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云飘过,轻风吹来,阳光撒向山沟,草木轻轻摇摆身躯抖落露珠,地面湿气打着旋儿悠悠升腾。
突突突,一辆农用三轮车开来了,很快出现在一块坡地下面。开车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人,他叫建国,黑红脸膛,穿一身迷彩服,头发被风吹得直立起来。车到坡下,换挡爬坡,三轮车使出了浑身解数,突突声变得紧凑高亢。车厢里坐着高挑瘦弱的粉翠,她穿着儿子上学时的学生服,头上罩一块红头巾,她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来晃去。车子爬了一道三十多度的坡,慢慢停在地头。建国从车厢里拿下两把镰刀,粉翠手扶车厢跳下车,伸手从建国手里接过一把,然后抬头看着地里的玉米。
玉米长得粗壮,穗儿竟撑破包叶,钻出头来。
两个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对视一眼,接着猫下腰,挥动镰刀,干起活来。身大力不亏,建国左手握住玉米秸秆,右手用力砍下去,秸秆在他手里一提一甩,在叶片的哗啦声里,已有六七株离开地面。接着,一扭身,用力一甩,麻利地放到地上。粉翠没建国力气大,今年的秸秆又格外粗壮,她咬着牙,使足了劲,砍得胳膊酸软。她手里抓握不了那么多,砍个四五株,就横跨两步,把玉米秸秆放到建国放好的垛上。紧凑的咔咔声和哗啦声持续响着,不一会儿,身后的玉米垛摆放了长长一溜。
一个时辰过去,粉翠一手捶腰站直身子,回头瞟了眼玉米垛,冲建国说:喘口气,哎呀累死哩!话刚落就一屁股坐在玉米垛上。
建国瓮声嗯了一声,继续干活,又砍了一垛,才返身回来,坐到粉翠旁边。今年雨水大,洪水溢出排水渠进入地里,地边被水拉出浅浅的沟渠,他打量着地边说:这地又该整修哩。
粉翠说:会嘴说,你揽了一摊子事,啥防火、环卫、扶贫、调产,还有杂七杂八的事都忙不过来,你有时间?
建国看了看粉翠,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整修这地,是你的功劳哩!
粉翠声音低下来,说了句:知道就好。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眼圈却有点红。
建国看了眼粉翠,一脸歉疚,想说什么但没说。
二
这地叫斜坡,当初的地形就是一道斜坡,一头高一头低,存不住天上水,另一头有被山洪冲刷的壕沟,防不住山上水,上地只有一条两脚宽的土路,收秋还得肩挑人扛。
在村里,粉翠对这块地最熟悉了。现在村里好多人不知道这事,她可是很小就听爷爷说过的,这个斜坡当初是爷爷跟着姥姥(曾祖父)开垦的,当时爷爷一家刚刚从外地逃荒到这里。姥姥扛把镢头带着爷爷来到这个山坡上,姥姥用镢头刨地,刨出的灌木、枯根和石头由爷爷抱到地边上。当时开垦的面积不大,因为灌木多,石头多,开垦难度很大。那年,姥姥从别人家里借来两升谷种,种了下去,当年秋天全家有了小米吃。后来每年收了秋,姥姥带着爷爷继续开垦,地块逐渐扩大。想想当时那样一个地形和开垦条件,爷爷一家垦种这地吃了多少苦啊。这块地尽管土质不好,产量不高,但还是帮家里渡过了难关,也是有功之臣哩。想到这些时,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
自从跟拴小打赌的那年开始,收了秋,天已转凉,村人大都在家清闲起来,粉翠却围着围巾,戴着手套,扛把镢头,来整修这地。她把地势高的地方切下去,又把低的地方垫起来,修成了水平田。为防山水冲刷,修了排水渠,排走山上水。后来,她又在地头劈了一人高的土塄,硬是开出一条机耕路来。为了增强地力,还让建国从外地养殖场买回鸡粪上到地里。整整修了五年,斜坡终于变了样子。村委事多,建国忙,有空时能帮她,但多半时间是她一个人在干活。
想着这些,粉翠瞅瞅手上的老茧,再望望这地,看看粗壮的玉米,觉得十分自豪和欣慰,她咬牙站起身,挥挥手里的镰刀,对建国说:干活!
两个人又猫腰干起活来。
三
阳光把山沟扮得更加亮堂,天变得热起来。地里只有镰刀的咔咔声和秸秆的哗啦声。地边有踢踏踢踏脚步声。建国和粉翠站起身,回头看向来人。
是拴小来了,他的穿着可古怪哩,上身穿着秋衣,下身却鼓鼓囊囊穿了棉裤。
建国和粉翠站起身,粉翠笑着问:拴小哥你这是过秋天,还是过冬天哩?
拴小说:腿疼哩,以前晚上看羊卧地落下的病根,后来打工,都在潮湿的地上睡觉,疼得更厉害了,这些年见不得凉,一着凉就疼。
建国看着拴小插话说:那可得治,要不咋干活。
拴小咽了口唾沫说:以前家里穿衣吃饭修房子、小牛又娶媳妇、又修房,再后来生了娃,件件事都得花钱,背锅的下坡,前(钱)紧哩,那能好好治!现在新农合住院能报销,个人负担小了,可成了老病,治不好哩。
粉翠笑笑:你要钱紧,我们就得拄棍儿讨饭哩!
拴小脸红起来说:你可别不信,以前是挣了些钱,可挣钱赶不上花钱,这些年把钱都花了!
跟你开玩笑哩!粉翠又笑起来。
建国看着拴小,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拴小说:可羡慕你家哩,儿子在外有工作,老婆泼辣能干,妻贤子孝好光景哩!
粉翠尖声说:你可别夸我,我可不贤,我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就是过不上!说着笑起来,顿了一下又问,拴小哥,你是不是有事哩?
拴小忙摆摆手:没事,就是看看这地,村人都夸你们这地越种越好了,我看了还真是!说着两眼打量着地里的玉米,唉了一声又说,年轻时,看着地没啥感觉,年龄大了,看这地觉得可亲哩!说完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土地,才一瘸一拐离去。
四
白云飘过来,地上一片阴影。建国站在原地,望着拴小的背影。粉翠伸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建国说:拴小哥现在看着这地好哩!
建国回过头来,嗯嗯两声,说:是哩。
当初分地时,是村民大会定的。好地和赖地搭配抽签,这斜坡因拉运不便,产量也不高,拴小不想要,可说好抽签,他也没办法。签订三十年承包合同时,这块地就到了拴小家的合同上。
拴小会瓦工活,正赶上那些年修房盖屋的人多,他的手艺就派上了用场,起先在村里小打小闹挣个零花钱,后来跟随包工队到城里干,工程越干越大,家里的日子也活泛起来。拴小的儿子小牛,不爱读书,读了个初中,看到父亲挣钱,也跟着他外出打工。当时打工成了他家的主业,种地反而是捎带了。他和儿子打工忙,种地只种土质好、便于拉运的地块,其他的地块随便托人种一下,收多收少不当回事,有时不想种就撂荒不种了。
那年秋天,听说斜坡的地荒芜了一年,建国找到拴小,告诉他合同规定耕地不准撂荒。拴小正准备外出打工,忙着往外推摩托车,他听了建国的话,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这是切草刀割麦子,管得宽哩,我种地用你管?再说了,粮食任务、税款我照样缴哩!建国眨眨说:你翻开合同看看,耕地不准撂荒!拴小翻着白眼问:荒了咋办?建国说:荒了有权收回集体哩!拴小一听反而兴奋地瞪大眼睛:不用你收,我退回斜坡,谁想种谁种!建国脸一红说:你倒是算盘打得精,斜坡谁要你的,当初是好赖地搭配抽签的,要退也得好赖地搭配!这下拴小又不干了:你这是故意刁难我哩,那就让地荒着,你们爱咋咋吧!
他俩的争吵引来不少村人。有村民上来对拴小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建国是村干部,管村里的事没错哩,再说土地承包合同就是有规定,你发啥火哩!拴小说:那你让我咋办,斜坡那地,产不了多少粮食,种上还不够化肥钱,种它白费工哩!建国大声说:那是你不好好种!拴小说:行,咱打个赌,这地你来好好种,要是不赔钱,我反过来给你出税款和粮食任务,要是赔钱,你村委收回让别人承包,咋样,这样也公道吧?建国气呼呼地红着脸愣在那儿,他本想让拴小好好种地,谁知拴小故意刁难起来。
这时,身后响起粉翠的声音:拴小哥,你说话可得算数!粉翠不知啥时站在旁边,这时走出来对着拴小说。拴小看着粉翠愣了一下,只好脖子一挺说:男子汉说话哩,你放心!粉翠说:我弱女子说话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哩,那地我就种了!建国瞪了一眼粉翠说:家里的承包地都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能再种?粉翠说:我说能种就能种!
那天回家,建国生气地对粉翠说:你接手那地干啥,我揽下村里的事,不能不管吧,家里家外几乎全靠你一个人了,咱家可真是种不了那么多,何况那地费工哩,你说你!粉翠眼一红说,人们说这地赖,我要把它整成好地哩!
从那天开始,粉翠就把精力放在整修斜坡的地上,那年秋天她就开始整修地,第二年开春地里多施了农家肥,选用优种,加上精耕细作,一年下来,庄稼长得不算好可也不是很差,除了种地投资,还是有盈余的。那年拴小到地里看着壮实的玉米穗,一时愣在那儿,眨巴了一下眼,对粉翠说:我输了,我出粮食任务和税款!粉翠笑笑说:种地纳粮天经地义,我种地由我纳粮纳税,不用你出,我就是要你承认,地在人种,父辈们开垦的土地,我们得管理好哩,还有你说话恁冲,我家建国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我要为他争口气!拴小双手作揖说:这是我的不对,说话不饶人哩!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是我不勤谨,是没时间和精力。说着看着粉翠又恳求说,我真是种不过来,你在这块地上投了那么多工,要不这地流转给你家吧?粉翠看着地说:别人不想种,我还真想种这地,我要改造成高产田哩!可建国是村干部,别人会有意见!拴小说,我愿意流转给你,谁还会说三道四?
最后,建国还是先让村人报名种斜坡,不少人说,莫说斜坡产量不高,就是产出金蛋蛋,那地车上不去,还得肩挑人扛,现在这人谁还愿意受那罪?结果没人报名。最后,拴小把斜坡流转到建国合同上。
五
粉翠想了想说:谁又能想到国家取消了粮食任务和农业税,白种地不说反过来种地还有补贴,八十老儿也没见过这样的好社会哩!她看了看建国,笑笑又说,再说这斜坡,现在修成了高产田,机耕路也修好了,拴小不后悔才怪哩!
建国迟疑了一下,说:拴小年龄大了,人家工地不愿用,那几年他把自家不少地都流转给了别人,现在想要也要不回来。
粉翠说:拴小也是苦命,老婆难产去世,一个人把小牛拉扯大。小牛找了个媳妇也是病秧子,常吃药看病,小牛伺候媳妇、照顾娃子也不能出去挣钱,家里就剩几亩地,我看也就将将能维持生活。
建国说:他这几年虽说够不上贫困,可也不算富裕。
粉翠问建国:拴小也种水果树和药材了吧?
建国答:种了,村里那些扶持项目,他基本都参与干了,可大都是过几年才能见效的,远水解不了近渴。
粉翠哦了一声,又说:说起来拴小还算我奶哥哩,母亲生下我奶水不多,拴小母亲常过来给我喂奶,她说拴小大了点,能吃点饭了,她省下奶水给我吃,那时候家家都困难,没粮食吃,奶水能有多少?说着眼圈红了。
建国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
中午两个人没有回家,早晨从家里走时,带了暖水瓶、方便面、红烧饼,还有中秋节自家烤的笨月饼。开水泡了方便面,啃着烧饼和月饼吃。吃了饭,建国和粉翠谈起明天开会的事,建国说:现在我还发愁明天发言哩,咱嘴笨。
粉翠嗔怪了一声:实话实说也不会?
建国再次挠头:可,可紧张起来,实话也忘了。
你就恁笨,咋让你当干部哩,是乡上经验交流,要出了洋相可败兴哩!粉翠着急地说,先说成立了三个农业专业合作社,二个说坡地上种植中药材和松树苗,三个说种干果和优良品种嫁接,四个说种水果树,五个说试种特色蔬菜和传统杂粮,你看还有啥?
建国想了想说:全有哩!
粉翠说:到会上可不能学我说几个说、几个说的,多难听哩!
建国说:我知道。
粉翠又说:也不能就那干巴巴的几句,像是揉面没加水,你得讲过程,还有扶贫工作队帮恁大忙,你也提一提,要不显得咱村人不地道。
建国说:我知道,还用你说,就是一紧张就想不起来!
粉翠笑笑说:上学时,记不住就记手上,你把主要词记到手上,想不起来展开手看一看。说着哈哈笑起来,补充了一句,像老和尚掐诀念咒!再不你晚上回去写在纸上,看一条说一条。
建国没笑,一本正经想了想,嗯了一声:也行!也不知他说的是记在手上行,还是写在纸上行。
就说今年的工作,不说以前的?粉翠又问。
建国嗯了一声。
粉翠说:也是,说多了,说咱显摆,别人也烦。要不提一下干工作多辛苦!
建国说:人家哪个不辛苦,你这人!
粉翠和建国边谈边拿起镰刀起身干起活来。
六
天上的白云多起来,风也大了,天儿渐渐转凉。玉米叶片刷啦啦抖动着,地上的碎叶打着旋儿。
忽然,有喊声传过来,是有人喊救人,是东边的沟里发出来的,再细听是拴小的声音。建国听了哎呀一声说:出事了!站起身循声跑走。
粉翠一时慌了手脚,站在原地,望着建国的背影,接着一扔手里的镰刀,也跟着跑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沟内山坡上有卧不下头牛的小块地,拴小要去开垦。他开着三轮农用车到沟里,弯多路窄,转弯转得急,一下翻了车,头碰破了,一条腿被压在车下。
建国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车底的拴小,急忙扶着拴小的身子问:拴小哥你觉得身上咋样?
拴小眼泪流出来了:腿压住了,我不能动,哎呀、哎呀疼死哩!
建国站起身,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说:拴小哥,一个人弄不动这车,得再找人,你再忍忍!
拴小嗯嗯了两声。
建国掏出手机,给拴小的儿子小牛打了电话。这时,粉翠也跑来了,她看了拴小的情况,就跑到附近找石块,这个地方也是奇怪,除了黄土还是黄土,附近找不到一块石头,她又走了一百多米,爬了几十米山坡,才从半坡上找来一块小的石头。建国明白她的意思,用力挪动车厢,粉翠跪在地上,用劲把石块塞到车厢下,减轻拴小腿部的压力。
拴小的儿子小牛跑来了。建国急促地进行分工,建国和小牛抬起车,粉翠负责把拴小的腿拽出车底。建国和小牛喊一二三,把车子的一头抬起,粉翠从后边抱住拴小的上身,用力往外拉,可是自己力气小,没能拉动。建国和小牛松了手,喘着气。
拴小哎呀哎呀地呻吟着。
粉翠冲着拴小说:拴小哥你两臂也用点力,要不然可出不来!
三个人再次准备好,建国和小牛再喊一二三,粉翠大声尖叫着,用力往外拉,拴小两臂用力往外撑。一点一点,拴小的腿终于从车底拽出来了。
建国边擦头上的汗,准备叫救护车。
拴小忙摆摆手对建国说,我还是回家养伤吧。
建国说,不行,得到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看腿有没有问题。
拴小说,我的腿能动,看来骨头没问题,多亏这个地形是个低洼处。
小牛焦急地说,爸,你不要心疼钱,先把那钱拿上给你看,不去医院咋行哩?
建国问小牛是咋回事,小牛说他媳妇检查出脑子里长了瘤子,需要做手术,那钱是投亲靠友借的,媳妇这病对外人都没说,要求建国和粉翠替他们保密。拴小听着小牛说话,低着头不吭声。
建国一听大吃一惊,生气地对拴小说,有这么大困难你们也不吭一声,今天检查这钱我想办法,你放心去看。你去检查一下,要没问题带上药回家养,要是严重就得住院,千万耽搁不得。另外你媳妇的病,申请上级看能不能办个低保,这事我明天去镇上开会,跟民政助理员提一下,看怎么办手续。
说着拿起手机,给县医院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建国对小牛说:咱上坡顶等车。说着蹲下身,让小牛和粉翠把拴小扶到他的背上。
小牛忙说:叔,我来!
建国瓮声吐出两个字:一样!
建国背着拴小,小牛和粉翠在后边扶着拴小的身子,三个人吃力地爬上坡顶。建国把拴小放到地上,让他平躺下来。接着建国给在县城的儿子打电话,让他给拴小筹借些钱,送到县医院。
小牛问:爸,你现在好点了吧?
拴小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说:好多了,就是腿疼,其他没啥。说着流下泪来。
小牛急了:爸你咋哩?
拴小不吭声,只是流泪。
粉翠见不得别人哭,自己眼睛也红了,她带着哭腔说:拴小哥你啥也不用多想,好好养伤,有啥困难我们帮你。
拴小哽咽着像个孩子,说:我没事,你们这样对我,我心儿不好受,当初因为退地,跟建国吵闹,可对不住你们哩!
粉翠说,过去的事,不提它了,有啥对不住的。
正说着,救护车来了,建国和粉翠把拴小送上车。建国对小牛说:有啥事给我打电话!转头又对拴小说,拴小哥,好好养伤,家里有困难可得告我,明天乡上开完会,我去城里看你!
七
一番忙碌,太阳快要落山了。
粉翠没有力气了,抱着建国的一条手臂,返回地里。建国粗声说了句:你先歇歇,今儿晚点收工,我再干一会儿。
粉翠喘口气说:我可真干不动了,说实话,除了生儿子那次,就许这次拽拴小哥出力大,现在浑身软成面条哩。
建国扶着粉翠半躺在玉米垛上,说:你歇着,我干。说着拿起镰刀砍起来。歇了一阵,粉翠又慢慢站起身,拿起镰刀干活。
建国回头对粉翠说:你歇歇吧!
粉翠说:哎,砍一株是一株,乘天气好,快点收回去,要不然过段时间天下了雪,收秋就受了罪哩!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
建国把粉翠扶上车厢,车子开动起来,车灯打出明亮的光柱。下坡,上坡,到了坡顶一片开阔。坡顶坪地交通便利,且地块规整,适宜机械作业,一年当中机播、机喷药、机收,几乎不用多少人工。现在,不少地块有收割机还在收割,小型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在拉运玉米穗,车灯在田野闪烁。拐了几个弯,就望见村子了,家家灯火通明,有的在场上打谷子,扇车嗡嗡响;有的在往铁丝网围成的大囤里装玉米穗,传送机负重旋转,发出隆隆声响。
建国深吸一口气,精神一振,不由加大了油门。粉翠在车厢尖声嗔怪了一句:你开慢些嘛!
回到家门口,粉翠下了车,眨眨眼认真对建国说:我从小受苦,也见不得别人遭罪,看了拴小那样,我就想了,咱也帮不上大忙。
建国说:要不就把那斜坡地给他种了吧!
粉翠听了一愣,说:给他斜坡?啊,你让我想想!粉翠说着眼圈红了。
建国看了看粉翠说:你先回家,我得找几个人,明天一早把拴小的农用三轮车弄回村里来。说着急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