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一回模特

我站在桥上，漫无目的地看着。

清晨，有点冷，我走到这里，不知该往哪里去。空气清新，有些淡淡的雾，但是能看到桥下有流水，水很小，但是在流，缓缓地流。桥的西南面，是块空地，长着嫩绿的草。太阳刚刚出来，桥西边的楼房上有红色的光闪闪烁烁。

这时，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青人，背着画夹走来。他快走到桥头时，向南拐弯，走上一条闪着白光的小路，然后顺着小路拐了两个弯，到了桥西南的草地上。他支好画夹，自己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手捏画笔，开始作画。

我感到好奇，盯着年青人看。

年青人画得很认真，感觉他的整个身心都到了他的笔和画上了。我的内心一阵酸楚，自己家庭不幸，中途辍学，无一技之长……感觉眼里有了泪水。忽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专注他的画，我却倏地一醒，心想看着他会影响他画画，忙转过身来，背倚在桥栏上。

雾散了许多，四周的景物更加清晰。桥两面是街道，道两边是楼房，也有低矮的平房，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楼前有缠着不少电线的电杆，有只鸟翠翠地鸣叫了一声，展翅在空中划出曲线。

起风了，冷风钻到衣服里，有针砭皮肤的感觉，好像血液流动慢了一些。我长吁一口气，努力从晦暗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我回头，正好看到他放下画笔，两臂伸屈，呵了呵手，接着又继续作画。这么冷的天，我站都有点受不了，而他却在坚持画画，我想这也是一个倔强的人。我转回头来，心里又冒出个要强的想法：你能在寒风中画画，我什么都不干，站一会儿还挺不住吗？

我的背上有紧紧的感觉，好像生了眼睛，还在看年青人。忍不住，我扭头看了一下。发现年青人看了我一眼，然后画他的画，他的画夹，正冲着我站立的方向。这真是个重大发现：他在画桥，既然画桥，肯定会画到我，我成了他的模特，这让我多少有点兴奋与惊喜。

按照前几天的惯例，早该回去了，何况天气这么冷。可青年人还在画，他的画还没有完成。我想如果当初，我不站在这里，他只画桥和周边的景色，也是一幅好画。可是他画了桥，也画了我，我怎么忍心让他半途而废。再说，尽管画的是背影，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形象，画了一半，岂不是也毁了我的形象？

我两手扶着桥的栏杆，几乎是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有点腰酸腿困，我还是坚持着。回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年青人，他还在画。一阵风吹来，哆嗦了一下，我用力握了下拳头，蹬了蹬腿，好像有了点暖意。

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下年青人，他还是在画。我真有些坚持不住了，可是理智告诉我，头都磕了，只剩下作揖了（这是我的猜想），现在回去岂不可惜？

太阳有一竿高了，大地一片金色。年青人终于画完了。他站起身来，把画夹背到背上，从小路过来，顺着街道往回走。

我终于一阵轻松，活动了一下腰，活动活动腿，我也往回走。但是我没有和年青人一起走，等他走了约一百米，我才起步。

不过，我的步子很快，没用几分钟就到了他的后面，两眼迫不及待地看向他背上的画夹。画夹上有座桥，桥上有个粗粗的黑影，背部佝偻着，两条胳膊抓着桥栏。那人那么难看，这就是我？我有点疑惑，真得是我吗？我埋怨年青人，既然是画，就该画的漂亮点，为什么不加点想像呢？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街上行人多了些，我在后面也显不出什么。再看画上那桥、那天、那阳光，画得很漂亮。心里又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由于我的存在，破坏了画的整体美？心里感觉凉凉的。

但我还是跟着他。跟了一段，还是怕他发现，就走到了路的另一边。

那天，心里又有些兴奋，毕竟做了一回模特。

说也奇怪，从此我也爱上了画画。后来的一次创作笔会上，我对那位微胖的中年画家，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画我背影的那个年青人。那天中午我与他碰了杯，互相作了介绍，但我没提当年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