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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爱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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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婆

中秋节回老家,我路过东隔壁那片半倒踏的瓦砾废墟时,老六婆的影像掠过我的脑海,她已故去多年,只是她的音容笑貌时常像放电影似的清晰地印刻于我的脑海。

翻开发黄的记忆,往事历历在目……第一次对老六婆有印象是在我六岁的那年春天,我是跟母亲去本家六伯父家串门,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家有棵杏树,有几个街坊在他家院子里站,一位中等个头,白白胖胖,圆脸,大眼睛双眼皮眉宇间长颗痣的老太太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热情地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听说她就是在省城给人家当保姆的老六婆回来了,是她养子给她接回来的。

听老人们讲她就是我本家六伯父娶的填房小老婆。年轻时因长的漂亮,经常出外游荡,被在集市上开门面做生意的六伯父相中,带回家中。原来她是有男人,有儿子的,她跟了六伯父后,他男人多方打听还是找到了她,非要带她回家,可她执意不肯,任凭那男人说破嘴皮,她也无动于衷,铁了心要跟六伯。最终,六伯给了那男人一些钱,把他打发走了。从此,再没有人来找过她。她和六伯生活了十来年后,六伯撒手归天,先她而去。六伯父家的儿子女儿都相继成家立业,她在本家亲属的引荐下在城里找了份当保姆的工作。其间父亲和亲属也前去探望过她,由于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就回到了村里养子的家。

回来后,老六婆还是坚持一个人过,他的养子给她兑点粮食,食油,有时养女也会来看望她一下,熟悉她是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见她给街坊邻里帮忙做些针线活,纳个坐垫,编个活框,馍框之类的,从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个老六婆原来有一手好针线,长有一副巧手。她不仅人长的漂亮,干起活来也干净利索,平日里很爱干净,很讲卫生。七八十岁了牙齿还整齐洁白,还有一个好的养生、作息习惯。少食多餐,饮食清淡,爱喝茶,特别勤俭,夏天她冒着太阳去捡瓜皮,回来后洗了,削了皮放在锅里用文火熬茶喝。晚上睡觉前还要刷牙,这在当时的农村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依然坚持着。

她当时去给村里人做活是不收费的,谁用她管她吃饭就行。她吃饭很讲究,喜欢吃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为此,在村民中落下一个“好吃嘴”的话柄。2000年的时候,我回过一趟家,初冬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泡脚,一个声音很轻很遥远地飘进我的耳朵:“这个时候洗什么脚啊?”我觉得像在做梦,也许我当时心有所思吧,闻声猛地抬起头:“呵呵,是六母啊!您怎么来了?有事吗?”看到我,她还惊奇地咦了一声:“怎么是这闺女啊!你啥时回来的?我可是好多年都没见过你啦!”我在厨房里泡脚被她碰到很尴尬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的,她大致会从心底里嘲笑我吧,直到她问我母亲要了葱,蹒跚着离开我的视线我也没有起身,想起以前找我奶奶玩的老婆们常在我面前说的话:连自己老公和孩子都不要,只顾自己享福,跟着一个男人就跑了,这样的女人。唉!”再后来,我听到了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她年轻时人漂亮、风流,是“攥樱子”出身。我小小的年纪是不知道什么是“攥樱子”,后来长大了,听长辈们说“攥樱子”相当于现在的妓女。我想这大致是导致她在别人眼里不受尊重的根源吧!

再次让我想起她,是过节回家,邻居有个叫大平哥的提到手工艺品制作,他说全村会做这项工艺的人也不在了,他提到了她,我不知道她是哪年离世的,大概有好几年的光景了,据说是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她死之前自己早已准备了寿衣、纸钱,她从床上爬到路边,被邻居大平哥给帮忙抱回家的,是谁给她家人捎的信我不清楚,死的时候大致正赶上火化,还好老六婆是被她养子家人连夜偷埋的,逃过一劫。虽然被孤零零地埋进了村里的公墓,虽然没有和她的男人埋在一起,也算落了个全尸。

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是附近乡里的人,只记得她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她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与人发生过争执,人家说再难听的话,她似乎都没顶撞过,即便偶尔指桑骂槐也是私下没人的时候,会对自己喂养的鸡娃唠叨上两句吧!也难怪她会迷倒六伯。

现在一个村里再找这样心灵手巧、漂亮的女人似乎很难,她的容貌真的是无可挑剔,人无完人,再完美的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只可惜,她生错了年代。

不过,她还算是个有情的人,自从跟了六伯父后,再没听说过她跟哪个男人有过什么不检点,也没听过有关她的闲言碎语。

她现在是孤魂野鬼,人们也许早把她忘了,我想也许只有真正懂她的人才会欣赏她吧!也许她的离去是一种解脱。我不知道她的真实来历,不知道她可曾受过什么教育,只是觉得她通情达理,知道礼尚往来,只是觉得她比起那些泼妇、悍妇、刁妇更可敬。至少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封建礼教的身影,至少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传统的东方美女该有的素养。从这点看来,她是可爱的,她是值得人们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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