大家都乐了。

“是不是也怕我知道?”振民酒气熏熏地,他故意放下酒杯,叼着香烟,起身离座。

“我要是怕你知道,也就不会叫你来了。”铁匠不再卖关子了,说,“你们跟我来吧。”

铁匠提着一盏马灯,打开后门,到几棵黄花梨树下。他扳动一根木头,地上草皮移动,落出一个大洞。几个人从洞口的木梯子下去,铁匠点燃墙壁的蜡烛,室内立即明亮了。

“哇塞!”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铁匠站在一旁,双手握在胸前,微笑地注视着一个个惊愕的神态。也许,现在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展强第一个回味过来,“天哪,不会吧,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他惊诧地喃喃自语着,对眼前看到的东西有一种怀疑和否定的态度。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不出来,平时老实巴交的铁匠哥,会有这一手,真是太伟大了!”玉鹭毫不隐瞒自己观点,用最美的语言赞扬铁匠。

振民只简单说一句:“太牛逼了!”就跑过去,拿起桌上的两把日式手枪,放在手里熟练地摆弄了起来。

展鹏愣在那里,久久才说:“铁匠啊铁匠啊,你是我们羊家的武器专家啊!”

铁匠依然站在那里微笑着,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这是一个长宽约二十几平米的地下室,中间一张平板桌,陈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四周的墙面上也悬挂着各种枪械。对士兵来说,武器就是生命,何况这满屋子里的兵器,有些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和使用过的。

几个人围拢上来,东摸摸,西瞧瞧,爱不释手。

“铁匠哥,这么多的武器,你是从哪儿搞到的?真是他妈的太牛逼了!”振民说。铁匠看了他一眼,他觉得有点失态,自扇一下嘴巴,“这张臭嘴,酒喝多了就管不住,铁匠哥,对不起!”

铁匠笑了笑,说:“没事的,开玩笑嘛?”

“是啊,这些是什么武器,介绍一下,让我们见识见识!”展鹏说。

铁匠仍然微笑地:“这两支是汤普森冲锋枪,这几十个是100式基斯克手雷,这把叫M1903春田步枪,经改造后成了狙击步枪,还配远镜式瞄准镜。这些,都是美国人造的。这一挺是芬兰的M26轻机枪,这两支是中正式步枪和汉阳造步枪……”

铁匠如数家珍似地报出这些武器的出产地和名称,听得在场的几个无不啧啧称奇,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也奇怪,此刻,铁匠讲话一点也不结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地。

展强瞄中了那把M1903春田狙击步枪,端在手上看得入迷。振民取两把日式手枪插进腰里又拔出来,反复了几次。展鹏则相中那把美式冲锋枪。玉鹭左挑右选,却对放在一个精致牛皮套旁边的一把小手枪感兴趣。她捧在手掌心,仔细端详着。

铁匠道:“这是美军飞行员专配的勃郎宁手枪。据说蒋夫人也有一把,可见它很稀奇和珍贵,绝版了!”

“小巧玲珑,讨人喜欢!铁匠哥,这把枪送给我吧!”玉鹭说。

“不——不,这是本家的——镇店之宝,可——不能送!”铁匠一紧张,脸憋得红红的,讲话又吞吞吐吐了。

“我是故意逗你的。”话是这么说,玉鹭的双眼却迟迟不离开那把小手枪。

铁匠又指着角落的一堆武器对大家说:“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日军92式75mm步兵炮,是日军武器装备中一种非常优秀的武器,号称‘一寸短,一寸险’。这是94式90mm轻迫击炮,属于步兵轻型支援火炮,是日军野战师团步兵联队必备的装备,每个联队4-6门,用来对付机枪阵地与战壕。旁边这些,是我们上次从日军手里缴获的轻机枪、三八大盖步枪、手枪、子弹。”

铁匠抓起一把三八大盖,说:“这家伙很厉害,单发,可储5发子弹。射程1500米,有效杀伤1000米。百米内:惯穿土堆1米,大树50公分,砖20公分,近距离可惯穿6--8人。”

展强说:“铁匠哥,你上次答应我的就是这把春田狙击步枪吧?”

“是啊,你拿去吧,送给你了!”铁匠这么干脆一说,把展强乐得手舞足蹈。

展鹏拿起桌上一把手枪,问:“这把手枪,不是我阿爸的仿制德国24响?怎么放在你这里?”

“你手上这把德国24响,是我仿造的。邢保长送给羊伯的那把枪,我只是借来放几天,现已还给他了。”

“那你这里的枪,都是仿造的?”展鹏说。收集枪支,本身已经出乎大家意料,还会仿造,简直不可思议,天方夜谭。

“嘻嘻嘻”铁匠像小姑娘似地羞答答地笑了,用手捂着嘴,又断断续续地:“有些是,有些不是;是不是,看你的眼力;有些事,我说不明白;你们说,是不是?”

“哎呀,铁匠哥,我怕你好不好?你讲什么呀?绕口令啊?我越听越糊涂了。”玉鹭一脸茫然。

展鹏仿佛想起了什么,对大家说:“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羊家的第一把长火铳是大叔公做的,就是铁匠的爷爷。再说我们现在使用的长火铳、短火铳、山猪炮也是铁匠改良的。铁匠会仿造枪,说怪也不怪,有遗传基因在这里。我分析得对吗?铁匠哥?”

“嘿嘿嘿”铁匠又憨厚地点点头笑了,“那肯定的,就是嘛!”

“铁匠哥,那你这么大一个地下室是什么时候挖的,我们天天和你滚打在一起,一点也不知道!”展强问。

“这不是我挖的。”铁匠回答得很干脆。

“不是你挖的?那是谁挖的?”展强非刨根问到底不可。

“是我爷爷,他是老铁匠。平时做的那些农具和打猎用的工具没地方放,就和我阿爸及几个叔叔动手建起这个地下室。那时,我好像才五岁。”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收藏枪支十几年了,如果不是打鬼子,我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公布于众的,省得惹是生非。现在,我再不把这些武器拿出来打鬼子,那我仿造和收集这些枪械也就没意义了。”铁匠讲这段话很辛苦,断断续续的,还用手比划着,老半天才讲完。

“好一个铁匠,大智大慧,是我们羊家的骄傲啊!”展鹏说,“那好,这里的兵器可以武装我们几十个羊家兵。到时,我们要让鬼子尝一尝我们的厉害!”

末了,铁匠把那支勃郎宁小手枪送给玉鹭,把玉鹭乐得心里开了花,当着众人面,吻了铁匠,弄得铁匠轻飘飘的。

“哈哈哈,这么热闹也不叫我一声?”大伙遁声而望,原来是村长和展鹰过来。显然,村长对铁匠的造枪早有所闻,说:“打鬼子,不能光凭嘴巴和赤手空拳,要凭实力!铁匠这些武器,就是铁拳头!只有用铁拳头,才能打败日本鬼子!这些兵器,对我们羊家兵,无疑是如虎添翼,感谢铁匠!”

.13. 山羊诱敌

摩托车、卡车,一辆又一辆地从日军大队部鱼贯而出,日军倾巢出动,直扑羊家村。

车队在公路上停下,部队沿着一条崎岖乡间小路行进着。大佐大田一郎、桥木大尉、松井少尉、石翻译及几个随从爬上了紧靠钓鱼岭的一个小山头。

大佐用望远镜巡视一下地形,对众人说:“东边的钓鱼岭,是一些热带雨林、灌木丛和岩石;山边半山腰有一小路,是进入羊家村的唯一通道。这里山高路险,要格外注意,小心埋伏!”

大家顺着大佐的视线,拓碌岭脚下的那片小平原,房屋错落有致,绿树成荫,稻田层层叠叠;那道褐色的石围墙,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条若隐若现的巨龙,蠢蠢欲动。

“好一个地方,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大佐狡黠地笑了。

钓鱼岭这条小道,是当年羊家人前往拓碌岭居住后拓荒而建的。路面不宽,只能容纳两个人。时刻要留意脚下的小树枝或小石子,一不小心,摔下几十米高的悬崖,命都保不住。山脚下,清澈湍急的钓鱼河滚滚奔向大海。

松井少尉带领一队士兵前方开路。

“报告大尉,前面路上和山坡发现一群山羊!”松井在上次的侦察过程中因为打死几只东山羊引来羊家兵,丢了几个部下;现在又看见东山羊,仍然心有余悸。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桥木观察山势,山上岩石裸露,奇形怪状,二三十只东山羊,像黑珍珠似地依稀散落在草地上。或出没于岩石之间,有几只还跑到小路上觅食。这种情景,在平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在战争年代,草木皆兵,日军不得不防。

大尉把情况向大佐报告,大田一郎恐有伏兵,命令炮兵攻击。东山羊一闻炮声,跑得不见踪影了。

看见山上没啥动静,松井带着小分队,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沿着山路行进。拐过一个弯,又见一群羊。这回,日军端起枪就打,几只羊被打死,其余的羊闻见枪声纷纷拼命窜进草丛里了。

日军用刺刀一挑,想把死羊仍下悬崖,以便大部队通行。

“轰轰轰”几声巨响,几个日军被炸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岩壁上,掉入钓鱼河里,一晃沉入水中不见了。

“卧倒!”一排队伍齐刷刷地趴在地上,谁都不敢动弹。桥木喊道,“有地雷!工兵,上前探路!”

工兵拿着地雷探测仪,在山路上小心细致地探测着。

松井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往回跑,递给大田一郎,说:“报告大佐,您看!”

大田一郎接过来,不看则已,一看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把它扔在地上,踹上一脚,阴沉着脸,骂道:“八格牙路,羊家村人狡猾狡猾的!死啦死啦的!”

你猜这是什么?是刚才爆炸时留下来的物体。用山藤编织起来的东山羊,有腿有耳朵,其身上包裹着一块黑布,一条东山羊就这般做成了。用几个山猪炮固定在羊体,引信绑在路边的树枝上,只要有人移动,引信一扯,就爆炸了。整个东山羊,就是一枚地雷。

这是羊家人,平时狩猎惯用的一种手法,对付山猪、野豹、狗熊之类的动物,屡试不爽。唯一不同的是,狩猎时用山藤做的东山羊,身上披的是真羊皮,而不是黑布。只有让野兽闻到山羊的味道,才会上钩的。

工兵又排除几只假山羊,路面畅通,日军匍匐地往前行进。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在路上蠕动着。

半山腰,玉鹭和振民等十几个人装扮成东山羊躲在岩石后面,对山下日军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玉鹭说:“鬼子这次依仗人多势大,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以为怕得四处逃窜。今天,倒要给鬼子上一课,让他们长长记性!”

“你们看,鬼子大部队过来了,要打它个措手不及。等下大伙同时扔掉山猪炮和手雷,扔完马上就撤,一刻都不能停留。否则,鬼子的迫击炮就会追赶着我们轰炸。”振民遇事多,经验老道。

山坡上,又冒出十几只东山羊。说时迟、那时快,这十几只东山羊,刹时变成十几个羊家兵,呼啦啦地从山上居高临下扔下一束束山猪炮和手雷。

一束山猪炮和手雷,三五个绑在一起,十几个羊家兵同时进攻,其威力不容小觑。日军猝不及防,被炸得断胳膊少腿,更多的是掉下钓鱼河见阎王爷去了。没死的也昏厥过去,像死鱼一样地飘浮在水里,活活呛死了。灵魂出窍,飘荡在异国他乡的荒郊野岭。

日军匆忙调集步兵炮、迫击炮、重机枪进行反击。但为时已晚,玉鹭和振民带着羊家兵早已消失在那一片片郁郁葱葱的丛林里。

.14.急先锋

七月的琼岛,骄阳似火。

琼岛属热带季风气候,全年高温,雨量充沛,有明显的旱雨两季。因地处海洋,气候也具有海洋性特点。

东部沿海地区,尽管热浪滚滚,但在树底下或有遮阳的地方,还会感到凉风习习;中部有高山密林,白天尽管很热,晚上睡觉往往要盖上棉被,日温差很大;西部地区,夏天是又闷又热,尤其像羊家村,三面环山,只有南面低洼处才有风吹进来。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羊家人长期居住在这里,早已习惯了。平时,可在那棵大酸豆树下,来一段孙膑与庞涓、孙悟空与白骨精、西门庆与潘金莲及杨家将的故事;或找个店家,光膀喝着老爸茶,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实在不行,就跑到拓碌河冲个凉;水性好的小伙子和姑娘,相约来到钓鱼河,那才是游泳的好地方,水流湍急,更显勇者本色……

日军损失了十几名士兵,才得以通过钓鱼岭的那一段羊肠小道。

行军、打战、搬运装备,累得日军个个汗流浃背,举步维艰;又担心遭到伏击,大脑里那根神经时刻绑得紧紧的。过了钓鱼石桥,大田一郎让士兵就近躲在路边的一片椰子树下歇息。

他明白,这仗是靠士兵们去冲锋陷阵的。没有良好的体力和精神状况,是很难取胜的。况且,这天气,这么闷热,士兵又是全副武装,个个都是汗流浃背。万一中暑生病,那靠谁来打战?靠谁来赢取这场战争?刚才就有几个年轻士兵受不了,中暑晕倒。

他又饥又渴,警卫员递个馒头给他,摇摇随身携带军用水壶里的水,却早已喝光了。没水,这馒头怎么咽得下。

石翻译见状,抬头看几棵椰子树挂满椰子。他把鞋子脱了,从一士兵手里拿来三八大盖步枪,把刺刀卸下来往腰间皮带一插,人就上树了。用刺刀砍几下,一大串椰子“扑通”一声掉了下来。他滑下来,动作娴熟地切掉蒂部那层外皮,再用匕首尖一挑,清纯的椰子水一下子喷射出来。

“太君,您请用,这个好喝又解渴!”石翻译毕恭毕敬地把椰子水递给大佐。

大佐接过椰子,仰脖猛喝一口,不禁竖起大拇指,说:“好好,好喝!”他随即命令士兵们就地找一些热带水果解解渴,顺便把中午饭简单地解决了。

六月,正是琼岛的瓜果季节。山上、平地、田垦、河边,任何可以栽种的地方,都种满了瓜果蔬菜。真是土壤好,随便扔一颗种子,都可以生根开花结果。

士兵们就像老鼠掉进米坑里去了,看着一片片果树,疯狂忙碌了起来。有砍椰子的、有摘木瓜的、芒果的、番石榴的、野香蕉的,还有的跑到山坡上挖菠萝的。这些清甜可口的热带水果,一下肚,方才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日军,马上有说有笑,仿佛又神气十足了。

还有几个日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捆龙眼、荔枝、黄皮,鲜嫩水灵的水果看得直流口水。

大佐吃了几个荔枝,其他的都让士兵们分光了。

钓鱼岭这一小仗,给目中无人的大田一郎闷头一棒,使他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也让他不得不重新正视羊家人的存在。

大佐把石翻译叫到跟前,说:“老石,羊家村到底有多少兵力?指挥官是谁?用的到底是什么战略战术?”

老石说:“太君,您听说过我国宋朝时期的杨家将吗?”

大田一郎如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羊家村,就是我们中国家喻户晓的杨家将后代!据了解,这个村有三千多人,子弟兵有几百个,由村长羊志忠带领。羊村长自幼熟读兵书,对用兵谋略颇有研究。至于用的什么兵法,我看还是游击战,打了就跑,不敢和皇军正面交火。”老石说:“从武器装备方面来看,我军有飞机、大炮、机枪等先进武器,敌方只有长火铳、短火铳、山猪炮和原始兵器弓箭刀棍。在人数方面,我军与敌方相当。因此,羊家兵不是皇军的对手。皇军必胜,羊家兵必败!”

“分析得不错!刚才一役,羊家兵用山羊之计谋,玩弄我皇军于股掌之间,让我们伤损了十几名皇军士兵。”大佐说,“此人非常人,深谙用兵之道。我看是棋逢对手,日后必有恶战!”

大田一郎,曾经屡次参加在太平洋地区与美军的作战,屡建奇功,在军界里赫赫有名,是位常胜将军。他对身边的几位下属说道:“我现在可以坦白告诉诸位,如果近日拿下羊家村,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荣耀;如果拿不下来,只能退下来,安营扎寨,步步为营,直至攻下羊家村!”

“大佐,我愿意带领六十名敢死队打头阵,天黑之前拿下羊家村,请大佐批准!”桥木请命。

“不行,不行!切不可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大田一郎摆了摆手,然后不吭声了。

“请大佐同意!桥木愿立军令状,不拿下羊家村,愿受军法处置!”

大佐眯起小眼睛,重新审视着桥木,似乎想从他的神态中找到成功的答案。他微笑地点点头:“好,很好,桥木君,勇气可嘉!我看六十人不够,我再送你四十人,你在前方开路,我殿后,祝你成功!大日本皇军有你这样的勇士,何愁不打胜战!”

桥木走后,大佐十分得意地暗忖着,这就是我的用兵之道:示之以弱,激其斗志,才会视死如归。

.15.爷孙遇难

这支敢死队,一路来,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桥木十分得意,而且还有飘然的感觉。他命令士兵加快步伐,争取在天黑之前拿下羊家村。让自己在大佐面前夸下的海口、立下的军令状,不至于成为一句笑谈和空话,一洗早上被伏击之耻!

“都说羊家兵厉害,让我皇军大炮、机枪教训一顿,都龟缩回去。大佐太悲观,胡说什么攻不下羊家村,退下来安营扎寨。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桥木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分叉路口。右边一片原始森林,遮天蔽日,一条小路若隐若现;左边一条平坦之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大山。

“咩咩咩”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东山羊的叫唤声,松井少尉和桥木大尉相互对视着,脸上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恐惧,异口同声地喊道:“隐蔽!”

日军如临大敌,分别潜伏在小路两旁的灌木丛里。

一群东山羊从地平线上渐渐地冒了出来,一位老人扛着赶羊的竹竿子优哉游哉地逛着,嘴里还哼着琼剧的曲子。

“不许动!”十几个日军猛地从草丛中窜出,枪口一起对着他,吓唬得老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老人家,你是哪个村的?去哪里?”石翻译问。

“我是羊家村的,赶羊到林子里歇歇。”

桥木问:“老头,从这里到羊家村,走那条路?”

老人说:“走这条路。”他指了指自己赶羊过来的那条路,从这条路过去是金凤山,再往前走,便是一望无际的莽莽森林。与杨家村是南辕北辙。

你知道这位老人是谁吗?他是玉鹭的爷爷羊老爷子,羊村长的父亲。就是再糊涂的老人,也不至于引狼入室,把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鬼子带进村,来枪杀自己的血肉同胞。

桥木一听,这不是骗人吗?看来,这老头又是羊家人的奸细?桥木说:“老头,你不老实,你说谎!”

“哈哈哈,你不是有脑袋有眼睛吗?那还问我干吗?地里的老鼠都认得路,那有比老鼠更蠢的笨蛋!”老爷子把头抬得高高的,一副嘲笑的样子。

“这…这…”,桥木被老爷子指桑骂槐地抢白了一番,憋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你在前面带路,去羊家村,放老实一点,要不就毙了你!”

“哈哈哈”老爷子又是一阵狂笑,笑够了,板起脸:“臭小子,我玩枪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哪!你嚣张什么?今天我栽在你手上,算是天意,我也七十多岁了,我怕什么?但你想让我带路,你去死吧!”

桥木心堵得疯,他那里受得了这般窝囊气;又想想早上路过钓鱼岭小道被羊家兵断送了那些皇军士兵的生命。他越想越生气,二话没说,掏出手枪,对着老爷子的胸口就一枪,老爷子“扑”的一声,直直栽倒在地。可怜羊老爷子,就这样走了,撒手人寰。

“爷爷,爷爷!”燕子从树林里过来,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听见枪声,一边跑一边喊着爷爷,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羊羔。

她睁大眼睛,将眼前这群持枪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小妹子还真聪明,鬼子的服装可能她第一次看见,显得很陌生,人长得又凶神恶煞,问都不敢问;只有石翻译的衣服,看起来有点面熟。她胆怯地来到石翻译面前,说:“阿公,看见我的爷爷吗?”

石翻译哑口无言,也许他动了恻隐之心,愧疚地把头扭向一边。

燕子看见爷爷倒在树底下,跑过去连喊几声“爷爷”都没答应,又摸到胸口的血,她“哇哇”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喊着爷爷,一边摇晃着爷爷的身体,无奈爷爷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又一声枪响,燕子瘫倒在爷爷还有余温的身体上,永远睡着了;桥木的枪口,还冒着青烟……

.16.原始森林

一百个敢死队员进入原始森林,日军的恶梦开始了。

金凤山,是拓碌岭一带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原始热带雨林。这里的植被物种十分丰富:有高耸入云的大板根、与恐龙同生代的桫椤、盘根错节的大叶榕;有苏铁、野香蕉、旅人蕉、木棉花、酸豆树。

一道水沟自上而下穿过林子,形成了十几个大小瀑布,流水潺潺;知了在茂密的枝叶间“知知”叫着,其声音振耳发馈,摄人心弦……

一只受惊的小松鼠在树梢间跳跃着,一群野鸡扑腾着翅膀从树叶底下穿过,一条蟒蛇盘旋着身子在枝头上吐着信子,一头野猪带着两只小仔,急匆匆地消失在灌木丛里……

突然,松井少尉的一只脚被藏在枯枝败叶下的铁夹子卡住了。这种铁夹,是一切动物的克星。一旦被夹住,就别想挣脱。但也有例外,有一次逮到一只狐狸,结果狐狸把自己的小腿给咬断了,实在不可思议。

几个日军围拢过来,手脚忙乱地帮着解开。“呯”的一声,从头顶上坠落一竹排,上面布满竹签,来不及逃跑的日军,马上被扎得全身是窟窿。

有人一脚踩空,整个儿掉到陷阱里去了;陷阱里尖尖的木棍和竹签,直刺得他们叫苦连天。

也有被腿边的绳子绊倒的,“轰轰轰”一连串巨响,山猪炮将其炸得血肉横飞……

“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狠狠地打!!”展鹏一声怒嚎。

“嘟——嘟——嘟”大角螺的冲锋号吹响了,几百个身披树枝、稻草等伪装物的羊家兵,纷纷地从地面钻出来,从草丛中跳出来,从树干上垂下来,以排山倒海之势,与日军展开了一场近距离的殊死搏斗。

展鹏略施一计,利用原始树林之间的空隙和密度,用山猪炮和陷阱,把日军的整支队伍,硬生生地隔离开来。迫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左右不能呼应。就像一盘围棋,黑白二子,看谁围攻谁。如果一步失误,反而被对方围攻。

这次行动,展鹏听从振民的建议,在所有羊家兵的身上,涂抹着黎族人狩猎时用的五彩图。一方面适合隐蔽,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吓唬敌人的作用。如果在那深更半夜,你看见一个脸上涂着许多怪异的色彩,不吓你个半死才怪呢。

展鹏端的是汤普森冲锋枪,其火力凶悍,打得鬼子无处藏身。振民用两把日式手枪,替换了原来的那两把短火铳。他左右开弓,弹无虚发,仿佛他身子的一部分,枪到之处,鬼子应声中弹身亡。铁匠使用的是一支中正式步枪,有两个鬼子挥舞着刺刀冲过来,他也不回避,用刺刀左右劈开对方的锋芒,然后从左侧斜刺过去,往鬼子的腰部捅了一刀。展强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他索性把衣服脱掉。打得性起,他把日式三八大盖步枪当铁棍使唤,抽得鬼子手脚断裂,脑袋开花……

桥木左手握着手枪,右手拿着指挥刀,往前搜索着。玉鹭躲在一棵大板根树后面。见桥木近前,就从树后闪出来,一剑砍掉桥木的手枪。桥木用指挥刀一个冲刺,玉鹭躲闪不及,上衣给划破一个口子,露出花色的内衣。

桥木说:“啊,是花姑娘!”他嘲笑着,“中国绑着小脚的花姑娘,应该在家侍候皇军,怎么也出来打战?”

“放肆!让你见识一下杨家姑娘的厉害!”在许多场合,玉鹭总是不甘落后于人,她始终以前辈杨排风为榜样,做一个武艺高强的杨家将。

刀来剑往,几个回合下来,曾经在日军大队部比赛中得过武道士冠军的桥木,在玉鹭凌厉的攻势面前,没有得到一丝的便宜。

羊家兵大部分使用的都是长火铳,枪口前面没有刺刀,许多兄弟在和鬼子短兵相见拼刺刀的时候都吃了亏。长火铳换火药也有一种麻烦,这些缺点都制约着羊家兵的充分发挥。还有的羊家兵,有的使大刀,有的用射箭,有的直接把日军尸体上的枪抢过来投入战斗。

刀剑闪烁,子弹横飞,各种搏斗和枪杀声响成一片,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

日军的迫击炮和机关枪,在这种树木林立的狭窄空间,失去了它的优越性。两军士兵太于接近,几乎是贴身一对二、一对三的搏杀。日军那里见过这种打法和阵势,逐渐败下阵来。

从树梢上滑下来一名探哨,报告后方发现日军的大部队。展鹏一声令下,探哨从背后掏出一面小铜锣,“当当当”地敲了起来,众兄弟听到撤退的指令,随即停止杀击,收拾起家伙,转身钻进丛林,一晃不见踪影了。

手臂包扎着伤带的桥木站在大佐面前,耸拉着脑袋,如丧家之犬。大田一郎坐在一块岩石上,目无表情;用手托着脑袋,陷入沉思。

“报告大佐,桥木指挥不力,请求军法处置!”

大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声“八格”,就不吭声了。

显然,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并不排斥桥木,毕竟是同一个大和民族;但作为一名军人,他从内心瞧不起这一介武夫。他甚至怀疑,自己怎么会安排一个草包率领一支皇军队伍行军作战?如果不是他的馊主意和鬼点子,皇军也不至于损失这么多的士兵。

其实,这次行动失败,自己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明知桥木太冒进,也不加以制止。森林里,杀机四伏,太轻敌了!何况,自己也有侥幸心理在作怪。始料未及,羊家兵竟然有这般顽强战斗力和高超的战术。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中国碰到这样诡计多端的对手。

这片原始森林,就像一只张开着血盆巨口的猛兽,羊家兵正是利用这种优势做掩护,引诱敌军进入虎口,然后以平时狩猎用的工具,把敌人围困在林中,逐个消灭。树林里空间狭窄,地形复杂,险象丛生,日军的武器优势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再说羊家兵个个会武功,枪法也精湛,这种贴身搏杀,鬼子不是训练有素、武艺高超的羊家兵对手。

此役,一百个日军敢死队员,伤亡过半。如果不是大田一郎的后援部队及时赶到,那必然是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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