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从省城回到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家乡古城,看到了从寿州窑出土的琳琅满目的精美瓷器,我第一次被寿州窑的绝世容颜所倾倒了。
对于寿州窑,以前只是偶有所闻,却从未一睹芳容,那时的我感到寿州窑可望而不可即,充满了神秘色彩。而当我终于可以近距离观瞻寿州窑的瓷器时,才知道寿州窑的发现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同样大费周章,充满了艰辛与坎坷。
有着“茶圣”美誉的唐代陆羽曾经在其不朽名著《茶经》中,对寿州窑有着专门记载:“寿州瓷黄,茶色紫”,这寥寥数笔,虽然仅有七个字,但是,言简意赅,蕴含丰富。其意为寿州窑鼎盛时期制作的瓷器为黄釉瓷,使用寿州窑黄釉瓷器泡上茶叶后,略微呈现紫色。即使是现在,想来这种茶色也颇具浪漫主义色彩,不觉让人悠然神往。
《茶经》的这段话,也说明了寿州窑所产瓷器的特点。在《茶经》这部著作里,整个安徽省只提到了寿州窑这一座窑址。由此可见,寿州窑的历史地位非同凡响。实际上,寿州窑也是唐代七大名窑之一,声名远播,名闻遐迩。
但是,千百年来,寿州窑只见诸于文,而无其实,由于岁月更迭,时过境迁,多少年来一直无法找寻到其窑址所在,徒有文献记载,空留雪泥鸿爪,给苦苦探寻它而不得的人们留下了无尽遐想,成为了一代又一代文物考古学者的遗憾。找寻《茶经》中提及的寿州窑也因之成了考古学者的未竟夙愿。
就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却柳暗花明,曲径通幽,出现了意外之喜,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人们抱定一定要治理好淮河的决心,大兴水利兴修工程,在修整淮河工程的工地上不期然出土了大量黄釉古瓷。
人们经过反复认真细致地考证,可谓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最终拨云见雾,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得以确认这些黄釉瓷器正是寿州窑所产瓷器,并且确定现在的淮南市上窑镇就是《茶经》中所记载的寿州窑窑址所在地。
至此,藏身地下一千多年的一代名窑寿州窑终于重见天日,揭开了笼罩在其身上的神秘朦胧面纱。
如今,寿州窑出土的瓷器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遗落在尘世中的温润璞玉,古朴大方,凝重厚实,却又不失典雅秀美,雍容华贵,丝毫不减当年芳华绝代的风采。
从整体上来看,寿州窑瓷器没有过分华丽的藻饰,极少作精心的雕饰,而是大多如清水芙蓉一般,朴实无华,自然大方,清新脱俗,宛如不施粉黛、素面淡雅的美丽少女一样。当然,有时也少不了施以雅致的淡妆。
看着眼前这些埋藏在地下千年仍然熠熠生光的瓷器,不由得让人想到隋唐时期寿州窑的繁华时光。
从出土的寿州窑的瓷器上可以一窥寿州窑制瓷风格的端倪。随着时代的变迁,寿州窑烧制的风格有着明显的发展轨迹和变化过程。
从南北朝开始,寿州窑结合自身特点,前期主要以烧制青釉瓷为主。
到了盛唐时代,寿州窑则一改往日的制瓷风格,改为主要烧制黄釉瓷。从陈列的寿州窑的瓷器来看,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寿州窑的这种制瓷风格地转变。
造成这种风格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时黄釉能够给人以欢快、热烈、温馨的感觉,所以黄釉瓷器很受时人欢迎。寿州窑也因时人的这种喜好,转为主要烧制黄釉瓷器。
至此,寿州窑历经时光流逝、风雨洗礼,在千锤百炼、千磨万击之中,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黄釉制瓷风格。寿州窑也完成了由早期青葱时代到盛唐成熟时期的华丽蝶变。
唐代时,瓷窑常用所属的州名来命名,其时,地处淮河边上的上窑镇具备了诸多得天独厚的制瓷要素,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上窑镇的瓷窑当仁不让,迅速地发展起来,成为了制瓷中心。由于古代上窑镇附近隶属寿州,故这里的窑址便得名寿州窑。这便是寿州窑命名的由来。
行走在林林总总的寿州窑瓷器之间,我仿佛置身于一座精美绝伦的艺术宫殿之中,各种艺术珍品林林总总,美不胜收。有的瓷器惟妙惟肖,有的瓷器逼真形象,有的瓷器一枝独秀,罐钵碗盏则另具经济实惠的特点……一件又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接踵而至,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唐代徐寅有诗曰:“巧剜明月染春水 ,轻施薄冰盛绿云”。流连于此,不禁让人神思飞扬,思绪连篇,由衷感叹制瓷工匠的别具匠心,恍惚之中,似乎时空倒流,盛唐时光重现,眼前好似出现了往昔盛极一时、如火如荼的制窑场景。
这场景如梦如幻,栩栩如生:在千百年前的寿州窑窑址上,技艺纯熟的工匠们目光专注,凝神静气,揎衣摞袖,从揉泥到施釉、烧窑等,一道道程序按部就班,可以说驾轻就熟。
工匠们时不时地顺其自然,聚力发力,以至于汗流浃背,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正如清代康熙时人汪文柏《陶器行赠陈鸣远》所言:“泥沙入手经抟埴,光色便与寻常殊”。那些原本看似寻常无奇的泥沙经过能工巧匠的构思创造,翻转腾挪,瞬息之间,却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再造乾坤,重塑天地,在方寸之间写华章,华丽变身为一个个朴拙厚重的工艺品。
工匠们的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动作柔和舒缓、轻灵飘逸,恰如书法大师挥毫泼墨,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极少有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多余动作;又如丹青妙手慧眼识珠,裁剪得当,绘就了一幅气韵深远的水墨国画。
我想,如果是晚上,恰逢需要挑灯赶活的时候,窑址里,当是一派“赧郎明月夜,炉火动天地”的繁忙场面了。制窑工匠们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的灯光下,各司其职,各尽其才,忙得不亦乐乎。
窑址外,则是一派车喧马啸的热闹景象,早已等候多时的运输车队,迫不及待地将业已完工的成品瓷器,小心翼翼地搬运到车马或者舟船上,通过陆地或四通八达的淮河水道,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运到江淮大地,送到全国其他府州。我想,鼎盛时期的寿州窑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场景莫过于此了。
近年来,从唐朝曾经的古都西安考古界传来消息,在西安附近发掘出了部分寿州窑瓷器,这就佐证了名动一时的寿州窑生产的瓷器,曾经作为珍品进奉给当时的皇室使用的事实。
从寿州到西安有千里之遥,在当时的运输条件下,将这些珍贵的易碎瓷器千里迢迢、完好无损地运到目的地,难度可想而知。同时,这也反映了寿州窑瓷器在当时受青睐程度之深,即使路途遥远,运送不易,也在所不惜。
看着眼前寿州窑中的每一件瓷器,我知道这些瓷器看起来似乎冷冰冰,表情漠然,实际上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充满活力,充满张力,充满灵性。
每件瓷器的背后似乎应该都对应地蕴含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只是年代久远,岁月沧桑,随着时间的湮没,人物的消失,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故事的来龙去脉了。对于这些瓷器来说,缺失的美同样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仔细看,寿州窑这些瓷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富于变化。体现了寿州窑工匠们并没有抱残守缺,因循守旧,而是用一双睿智的双眼,善于见微知著,洞察秋毫,时刻关注着生活和艺术领域的些许变化,并用自己的巧妙构思和灵活的双手,演绎出瓷器形制上的千般变化。
以变求生存,以变谋发展。寿州窑工匠们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领悟力和独特的创造力可见一斑,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匠心独运,张扬了个性,彰显了才华。
寿州窑如同一幅古朴的水墨山水画,又似一场华丽的霓裳羽衣曲,惊艳一时,流芳百世,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