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

两点出门,走十五分钟到学校门口,儿子边进校门边说爸爸再见。我转身沿马路边向西走,穿过铝厂福利区,到北京路上,再走十分钟,到我上班的单位,坐在办公室里抱着手机读电子书，

睡过了一个小时午觉，下午坐在办公室里读书，头脑清醒，身心舒适，两个小时里聚精会神读了许多文字。两个小时候后，站起来走一走，眼睛看看窗外，远处是金岭公园里的阁楼，被发出嫩芽的树木掩映着，在静默明媚的春光里，树叉上那一疙瘩乌点是喜鹊窝。

我揉揉眼睛，擦擦眼镜，坐下来继续读电子书，再读一个小时，过了五点，收起手机，准备回家。儿子四点放学，回家已经多半个小时了，不知他是在屋子里认真写作业呢还是在院子里和小朋友们玩，我不太放心他回家后一个人在屋里待太久，不到六点下班时间，我跑回家了。

单位不忙的这段时间，我就是这样上班着。从过完年到三月底的现在，没有要忙的重要事情，整天在办公室里闲坐着看电子书。我的手机里有这些书：《穆时英散文集》、《萧红经典文集》、《阿勒泰的角落》、《中国现代文学简史》、《中国现代文学导读》……还有《红楼梦》和《金瓶梅》。这些电子书，花很少一点钱就可以读到，够我打发在办公室里坐着的这段时间。

它们都是与工作无关的闲书，但是，我并没有当闲书读，我读得很认真，反复读，深阅读。我读很多闲书，写很多闲字，这让我的身心能在这个城市里安定一点。

假如有人进我们办公室来办事，会看到五六个人都抱着手机低着脑袋默默地看着，来人的第一反应，这帮人是熬天天吃馍馍混卷卷无所事事的人，让这帮人办事，估计办好不到哪里。

我旁边是小司，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不来办公室上班，他还没成家，不知在外面折腾着什么，天天有催债的电话打进来，我一看座机上是“021”开头的号，就摁掉不接。我手机上也发来找小司的短信，说他信用卡诈骗事实成立，法院会发传票到他户口所在单位，我若能联系上小司先生，请及时告知。我删掉这条短信，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小司来上班，我悄悄问他，怎么回事？和你要钱的短信怎么发给我了？出什么事了？你欠谁的钱？

小司解释，在网上贷了五千元，已经还了八千，人家说没还够，天天催我还款，这个那个威胁我，给我身边的人乱发短信。

如果真是这样，可以不理，套路贷，黑恶势力，扫黑除恶打击对象。单身青年小司，不好好上班，瞎折腾搞套路贷，够他闹心一阵子。

小司旁边是小杨的位子，去年十二月她生孩子休产假，到今年六月才来上班。她走的时候，把领导办公室门上的钥匙给了我，让我每天早上打扫领导办公室卫生。我来单位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用这把钥匙打开刘主任的办公室，把烟灰缸倒干净，把茶杯倒干净，桌子椅子沙发茶几擦擦洗洗抹一遍。搞完卫生，把防盗门锁好。

我对面坐着小师，他进办公室来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看手机，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一动不动坐下去。时不时痴痴傻笑一会儿。在去年其他同事手头都很忙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就他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大家认为他什么都不会干，不给他安排任务。他只能一天到晚在自己位子上干坐着。

小师旁边是小张，他爸爸原来是我们单位员工，他爸爸从我们单位出去后搞工程，成了大老板，动不动请我们领导吃饭。小张先安排在我们办公室上班，看考公务员的书，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但和我当年一样，他一页考公务员的书都不看，抱着手机玩游戏。他过十几天结婚，我们肯定给他出份子随礼，参加他的婚宴。

小张旁边是贾姐，她的姑娘刚上初中，她在办公室里坐着，经常听见她给姑娘打电话嘱咐吃饭写作业的事。

一张二米四长，一米五宽的桌子上相对坐着我们六个人，三个人坐这边，三个人坐那边，面对面这样坐走下去。若六个人都来上班坐在一起，会把进办公室的外人吓一跳，你们六个人坐这么一张桌子办公？

工作不忙的这段时间，大家呆呆坐在办公室里熬时间，这段时间，小杨和小司不在办公室，桌子上显的不那么拥挤了。

早上，我送儿子去学校，再到办公室上班，刚好八点，其他人还没来，我打扫领导办公室和我自己的办公室，打扫完卫生，我坐在位子上看电子书。小师进来，小师问一句：收拾完了？我说，收拾完了。他坐在他的位子上看手机，看到下班。

小张和贾姐进来，坐到各自的位子上看手机。小张看一会儿微信，大部分时间玩电子游戏。贾姐坐一会后，站起来去财务室和刘姐待去了。

我们的刘主任偶尔会进到我们九个人的办公扫视一圈，有时候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有时候问一句小张呢？或者问一句小司呢？这时候小张和小司都没来。

除过和我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五个人，坐在别的桌子上的人还有三个。一个是动迁一部张部长，他是工程师，我们叫他张工。去年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五十五岁的人，马上退休了。他悄悄对我说，他退休后我就是他的接班人，我就是动迁一部部长了，这让我很不自在，有一段时间紧张兮兮的。另一个人是动迁二部的王部长，很不愿意和我们这几个坐在一起的小兵说话。整天冷冰冰的表情，我问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他会反问我，你来单位这么久了，这个问题你都没搞明白？打死我也不敢再问他问题了。小师刚来的时候，领导安排他带小师熟悉业务，两年过去，他对领导说，小师什么都不会干，什么也教不会。小师瞅着他发怵。这段时间，王部长天天打发小师给他买早点，小师不敢不去。我刚到这个单位上班的时候，刘主任老打发我给他买早点，后来我找个理由推辞，不再给当领导的人买早点了。看到王部长打发小师买早点，我心里很不自在，王部长最看不上小师，却天天打发小师买早点。

我们领导到我们办公室来转一圈，没办正常请假手续的人若不在办公室，他问一句，人呢？我们说刚才还在，这会儿出去了。领导不再过问。不忙的这段时间里，谁早早跑回家了，谁不打招呼没来上班，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管不管。动迁办的主任问我们的主任，你们征收中心的员工上班咋这么散漫？我们的主任理直气壮着说，那你安排活干呀，没有活干，让他们傻子一样坐在办公室干么？

我们征收实施单位没有活干的时候，动迁办的干部们也没有活干，也是整天无所事事。在办公室里天天混日子的这种情况在这八年时间里经常出现，大半年或整一年时间都是这种情况的现象时不时出现，这种情况持续两年，我们这帮人就没了收入，发不出工资，肯定散伙儿。到快要散伙儿的时候，又接上一摊子房屋征收工作，忙上一阵子，挣来给大家发工资的经费。

大部分时间定定坐在办公室里的凳子上看手机，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这样的一天时间里，若不认真阅读，不好好写字，真是难捱下去，那就是虚度光阴，耗损生命。我在上班的时间里读与上班无关的闲书，与上班来说，干着不相关的事。要不然怎么办，辞职走人，再找一份整天忙忙碌碌，看上去很有价值很充实的工作？

桌子上摆着《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合同法》、《房地产管理法》等等专业书籍。我应该好好钻研，但我并没有认真钻研。刚上班的前两年，我抱着这些书籍认真阅读，写写画画，默默记诵，老员工们很佩服地笑着说我，哎呀，你很认真嘛！后来，才体会的这句话并不是夸我认真。在实际工作中，好多情况并不是按照我学习的法律条例做事，征收条例上规定着应该怎样怎样，但我们并没有按照条例的程序干工作，我就在老员工们面前说，怎么不按规定程序做呢？他们很严厉的批评我，你还看不明白么？真正按规定干事，我们什么事能干过去？你这娃娃怎么把规定读的那么死……

慢慢地，我也不看和我工作有关的这些书了。

八年时间里，我们单位看似征收了白银区范围内人家不少房屋，我们单位拨付出去了不少征收补偿款，但我们干的活其实很少，我们这些人，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闲待着。这段时间又闲待着，不知道要闲到什么时候，也许今年整一年时间就这样浑浑噩噩闲下去了，然后发不出工资来，大家散伙。

小司前两天来单位上班，一天到晚在办公室这样坐着，他看上去无聊至极，眼神迷茫，他悄悄问我，哥，我们还不安排新任务吗？我说，没有新任务，五月之前没有新的房屋征收任务给我们。这是每年的惯例，五月之后若还没有新任务下来，这一年就闲着了。

小司是单位最小的小伙，还没有成家，他在办公室闲坐了两天，坐不住了，给我发微信说他妈妈生病住院，不能正常来上班，然后他好多天不见人影。有陌生电话打到单位找小司，逼他还款。

在闲呆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看到小司坐在我旁边发呆，两眼傻愣愣地迷茫着，他应该忙一些别的事情，让自己充实着。

小师按时上班，坐在自己位子上不是看手机就是傻愣愣发呆，到下班时默默走了。

我坐在他对面，一抬头看到他低着头看手机，我说，小师，走，公园里跑一圈。他说，你跑去吧，我不去了。

我不想再理他。

我坐在位子上上班，我努力不让自己傻愣愣发呆，我认真阅读着，认真写着字。两个小时后，从办公室出来，到旁边的金岭公园跑步，跑一圈两千米，满头大汗。从公园里跑出来，不想回办公室，离下班时间还早，我回家了。

每天早上来办公室上班，我知道今天又是不忙的一天，定定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一天，我给自己鼓劲，坐在办公室里认真读书，多好的读书机会，上学的时候想读的书都没有时间来读，上班忙的时候想读书都没有时间来读，现在正是好的机会。争取把想读的书读完。

然后好好写字，写我是怎么回事儿，我的生活是怎么回事儿，我身边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儿，我认为，能写好这些事情，并不容易。

读书和写字让我上班的一天充实起来，好好读书和好好写字，就能让我坚持着在办公室里待下去。

我很少能坚持到十二点或六点下班，不到中午十二点我就到家了，不到五点半我就到家了。

有一天，老婆在金岭公园玩，她打电话问我下班了没，实际上刚刚四点半，我从办公室跑出来，拉着她的手回家了。

老爸在家的时候，我不能早早回家，磨叽到十一点四十或五点四十进家门。幸好我鼓励自己和强迫自己坐在办公室里认真阅读，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坚持到正常时间下班，不然的话，也没有动力早早来到办公室坐在位子上能坐住三四个小时。

前两年，隔一段时间，领导组织大家坐在一起开会，把大家一顿训骂，不许我们在上班期间无故跑掉，无故迟到早退，不打招呼就不来上班，他骂我们是一群羊，懒懒撒撒没一点凝聚力，干求不成大事。

每开一次会，就受一顿训骂，我们就老实几天，好好上班，可是过不了多久，还是老样子。没有活干的时候好好上班，让大家脸上总是苦兮兮的表情。后来，当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务的时候，领导也懒的开会训骂我们了，他自个儿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我们希望手里有很多活干，我们希望一天到晚很忙，这样，我们的工资就有保证，而且还能涨起来。今年闲一年，到年底的时候，我们什么福利奖金都没有，说不定很快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领导打发我们回家。

在这个单位上班十年了，还没有出现过真发不出工资的情况，虽然工资不高，但月月按时打在工资卡上的工资，保证着我一家三口的生活，有这份工资做保障，我们的生活还算安定，我还没有离开这个单位另谋出路的打算。但是，像现在这样闲待下去，迟早会发不出工资来。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