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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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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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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是个好兵

高松说,因为新冠病毒疫情,去不了你那儿了,实在抱歉。

我说,这几天听说有了这种病毒传染,我就担心你来不了,可惜了,那啥,没什么,这段时间都挺紧张的,就得减少人员流动哩,疫情过去可得来。

他叹了口气说,盼疫情早点过去,现在又紧张又憋屈。

我说,你那人胆子小,要放宽心,没事的,按要求做好防护,就不会有问题,再说了,你现在退休了,不用上班,宅在家里不要出门。

他说,也是。

我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说你有早睡的习惯,该休息了。

他说,行,那就这,我挂了,你也要休息好!

我说,是。

关了视频,我叹口气。这段时间疫情越来越严重,高松来不了也在我的预料中,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我还是有点失落和伤感。

前段时间,高松说要过来,我说来吧,你早该来了。他说以前不是忙嘛,现在办了退休手续,有时间了。

随后的几天,他订了高铁票,把网上订票的截图给我发过来,说二十九日中午就可以到了。我说行,到时我去车站接你。他问我你们那儿离高铁站远不远呀,我说,不远,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我把一个小时五十分的车程,说成一个多小时。他听了我的话说,一趟可也是半个多小时了,是汽车跑呀,可也不近。我说有车就不算远了,再说了你来了就是走个两天三天,我也乐意!他没有再说话,他眼里闪出泪光,就这一点有点像当年在部队时那个样子。或许他意识到眼睛暴露了他的情绪,便眨眨眼,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慢条斯理一句,人年龄大了,没长其他本事,多愁善感的本事长了。

尽管还有二十天,我已经在做准备了。我对妻子说不能让他住旅店,就住在家里,到时正好春节过了,孩子们上班都走了,能空出一个房间来。妻子说行,到时候可得好好整理一下房间,孩子们住的那房间太乱了。我又说大冷天来咱这儿,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妻子说那也得转转呀。我说我想好了,准备到瓷器博物馆看看,从古到今咱这儿的瓷器都有,反映历史哩,高松爱细抠,对历史的东西尤其感兴趣。再是到新建的大水库看看,他对新鲜事也可上心哩,水库尽管水面已经冰封,但是冰面那么大,听说还有人在上面玩,也有砸冰钓鱼的,那场面也好看哩。到新建的滑雪场滑一下雪,玩一玩童年的游戏,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听说那儿去的人也不少哩。只是高松胆子小、也不大爱运动,不知感不感兴趣。如果还有时间就到附近的省会城市去看看。妻子看着我问了一句,吃什么呢?我说,咱这儿面食挺有名的,我得让他尝个遍,然后再把咱这儿传统名牌食品让他尝尝,比如用红粞做的油杮子,韩愈牌茶食,白氏豆腐干和南燕竹猪头肉……

我打开视频,高松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这儿疫情很严重,你们那儿怎么样?

我说,今年过年人们一提就是病毒,我听到这个病毒在蔓延,心里可烦哩,真的。

他说,我也是心烦,可是现在也不由你,疫情越来越严重,我们这儿都要封闭管理了,小区的院子怕也出不去了。

说这话时,感觉他挺紧张的,那表情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吃惊地说,那么严重?

他说,可不,现在发病的人,已经很多了,前几天还是好好的,忽然就病了,还有人一夜间就没了,我的内心慌慌的。

我看着他说,可不能大意,要做好防护,还有调整好心态。那年闹非典,我就老是感觉胸闷,觉得气不够用,非典结束后胸闷的感觉没了,完全好了,想来那就是紧张。心态也重要,不然会影响健康哩。

他说,你也会紧张?我还以为只有我小胆了,说着他还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说,面对疫情威胁,人人都会紧张,但是要尽力调整自己,因为面对灾难,还有不少事要干哩。

他说,我也知道,可是由不得自己。

晚上,妻子问了我一句,高松真是胆子小。

我说可不是哩,平时他确实胆子小。不过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胆子小,该用啥词表达我也说不清。

接着,我给妻子讲了两件事。每次队列报数,还没报到他跟前,他就紧张起来,他前面的一个人报了数,还没报完,他已经报了半个字,前面一个人报完,他又报了一次,听在人们耳朵里,就不是到,而是含糊不清的不到。起初,排长很生气,以为他故意捣乱,把他叫出队列训斥一顿,他低着头不吭声,很委屈的样子。让他回到队列,重新报数,他依然是喊不到。排长大喊一声重报,他的报数还是不到,排长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一个特例,竟憋不住笑起来,全排的人早已憋不住了,跟着大笑。因为那一笑,排长和战士们给高松道了歉,说不应该笑,向你道歉。可是出现这样的兵,会影响队列成绩,我找他谈了几次,他说不知咋的,一报数就紧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报什么了。我说,要有信心,一个大男人还怕个队列报数?他说,这毛病怕是改不了。我带他到操场上单独练习,我喊报数,他在那儿答到。也是奇怪,没人的时候,他答得虽然犹犹豫豫慢了一些,但能听出是到字。我说这不是很好嘛,有啥难的。可是到了队列里,他还是不到。因此,有战士私下送了他个绰号:不到。这绰号很快就传开了,指导员批评说不准乱起绰号,可是私下还有人叫。还有一件事,是新兵训练的投弹考核。事先,排长就怕他掉链子,做他的思想工作,接着班长做他的思想工作,最后我还安慰了他几句,这么多人跟他讲的是一个意思,大胆往前投,跟平时训练一样,就当它是训练弹好了。他脸色煞白,嘴唇还有点哆嗦,嗯着点头,一看就底气不足。当时我是副班长,平时高松跟我在一块多一些,高松说跟我在一起,感觉身心能放松,就像是在家人跟前一样。投弹前,排长找到我商量高松的事,排长说让我站在他身侧,以防不测,再三叮嘱我,一定保护好高松,不能出任何问题,也要保护好自己,我说排长放心,一定没问题。投弹那天,战士们趴在一个土塄下,排长喊谁的名字,谁到前面投弹。虽说已到春天,可是边疆的天气还是那么冷,我看了一眼高松,发现他脸色更白了,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紧张,我觉得后者的因素大一些,内心真为他着急。快轮到高松投弹了,高松身体有点哆嗦,脸色更加苍白。我拍拍他的肩,说放松放松!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显得僵硬,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前面那位战士投弹完毕,排长喊了一声高松,他站起身,不太利索地答了一声不到,两腿跑步时看着有点僵硬,他立正站定向右转时,旋转的节奏也慢了半拍。排长接着喊我出列,让我给高松讲一下投弹要领,帮他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接着按照原先的安排,我站在他身后左侧。排长喊准备,他从发弹员手中接过一枚手榴弹,面向排长下蹲,两手拧开弹盖,捅破防潮纸,取出拉火环,小指哆嗦着勾住拉火环,然后起身走到投弹位置站立等待口令。我盯着他的每一动作,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向排长点点头。排长喊投弹,高松开始撤右腿、右手后引、上体后仰、右脚蹬地、送胯转体、用力投出……这一连串动作还是比较规范的,然而,危险还是发生了。他虽然咬着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最后扣手腕动作变形,手榴弹只投出五米远。我盯着嗤嗤冒青烟的手榴弹,用力把高松拉倒,趴在掩体里。紧接着爆炸声响起,耳朵嗡嗡响,天上的尘土落了下来。排长爬起身,跑过来,急伸手拉起我俩,看我俩好好的,气得瞪起眼,踢了高松一脚。那天晚上,高松哭了,他说我不是当兵的料,什么也做不好。当时我也情绪不好,大声说,大男人哭啥,要战胜自己,战胜了自己你才能赢!我看他抽噎着的样子,又安慰他,人无完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不足,下工夫就好了。他嗯着点头。

我的话,把妻子惊得张大了嘴巴,她紧张地问我以后怎么样了?我说,此后他的报数一直改不过来,还有他胆子小不适宜从事难度大危险系数高的工作,把他安排到炊事班做饭,那里出队列少,野营拉练也只是背只大锅,也没有什么风险,在那儿他干了三年,一直到复员回原籍。

妻子哦了一声。

高松跟我视频说,疫情很严重,小区封闭管理。

我说,我们这儿也严格管理起来,小区发了通行证,每个家庭一个生活通行证,是绿色的,让三天出去买一次菜;上班工作的人发工作通行证,红色的,每天凭证出入上下班。

他说,那也管得严哩。

我说,现在全国都紧急动员起来了,我们这儿的城市小区和农村都不让外人进入了。

他说,就应该这样,恐怕全球也数咱们国家动员速度快哩。他看了看我又说, 还有一件事,社区号召党员报名去志愿服务,你说我用不用报?

我说,不是我拉你的后腿,你的年龄不在年轻时了,还是不用报吧!我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你那胆子,遇事那么紧张,还是不去的好。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又说,你知道我这个性,遇事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不是干大事的人,起初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是这次病毒来势迅猛,需要全民动员哩,咱得站出来跟大伙儿一起积极自救。还有最近从新闻上我看了好多老专家,年龄比我们大了一轮,都来到抗疫一线,有那么多离这儿很远的医务人员,远离亲人、冒着危险来到这儿了,我作为本地人,是党员,又是退伍军人,不报名脸往那儿放,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他竟讲出这么热血的话来,我沉默了一会儿,内心波澜起伏,我说,行啊,我支持你!

他嗯了一声,眼里又有泪闪。

晚上,我告诉妻子高松想当志愿者的事。妻子说,他年龄大了,能做什么。

我说,能做什么,组织会考虑。

妻子说,没想到他还挺有血性的。

我说,你可别小看他,他在炊事班,不怕脏不怕累,连续三年都有连嘉奖。我说过平时他是胆子小,可是到了战时他的胆子好像就大起来。那年南疆战事,在我们营里他是第一个申请上战场的士兵!

妻子问,上了没有?

我说,组织没批下来,可就那写申请的勇气,都让人刮目相看哩!后来复员时,他叹了口气说,我这兵当得没啥成绩。我说你保证了那么多人一日三餐能吃上饭,还能说没成绩?他点点头说,也是,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高松跟我说,他报名了,等待分配任务。

我说,听说老年人体质差易感染,你可得小心保护好自己。

他说,我的体质没啥问题。我记着你那话,战胜自己才能赢,我一直在想办法战胜自己哩。你知道,我当初在部队时不爱运动,后来竟爱上运动了,一天不运动身上觉得不得劲,复员后我仍然是早上早早起来,然后跑步去单位,一直跑了四十年。自己血压高,能控制,其他的很正常。他又谈到疫情,说不少医务人员、不少志愿者都在一线超负荷工作,他们的事可感动人了!

我说,我还以为你一直不爱运动,听了你这一说,我还真的对你刮目相看哩。也是,人都在变化,前段时间一提病毒我心里就莫名地烦,最近却每天要看新闻联播,还要打开学习强国App,看上面的推荐文章、时政要闻和疫情播报,我的思想也在变哩。最近从媒体上看到那么多奋战在一线的人,他们太辛苦了,有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实是叫人下泪呀!说这些时,我不由想起当年那场战争,当时我们作了战前动员,个人的物品都贴了标签,一旦牺牲知道是谁的东西,往哪投递;我们都剃了头发,受伤好救治;自己的血型号都写到衣服上,输血不用再验血型……我又对高松说,现在的这场战疫,让我想起当兵时的战前动员了。

他说,我也有那种感觉。

我说,这可是另一场战争!

他说,是,这场战争可能更艰难。

第二天晚上,他告诉我,他的任务是小区门口执勤,就是看证件、测体温,不让人们随便进出,对出入人员进行详细登记,同时还要为需要帮助的人服务。我说,那可辛苦了。他说,确实辛苦,站在那儿风吹日晒、腰酸腿困,还要处理好多事,说好多话。停顿了一下又说,以后工作忙,不能跟你联系了。

我说,行,你抽空报平安就行了。

接下来,十多天,他都在岗位上。只是晚上来个语音,只有三个字,我很好。我回一个字,好。我想交流简单点,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一下。

有一天,他发了语音,说我骂人了,小区院子里有个老人,口罩不戴,在院子里溜达。我提醒他,他不听,继续溜达,我大声说,你一大把年纪不知个好歹,那位老人脸涨得通红,说院子里也没啥人,我转一下不行!我说,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样的想法,都像你这样,那就危险了!老人明显不高兴了,瞪了我一眼回家了。我后来想想不该那么说老人,内心很不是滋味。唉,这辈子没骂过人,想不到这次这么冲动。

我说,就得管理严点,要不大家吃得苦就没意义了,我觉得老人慢慢会理解的。

他说,是。

过了两天,他发语音说,在院子里溜达的那位老人发病了,被送去医院了,不过只是疑似病例。

我一惊说,那你们可得做好防护工作。

他说,社区组织专业人员来进行了一次彻底消毒。他停顿了一下,又忧心地说,我接触那位老人了。

我说,你咋这么不小心?

他说,老人是在楼下晕倒的,我心里一急,没有多想就跑过去扶起他来,扶起后,给他量体温,呀!三十九度了,我一时慌了手脚,就跟那次投弹是一样感觉。我哆嗦着打电话叫来社区人员和救护车辆,帮着把老人抬上车。我把老人送走,心里才觉得后怕,也是奇怪,我马上就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好像真的染上病毒了。

我说,这恐怕是你心理作用吧,不过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还有你回家可得把自己隔离开,不要再接触家人。

他说,我自从开始执勤,就搬到地下室睡了。

又过了两天,高松视频说,那位老人确诊不是新冠肺炎,我心里一下轻松了好多。我解除居家隔离又可以上岗了。

我说,谢天谢地,你以后可得小心点。

他说,没问题,这次我可记住了。

过了一天,高松发语音告诉我说,他又换工作了,到了医院干老本行了。

我问,做饭?

他说,是,全国的医务工作者来这里参战了,医院的病人在增加,这儿医院炊事人员短缺,所以我又报名到医院做饭了。

我说,那可是更辛苦哩。

他说,也没啥,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奔忙,医务人员、各级工作人员,还有那么多志愿者,医务人员是一线最辛苦的,他们那么辛苦,为他们做点什么,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

十一

接下来,他更忙,每天发语音报平安。有几天他说炊事人员少,很累,有点扛不住了,坚持!有时只发坚持两个字。我知道,他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承受的紧张和苦累,或者还有想象不到的困难,他发这些话,既是报平安,也是为他为我们打气。

又过了几天,他发语音说坏了,我又感冒了,人年龄大就是啥也扛不住了。

我说,你太累,上火了。

他说,估计是累了,这两天人手不够,我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这次感冒医院让我隔离十四天,做不成炊事员了。

十二

又过了三天,他要视频,视频里他说,我有点发热,作为疑似病例住进医院了。

我心里一惊着急地说,你可得听医务人员的话,一定要休息好,不要紧张。

他说,想不休息也不成了,你现在看到了,我躺在病床上。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我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得说,我怕万一自己确诊这病,精神也不行了,也没空说了。

我一惊,奇怪地问,啥事还这么着急着说?

他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听着,两个月前你告诉我说自己要退休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当初在部队我问你出生年月,没想到你说的是农历,而我却说的是公历,我弄清楚了,其实是你比我大了几天,我叫了你四十多年小弟得向你认错,我该叫你一声哥!

我心情一松说,我还当多严重的事,哥弟还不是一样,咱们是弟兄对不对,不用那么认真。

他说,可不能这么说,哥就是哥,弟就是弟!

我说,听你的,我是哥,你是弟。

他说,就为这事我才准备去你那儿向你赔礼的,没想到遇到这场疫情没有去成,原想疫情过去再去,可是我现在这样子,万一……就更无法去了,现在只好视频里说了。

我大声说,你没有万一,一定会好起来!

我想跟他多谈一会儿,我告诉他,我也报名成了党员志愿者了,工作也是到小区门口执勤。

他说,好。

我说,你早点好起来,咱们都当门卫去!

他点点头。

跟高松讲完,我坐在家里心情烦乱,内心一揪一揪的。我想起当初高松说他大我几天,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也许是把这当作一件小事,但更多的是相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后来又想起高松这次来,竟是为赔礼而来,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小事可他竟这么郑重其事,这让我内心又是一震。

十三

第二天,他没有联系我。第三天,第四天他也没有联系我。第五天,他给我发微信说,结果出来了,没事,我只是劳累感冒了。

我长吁一口气,打字说,谢天谢地,可把我吓坏了!

他说,我也紧张。

他这么一说,我不由想起他报数和投弹,我说你胆子就不大,肯定会紧张。

他发个笑脸,说,你是知道我的,人的本性难移!

我说,这下好了,疫情过去,你可以来了。

他说,行,我肯定去,但是现在我还得去工作。

他过去不是开视频就是发语音,从来不写字发微信的,这次他的微信打字打得很慢,好长时间发一句话,我想可能是他打字不熟练吧,或是正有别的事也说不定,别的我也没去多想。

十四

接下来几天,高松没有发微信,我想让他好好休息,也没打扰他。可是又过了十天,他还是没发微信,我发语音问他,感冒好了没有,这段干啥,是执勤还是干别的?

他回微信说,工作忙,又到小区执勤了。这段时间不能跟你多联系了。我也没多想,说,行。

我关了微信,看到妻子正在看我,眼睛有点红。她发现我看她,忙掉转身,用手擦了一下眼。我一惊问她,你怎么了?

她说,到楼下扔垃圾,院里风大,眼睛见不得风,风一吹就流泪。

我说,我看看。

她说,没事了,已经好多了。

我说,春天风大,可得小心点,防止感冒,现在医院对付病毒也够紧张的了,咱可不能添乱了。再说,我现在每天要到小区当门卫执勤了,也没时间照顾家里,你自己可得小心点。

她说,我知道。顿了一下,她叹口气,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这次病毒可能会死好多人,谁也说不来会到哪个的头上。

我眨眨眼说,是哩,谁能知道?能做好的就是尽我们的努力。

她忧心地说,好多至亲的人走了,人们可难过哩。

我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十五

冷空气又来了,站在小区门口冷得人打哆嗦。我只好在地上踏步、转圈,有时不忙时边转圈边做几个太极拳动作。这段时间,居民还是比较自觉的,门口进出的人明显少了很多。社区支部送来一条新的标语,写着不聚餐、不访友、戴口罩、勤洗手,我跟另一位执勤人员站上梯子,把标语挂在墙上。旁边还有一面红旗,写着抗击疫情,党员在行动,是县委组织部统一制作的,昨晚风大,把固定旗杆的绳子吹得松动了,我又把它紧了紧。可能爬高风吹的缘故,那天中午,我走回家,就觉得头晕耳鸣、浑身乏力,回家躺了一个小时才觉得稍好一些。下午两点多,我又到小区门口接着执勤,一直到傍晚六点,晚上有其他党员志愿者接班。回到家里,我想跟高松视频一下,跟他谈谈,因为这段时间忙,好长时间没跟他联系了,他也没有给我发微信。

我拨过去,对方没有接。

妻子看我视频连线,忙过来说,着啥急,先吃了饭再说。

我说,不知为什么,没人接。

她说,也许是有事,顾不上。

我接过妻子端来的饭,放到茶几上。这时手机响了,是微信,是高松手机发过来的,他说,我执勤很累,再联系吧。

我回语音说,好的,一定注意身体。

他说,好。

我吃了饭,就躺下来。我想起高松的事,心里忽然有个疑问,为啥他不接我的视频,也没发语音,却是发个微信过来。我又想起高松一向除了视频就是发语音,很少写字的,他曾提过说写字麻烦,我心里一激灵,爬起身给高松发了个语音,我说我想跟你视频聊天。

我刚发出去,妻子就说,你视频什么呀,明天不能视频了,让高松好好休息一下。

我说,我觉得不对劲,我得看看他。

妻子看了看我,眼一下红了,说你不用视频了。

我一惊,大声问,你说啥?

妻子说,你不用视频了,高松他走了。

我一下愣在那儿,坐在椅子上喘口气,抬起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高松跟你视频后的第二天就走了。他的妻子给我打电话说了这个事。说高松一确诊这病就准备了后事,他发微信告了妻子,不想让你这么快知道他的死,他知道你心脏功能不太好,怕影响你执勤哩,他的妻子只好用微信跟你聊天报平安,没想到瞒不住你了。

我一下坐在那儿,眼泪流出来了。妻子默默地坐在一旁观察着我。我坐了一会儿,对她说,我没事,医生说只是心脏早搏,没事的。你也不用安慰我,我们明天得跟他妻子视频一下,我得好好安慰一下她,她才是更需要安慰的人。

晚上,我一直想高松的事,边流泪边想他在部队的点点滴滴,还有复员后的每一次通信交流。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了个梦,自己野营拉练脚又扭伤了,高松背着我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但是他一直坚持走着。我感冒了,高松给我跑到卫生队拿药,回来又忙着倒开水,看着我让我喝下去。又不知怎么回事,他再次背着我跑着,忽然他一脚踩空,我俩一下掉进了深渊,我大喊了一声。

我一声喊把自己惊醒了。我睁眼一看,外面天已大亮,我忙穿衣服。妻子看着我问,你还去执勤?昨晚没睡好,要不请个假?

我说,没事,执勤人手紧。我接过饭碗,随便吃了几口,站起身,觉得身体有点发虚,有轻飘飘的感觉,我坐下来喝了口水,觉得精神好些了,就出门接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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