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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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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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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余粮

一道山梁,弯弯曲曲,绵延十几里,真像是一条龙哩,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真的龙是什么样子。山梁的上面山石啦、树木啦,像龙身上的鳞片哩。

“听你爷爷奶奶说,风水先生观这坟地时说,咱这坟在龙身上,总有一天会腾飞哩!”老人说着嘻嘻笑起来,“风水先生可会忽悠哩。”

他带着儿子一家来到坟前,烧纸,焚香,磕头。做完这一切,他说,“还是那句话,我老了,这坟你们也找到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要来祭拜,路是远点,可也得回来!”

儿子儿媳点点头。老人带着他们边走边说:“回来一趟不容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老家。”

走了约一里地,进入村子。村内的房屋建在沟里和梁上。梁上街道旁的房屋整齐美观,街巷两侧有行道树和花池。沟里还能看到破旧的窑洞,现在已无人居住。

梁上的沟边有一处四合院,正面有两间土窑,东西各有一间石窑。

这个家,儿子是知道的,他在参加工作前后,爸带他回来两次。老人指着窑洞说:“正窑住人,东窑是厨房,西窑放粮食蔬菜和杂物。”

东窑有灶台,地上有两条粗笨的板凳。西窑东西就多了,地上铺有几根木椽,石块砌的两个粮仓,还有一卷苇席。老人指了指:“这些都可以存放粮食。”

他说:“三十年前,粮食已经不缺了,可你奶奶把这窑内堆得满满当当。我回家探亲,总是劝你奶奶,把粮食卖了吧,现在啥买不到啊?饿不着了。你奶奶说,‘存点粮没坏处。’我说,‘咱家存新粮,吃旧粮,吃起来味道也不怎么好。’她脸一沉,‘好了伤疤不能忘了疼,不好吃也比没粮吃强。’”

儿媳是城里人,对这里的一切都感觉新鲜。她拿着手机拍照,院里院外拍了个遍。

儿子对儿媳说:“你蛮有兴趣哩!”儿媳笑笑说:“我爷爷活着时,常给我讲他的事,他说抗日战争期间他就在山村打鬼子,当时敌强我弱,有段时间,曾在山村的地道内生活。所以呀,我对农村有着特殊感情。”

出了院子,老人指着院外的一块空地说,以前这块地是种菜的,有山药蛋、南瓜,还有黄瓜、西红柿什么的。每年南瓜蔓爬到院墙上,蔓上挂着鲜红的南瓜。他说:“到了农闲时,做晚饭你奶奶不让用粮食,她让煮点山药蛋和南瓜充饥。我们把山药蛋放点盐,倒点醋,搅一搅,也好吃。在南瓜里少放点糖,甜甜的,也很好吃。可是它不耐饿,我们喊饿。你奶奶就是不给吃别的,她说得节约粮食,晚上睡一觉就熬过去了。”

山沟的对面,是一块块梯田。老人说:“你奶奶让我到地里拾粮食。我跟别的孩子一起拾麦穗、拾谷穗、拾玉米,反正收割了啥就拾啥。一株一株地翻腾玉米秸秆可受罪哩,秸秆上有露水,把衣服淋湿了。哪根秸秆沉甸甸的,多半是漏掉的玉米,捡到一穗,心里高兴得不行。拾点粮食,能填补家里口粮的不足。”

不知想起什么,老人笑了一下,接着说,“有一年,不知听谁说的,要有天灾哩,说那段时间没太阳,要持续半月二十天哩。你奶奶急了,买了豆腐渣,豆腐渣就是做豆腐剩下的渣子,是用来喂牲畜的。她在豆腐渣里,加些面粉,然后上锅蒸窝窝头。蒸好后,切成片,放在灶火上,让它干透了,装到一个大的布袋里,挂到墙上。她说,‘带上这干粮,也能撑一段时间!’她说的这个灾,一直也没来。”接着老人又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奶奶,就是这样子,老是担心会有什么灾,唉,她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也难怪她。”

他接着说,“你爷爷去世早,你奶奶一个人操持一个家,挺不容易的,我参军那年,带兵干部说,你不要参军,家里有母亲,身体不太好需要照顾。你奶奶找到带兵干部,坚决要求让我到部队。没想到,我参军第五年,你奶奶就去世了。”他的眼圈红了。

“‘家有余粮、心儿不慌’是你奶奶的话,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像是一个知识分子哩,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不过你奶奶也不能说是普通,她说她小的时候在村里上学,是个好学生,老师一讲她就能理解,背书背得很快,算算术也算得很准。可是读了两年她就不上学了。老师到你奶奶家说:‘这小妮子能读书,让她读吧。’我姥爷摇摇头,叹口气说:‘没办法,谁让她生在这个家呢,供不起呀!’当时她家里穷的饭都吃不饱,怎么能上学呢。她的心算能力越来越强,卖猪、卖鸡蛋、卖兔子啥的,她能快速准确算出一共多少钱,有一次一个收购员算错了,你奶奶报出准确的数字,那收购员的脸腾地红了。年终集体分红,她算的数字一口说出来,跟会计上的数字丝毫不差。”

老人讲完,叹口气说:“今天时间充裕,我带你们再看一个家,那个是战争年代的家。”

三个人相跟着往村外走。村子的东边有一道山沟,那沟很长,有十几里长。出村走一千多米就到了这个家,说是家,现在也不像个家了。

那是挖的土窑洞,窑洞距窑顶至少还有五米,上面是一块耕地,东西走向,足有一亩大小。老人指着这块地说:“这里栽了很多葡萄树,可惜后来人们把它移走了。”

地边上长满了酸枣树,光滑发亮的枝干上,正在萌发绿绿的叶片。顺着一条小路往下走,拐弯处有株杏树,有一半树枝已经干枯,另一半树枝还在生长。他说:“这是五月鲜,每年早早地就成熟了,杏儿有小指头肚大小,里面是甜甜的汁液,可好吃哩,这杏软,不耐储存,所以市场上见不到这品种!”

拐过弯,有一段石板路,就到了院子里。正面是两眼窑洞,是从山坡上挖进去的土窑,那窑的门板没有了,窗户没有了,红红的泥土裸露着,还有几处烟熏的痕迹。东面还有一眼窑洞,里面很黑。院子前面是山沟,院前原先有院门,现在门已倒塌。出门向下有一条两脚宽的石板路,弯曲着一路向下,直到沟底。

儿子有些疑惑:“爸,你说这院门是朝向山沟的,可咱们从这上面也可以下来呀?”

老人说:“原先杏树那儿有土墙的,你爷爷和奶奶搬回村里后,墙就倒塌了,哦,他们是新中国成立后搬回村里的。”顿了一下,又说,“你爷爷奶奶住正窑,你爷爷的哥哥一直没成家,跟你爷爷在一起生活,他住这东窑。”说完,他领头走进了东窑。

里面靠南墙有一爿土炕,其他什么也没有。窑洞出奇得深,别的窑洞入深两丈多,这窑却有三丈到四丈。走到里面,还有一个小门。老人指着小门说:“这儿以前放个黑色的柜子挡着,里面是地道。地道一直通向东沟,遇有突发情况,人们可以从这儿逃走。”说着,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钻了进去。

里面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走了三十多米,突然宽敞起来,像一间小屋,细细看就是小屋,还有土炕,人能在里面休息,小屋的另一边还有地道,可继续前行。

他说:“听你奶奶说,这个地方住过不少人,有路过的干部,临时住在这里,有逃难的村人也在这儿住哩。因在村外,这儿相对安全些,当然也有危险的时候,据说有一次,鬼子不知怎么知道了,搜到了这儿,你奶奶带着众人,顺着这条地道逃走。”

儿子说:“哪奶奶家藏那么多人,有粮食吃吗?家里没粮了,可咋办!”

“粮食不够,他们就挖野菜吃,摘野果和树叶吃。”老人说。

儿子没有再说话。儿媳不断地在拍照,拍院子,拍窑洞,拍地道。后来跑出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对老人说:“爸,我把这儿的照片发给我爸,我爸说像是听我爷爷说过的地方,我爸让我问你,你的大伯,是不是为地道内的人找粮食,出去再也没回来?”

“他怎么知道?”老人吃惊了。

“真有这回事?”

“你奶奶说过,我的大伯,到村里找粮食,被鬼子抓去修炮楼,你大伯逃走时,被鬼子打了一枪,死在村边的路上。”

儿媳眨眨眼低声说:“我的爷爷在这儿住过!”

“这么巧?”儿子脸色泛红。

“应该错不了!”儿媳又说,“我爸说,我爷爷活着时,常念叨,他当时是我军交通员。可是他在这儿仅住了两天,后又脑部受伤,记忆力下降,想不起村名,记不住是哪家。”

这个信息来得突然,三个人站在那儿,互相看看,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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