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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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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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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氧气瓶子

我坐在办公室里读电子书,两个小时过去,眼睛干涩,头脑发涨,准备从办公室里出来,到隔壁公园跑步,跑一圈用半个小时,锻炼身体,休息眼睛,再回办公室里读一个小时书,到五点半,下班回家。

白银的三月里,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深情的蓝天,透亮的阳光,没有一丝风,这样的好天气,下午四点,我不能定定坐在办公室里不活动,从两点到四点,我在办公室里坐了两个小时.单位旁边是金岭公园,在公园里沿着专门跑步的跑道跑上一圈,晚饭都都能多吃一点。

春天里,最早发芽的树是柳树,公园里小广场一圈的垂柳,远处看去,淡淡浅浅的绿,走近细看,柳枝上的嫩芽刚露出一点尖。在靖远县城,路边的柳树枝上已经长出了一排细叶。因为白银的天色总是灰蒙蒙,总是起扬沙,柳树芽子懒的快点儿出来。其它树的枝丫上,还要好多天才能看到新芽。

沿着公园绕一圈的跑道上非常干净,天气又好,三三两两的人晃荡着肩膀悠闲散步,只有我一个人抱着双拳跑起来,跑过了一千米,跑过了一千五百米,跑过了两千米,跑不动了,额头上脊背上都是汗,我喘着粗气缓慢向前走,走到公园门口,身上的热气塌下来,准备回办公室坐在位子上继续读书。

刚从公园出来,刚把气喘匀,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小爸打来的,他问我忙不忙,不忙的话帮他抬氧气瓶子。我犹豫了一下说,忙着呢,这个时间出不来。过去了五天,又要去灌氧气,五天时间里三爷把三瓶氧气吸完了。三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断氧气二十分钟,喘不上气来,就有光荣掉的危险。

我没有去三爷家帮小爸抬氧气瓶子,我跑步回来,坐在办公室里很不踏实,不知小爸是一个人把氧气瓶子从三楼抱下来呢,还是叫了别人帮他抬氧气瓶子,还是他只拉了三个小瓶子去了氧气厂。他一个人不可能把两个一人高的大瓶子从楼上抱下来。他应该叫我堂弟,或者叫他的堂弟堂哥,都可以来帮他抬氧气瓶子。可从去年到今年的三月,每过五天六天时间,他叫我帮他抬氧气瓶子。偶尔一次我不在白银,他只能叫别人了。有一次,第一天叫我,我不在白银,在靖远帮老婆收拾店面,第二天,我回到白银,又叫我,我说,昨天不是周六吗,他们几个不能帮你?小爸说他们几个都忙,顾不上过来抬氧气瓶子。我赶紧跑去三爷家,和小爸把氧气瓶子抬下来装到车上,去氧气厂里灌上氧气,拉回来又抬到屋里。抬氧气瓶能把人抬得累死。

实在没有人帮小爸忙,他就把三个小瓶子拉去灌氧气,三天灌一次,到我去帮他,再把两个大瓶子抬下来,两个大瓶子和三个小瓶子都灌满氧气,三爷能吸十天。但不是说氧气吸完了才去灌,隔五六天就要去灌一次。

这一次,我刚跑完步,腿脚发软,想起二百斤重的两个大铁瓶子要从三楼抬下来装到车上,我的眼前就一阵发黑。小爸若在我跑步前打来电话,我就不用去公园跑步了,一定去帮他抬氧气瓶子。但我已经跑完了步,又是上班时间,我就推辞说手头忙着,顾不上出来。

有一段时间,他并不在上班时间叫我,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叫我吃完饭帮他抬氧气瓶子。吃完午饭,我从家里出来,在马路边坐公交车往三爷家去。我有吃完饭睡一个小时午觉的习惯,正好是睡午觉的点儿,我帮小爸抬氧气瓶子,去氧气厂灌满氧气,再拉回来抬到三楼,吭哧吭哧折腾半天,累个半死,刚好两点,回到办公室上班,一个下午精神不振,趴在办公桌上迷迷瞪瞪似睡非睡。

儿子开学后,老婆不在家的中午,我不能留下儿子一个人在家待着,我给小爸说,以后帮你抬氧气瓶子,最好安排在我上班时间。

我上班的时间里,小爸也在上班,即便他手头忙,也要抽出时间回到家里拉上氧气瓶子去灌氧气。隔五六天时间就从单位跑出来回家灌氧气,估计他的领导很有意见。我俩往氧气厂走的时候,他在我面前骂他的领导,什么狗屁领导,不通人情,我们是消防人员,救火救灾救人命,给老人灌氧气救命不是救命?

小爸在他领导面前俯首赔笑请半天假回家灌氧气,估计他的领导很有意见,但还是让小爸去了,不能不去,三爷断了氧气,二十分钟时间都过不了。

小爸从他单位出来,赶紧叫我帮他抬瓶子,十次里有九次我能抽身出来去帮他。我在电话里说,好,等一下马上过去。假如我是小爸,听到“好,马上过去”这样的话,我心里是深深地感激。但偶尔有一次,比如我在靖远,就不能去帮他了。我在公园里跑完步这一次也不能去帮他,并不是完全不能去,我忍一下跑步后的劳累,去抬很重的两个氧气瓶子,咬咬牙还是能从三楼抬下来,再咬咬牙还是能抬上三楼去。但是我没有去,我感到身体劳累的同时,心底里有一股赌气的情绪,一年时间里,凭什么老叫我?我就不想去了。

六天前,刚下班的时候,小爸叫我抬氧气瓶子,我说好,马上过去。我们俩个人把氧气瓶子从三楼抬下来,往氧气厂走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小爸说,回来吃三奶做的晚饭。我们出门的时候,三奶帮她孙子辅导家庭作业,我们在一个小时后从氧气厂回来。小爸说三奶会把晚饭给我做上。我们从氧气厂回来,抬着氧气瓶子喘着粗气上到三楼进到屋里,三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爸进厨房看了一下,弱弱地问了一句,妈,你没做饭?三奶说,我没做,你爸喝点鸡汤。

我到卫生间里用湿毛巾把衣服上的污痕擦掉,进到卧室对躺在床上吸氧气的三爷说,三爷,我回去了呀!三爷吃力地“嗯嗯”两声,抬起干瘦的手给我挥一下。我从三爷家出来,拨通老婆的电话,我说,刚从三爷家出来,我还没吃饭,回家吃。

回到家里,老婆已经切好了两把面条,正在调臊子汤,菜已经凉拌好摆在饭桌上,家里飘着菜香热汤的味道。

老婆嘲笑我,你那么辛苦着帮小爸抬氧气瓶,到饭点了吃不上他们家一碗饭?哼!你就是廉价劳动力嘛!

老婆这样说我,伤了我的自尊,我心里有些不快了,我说,好,下次不去了。

过了六天,小爸再叫我,我没有积极的心情了,我没有去,我从公园出来回到办公室里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心里忐忑不安,不能读进去一个字。不该拒绝小爸的,这一年时间里我毫无埋怨毫无条件帮小爸抬氧气瓶子,我怎么能有小心眼想法,都怪我老婆,胡嚷嚷,乱我心情。

我赶紧给小爸打去电话主动问,你叫到别人帮忙没?氧气灌上了没?我这会闲了,我过去?

小爸说,三个小瓶子拉去灌满了,两个大瓶子一个人包不下来,他准备在下班的时候叫个人过来把大瓶子抬到车上。我说,下班后氧气厂也不灌氧气了,到明天,我过来帮你抬。

明天帮小爸抬两个大瓶子。说好这事,我心里轻松了许多,下班后,高高兴兴回家,但是,因为我小心眼了一把的原因,让小爸多跑一趟氧气厂。

三爷的心肺功能越来越差,氧气不能断开,他躺在床上,氧气瓶子立在床边。他坐在沙发上,氧气瓶子立在沙发边。开始是半个月灌一次氧气,过几个月,是十天灌一次,再过几个月,是七八天灌一次,现在,是五天灌一次。氧气厂里的人感到吃惊,三小瓶两大瓶,不到一周就吸完了?

不到一周灌一次氧气,这是小爸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若断氧气二十分钟,三爷就得拉去医院躺着。

白银的氧气厂在城市郊区,一来回一个多小时,这个氧气厂在五年前建成。我问小爸,若没有这个氧气厂,我三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么躺在医院里一天到晚吸氧,要么死了。

若没有小爸这样按时灌氧气维持三爷的呼吸,三爷早死了。

三爷的每一分钟呼吸都是那么贵重。三爷是退休干部,有一份比小爸工资还高的退休金,多一半的退休金用在了吃药和吸氧气上。

我爸说,我像你三爷这个情况,早死早轻松。生活在农村,哪能每一分钟吸上氧气?

老爸说这话的时候,我刚抬完氧气瓶子从三爷家回来,我赶紧安慰老爸,怎么可能,你有两儿子呢,我三爷才有我小爸一个儿子。

老爸瞪我一眼说,哼!有八个儿子都是闲的,我又不是退休干部,我又没有那么高的退休金。

                                                              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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