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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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在商业部门工作，正逢全国首次办理身份证登记。村书记了解我略懂笔墨，就请我参加村里人口普查，我欣然答应。
十几天后，台风来临。我故乡洞头，位于东海之滨，是温州市海上门户。秋季，台风频繁。我整固好家里门窗，就赶往村委会。一路上，但见仙叠岩脚下的炮岙门航道，巨浪滔天，狂风肆虐，一片汪洋。洞头渔港，它北靠金山顶，南有半屏山屏障，素有天然避风港之称。港内，风平浪静，依稀可见停泊着十几艘船只。偶尔有机动小舢板，为几个抗台的渔民摆渡。
我抵达村委会，村书记、村长、会计，出纳已在场。不久，乡里某副书记也来蹲点，指导工作。我们每人一把雨伞，从村部大路顶自然村，往岙内一路巡查，各家各户的抗台准备工作情况。村民对台风习以为常，看似一切安妥。
一行人来到宫口，看见码头上许多人簇拥在一起；人声嘈杂，朝着炮岙门方向瞭望。
原来，是一艘拖网小渔船进港了。此时，海面上不断地涌起滔天巨浪，足有三、四米高。小渔船，随时都会被大浪打翻倾覆的危险。众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上，很替这艘船担忧。
炮岙门，乃洞头渔港通往东海洋面的便捷通道。如果不走这航线，要拐一个大湾，绕过半屏山，从大瞿岛方向进出，费时又费力。想当年，日军侵占洞头洋，很长一段时间，军舰炮艇都不敢从炮岙门狭窄的航道进出洞头港，只停泊在大瞿岛宽阔的海面。
小渔船，时而被巨浪推上浪尖，时而跌入浪谷；岸上的人，随着波浪的起伏，不禁发出一阵阵揪心的惊叫声。
我们观察码头的海况，当时，是涨潮，海水从外洋涌进港内。对行船人来说，是好事。可是，眼下是台风天，劲刮西北风。因此，潮水推着船，往港内移动；而狂风扑向船身，拖拽着往外海漂流。一时，小渔船，僵持在航道上，进退不得；任凭风浪打击，随时都有触礁撞岸的危险。
“沉了沉了，船沉了！” 有人喊道。众人遁声一望，小渔船被一个大浪掀翻，一晃就不见了；一会儿，船儿又浮了上来，它船底朝天；隐隐约约还看见有人落水，扒在船身，呼救。
当时，几个干部，一睹情况危急，商量对策，救人要紧。虽然港内停泊一艘水产公司的大轮船，但见其船身宽大，在炮岙门航道，这种天气下，不说救人，自生也难保。港内也有几只小渔船，但是渔民一遇台风，都上岸避风了。
我们站在码头上，一时束手无策。
忽然发现，刚才那艘机动摆渡小船就在附近，就呼叫其靠岸。我们六个人相继下船。副书记指着前方海难现场，说：“开往那边，救人！”
船工犹豫片刻，说：“那边，不能去。浪大，危险！”
“那我们就到渔岙码头一带海面看看！”副书记说。口气很坚定，不容置疑。
渔岙码头，就在前面，距离事发地点较近。那里，海浪小。船工见言之有理，舵一转，船首向外，开船了。
小船驶离海岸。
我想：我们六个人，赤手空拳，就这般下船去救人，怎么救？又想，自己其实也不应该下来。万一一个大浪来，船翻了，怎么办？就凭平时，自己在海里游泳那几下狗爬子，应付得了吗？反而一想，罢罢，既然上船，就听天由命！我们做好事，苍天有眼，会保佑！心里坦然，就无畏无惧！
当小船行至漁岙码头时，海浪像一道道田坎，横着扑向我们，其势汹汹。船工见状，及时减缓航速。他吩咐大家不能走动，六个人分别蹲在船舷两侧，保持平衡。他立即把船头迎着波涛，以此化解海浪对我们小船的威胁。
但是，我们只能停在原地，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再出去，就是炮岙门航道了，汹涌的浪涛就在前面。
这时，在半屏山沙滩外，突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响。一名小伙子，驾驶着一艘小渔船开足马力，乘风破浪。从我船右侧不远处驶出，直奔出事地点。
沉船距离我们不远。我仔细观察，他们有三个人，抱成一团；随着海浪起伏，紧紧抓住船上的缆绳。在家门口翻船，拚命也要撑住；那怕死了，也要死在一块。
那艘赶在我们头前的抢险小船，距离落水者愈来愈近；大家祈望这几个落水渔民，终于可以得救了，不禁长吁一口气。但是，抢险小船却出现了问题。
原来小伙子救人心切，开得匆忙；没有留意，拖网船散落、飘浮在海面上的渔网。螺旋桨，一时被渔网缠绕住，船身动弹不得。
三名落水者近在眼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落水渔民，与这只救援小船困在海中，逐渐被潮水推送至渔岙山后那一片礁岩附近。情况比原来更严峻，更危险了。
平时，渔岙山后这一带礁岩，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签筒礁、笔架礁傲然耸立，四周遍地礁石。我曾经在风平浪静时，坐在上面钓过鱼。但是现在，浊浪一排排扑向礁石，掀起冲天浪花，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惧。一旦船只和人员被冲上礁岩，那后果不堪设想……
码头上，有老人跪下来祀拜，有人在哭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心急如焚。我恨不得，像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伸出大手，水里一捞，救人于患难之中。
事发之前，在半屏山岸边，有一艘小渔船，一直在附近游戈。翻船之事，这位青年渔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然而，就是不敢贸然去抢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后来，他看见我们小船驶出，分明给他壮了胆；他小心驾着船，尾随其后；又见斜刺里冲出一船，挺身而出；其行动，激励着他；望见对方救人不成，反而陷入困境和危险中，他当机立断，开足马力赶上去。
耳际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机器轰呜声，太让人振奋了！我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了。这回，这些落水的渔民，应该有救了！！
青年渔民镇定自若，小心驾驶着船。等他即将靠近那艘被困的救助船时，船上小伙子大声呼叫：“别靠近，水里有渔网。”
他发现情况危急，马上让发动器降速，挂上空档，让其不熄火。又用一根绳子绑定舵把，固定下来；让船头始终对着浪峰，不至于被巨浪掀翻。他猫着腰，窜到船头，抓起一把缆绳；猛地站起身子，瞅个准，喊道：“一二三！接住！！”借着风力，就把缆绳稳稳地抛掷了过去。
小伙子眼明手快，一伸手，就抓住了抛过来的缆绳。他把缆绳系在船柱上，再往海里扔下几条绳子，让那三个落水者抓住绳子，他连拉带拽把他们一一拉上船了。随后，青年渔民，把这些人和船，一起拖离危险区，安全进港了。
这时，码头上掌声、欢呼声形成一片……
事情过去几十年了，当年惊心动魄的海上抢险救援场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它不仅让我觉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价；同时对大自然，也充满敬畏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