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在白银,有二爸一家人,三爸一家人，大姑一家人，清明节马上到了，大家都要回老家上祖坟。

星期五晚上，我去三爸家沓纸钱，一百张白纸的纸钱，三爸烧给老家坟茔里的爷爷奶奶。

二爸和堂弟领着俩个孩子在三爸家，老大姑在三爸家，三个堂叔也在三爸家。我没有领儿子，我一个人去三爸家。三爸问我：咋不领孩子？我说：他在常建宁家玩，叫不出来。

我在常建宁家楼下喊他下来去他三爷家。过完了春节，过完了正月，过完了三月，马上到清明节了，他还没见过他三爷，不晓得给他三爷打个招呼，跟我一个死德性。

他不下来，他说他三爷家没小孩陪他玩，不去！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我没领儿子，三爸不高兴，从过年到现在的清明节快到，三爸还没见到侄孙子们，今晚叫孩子们过去，闹火一会儿，可我没领孩子，我以为三爸只叫我一个人在今晚沓纸钱，明天是周六，我们回老家上坟。

我一进屋子，三爸说，你到桌子前上一柱香，拜一拜。

桌子上供着爷爷奶奶的照片，明天去他们的坟上烧纸，今晚在三爸的房子里，在照片前上一柱香,拜一拜。

三爸把他的亲大姐和亲二哥，还有三位堂弟们叫到家里来，把俩个亲侄儿叫到家里来，并不全是因为明天回老家上坟，还因为赶上了一个日子，农历二月二十三日，是爷爷的祭日，大姑可能不记得，二爸更不记得，但三爸记的一清二楚，二月二十三日，是爷爷三十六周年祭日。

大姑和二爸坐在上座沙发上，三个堂爸，堂弟、我、围着茶几坐一圈，备好几个菜，开一瓶白酒，我们喝酒吃肉给爷爷过祭日，明天回老家给爷爷坟头烧纸。

三十六年前，我们家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我爷爷死了，让大家极度伤心。一件，爷爷的大孙子出生了，辛辛苦苦等着当爷爷却没见到大孙子一面，死了的爷爷和活着的大伙更加伤心。所以，身为大孙子的我在每年清明节回到老家虔诚地给爷爷上坟烧纸。

大姑七十二岁,还说三十六年前躺在土炕上快死的爷爷的事,爷爷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抱一抱即将出生的大孙子，大姑说起这事，埋怨我为什么不早几个月出生，大姑还是哭，眼睛哭得红红的,为了表示我的愧疚之心，我替爷爷狠狠吃了一肚子这个晚上祭奠爷爷买的几样吃物，牛肉，鸡爪，丸子等等，再狠狠喝几口爷爷没喝上的好酒。

明天回老家上坟，大姑不能去，她在爷爷奶奶坟头哭哭啼啼半天，拽不起来，把人能愁死。大姑的纸钱奠物，我们帮她带到坟头，大姑的心意，肯定敬到。

今年的清明节，二姑也不能去上坟，二姑做了膝盖切换手术，十天过去了，还没有出院，二姑的纸钱奠物，我们也带到坟头，二姑的心意，百分百敬到坟上。

希望三姑也不能去上坟。三爸说，联系三姑了，不能去了，正在种西瓜，种子的芽在塑料袋里已经生出来一寸长，一天都不能耽搁要种到地里。

三个姑姑不去上坟，我们男人们省心了许多，姑姑们烧纸的时候哭坟，爹呀娘呀的哭的凄凄惨惨，吓的我们发愣，还得把她们三个使劲拽起来。姑姑们不必每年都要给爷爷奶奶上坟，偶尔一年不去没关系。

三爸开车，二爸坐在前面，我和儿子坐在后面。二爸想把他孙子领上，可俩崽子晕车，又要爬山越岭上坟，太累了，不领他们。

我告诉了老弟，这个周六我们回家上坟，老弟把在平川的他的三个孩子叫回去了，清明节上坟，肯定要领孩子们。

去年清明节上坟，也是放三天假的前一周周六回到老家，三爸的车上，拉着两个姑姑，姑姑们在爷爷的坟头，照旧痛哭一番。

我坐在三爸的车上，向窗外看，路边的迎春花黄灿灿一疙瘩，李子树上粉艳艳几堆堆，天气很好，阳光烂漫，我们回老家上坟。

我在白银生活，三爸开车回老家上坟，一定要把我拉上，假如我说太忙了，不能回老家上坟，三爸也不强求拉我。但老爸肯定不高兴，狠狠骂我一顿：清明节的坟你不来上吗，你不来上先人坟，你什么事儿能办到人前头？

假如我在新疆，也强求我来上坟么！

我爸肯定骂：你能求很，没见你在新疆呆下去。

我在白银，离老家没那么远，该上坟的时候就得回老家上坟。

在车上，三爸问我儿子：潇，昨天晚上叫你来我们家，你咋不来？是你爸不领你，还是你不想来？

儿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我爸不领吧，是爸爸的错，说我不想去吧，是我不对了。他“呃”了一下，然后装作头晕，蔫耷耷不精神。

我们回到老家，刚好十二点，吃中午饭的时候，弟媳妇一个人做饭，整的她手忙脚乱，案板上锅灶上摆的乱七八糟没处下手。她一个人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她希望老妈在家帮她，可老妈不回来，老妈一大早去了会宁，给姥姥上坟去了。她希望嫂子回来帮她，可嫂子最愁回到老家去。只能是她一个人忙活了。

老妈一个人坐班车去舅舅家，我们不放心，不让她去，可她非要去，老妈希望有儿女们跟着去给外爷姥姥上坟，可我们姐弟四个都忙，我忙着给爷爷奶奶上坟。

有时候，老妈极不高兴的口气说我：你好歹给你外爷上一次坟嘛，我点头答应：好好，今年清明节一定去。今年清明节，依旧去不了会宁给外爷姥姥上坟。

但一定要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

刚到老家，三爸的意思我们不吃中午饭了，上坟回来再吃饭。但一锅鸡肉已经炖烂，满院子飘着浓香的鸡汤味，三四个菜已经炒好了，摆在案板上，米已经煮烂了，马上馓成馓饭，我们吃完饭再去上坟。

儿子挨到我身边要五块钱，买一个和文勇弟弟一样的玩具，我们吃完饭就要去上坟了，他跑到商店里买玩具，肯定在路上打闹玩耍，不知道回来，耽误大家上坟，等从坟上回来，他再去买玩具。

我们几个大人在上房茶几上吃饭，叫孩子们过来一起吃，他们说饱着，吃不下去。我们拿着馒头、烧鸡、肉菜、水果去上坟，孩子们要大吃一顿坟上献的祭奠东西，把肚子留着。

三轮车从车厢里推出来，车厢里放草袋子和旧三轮车轮胎，我们三个大人四个小孩坐在车厢里，三爸坐在副驾坐上，怕山沟里冒起来的尘土扬白头发，戴着老爸的帽子。

去山沟里上坟，最高兴的是孩子们，趴在三轮车围栏上迎风唱歌，一路高歌唱到坟头，嘴里都是车轱辘下扬起的尘土。“嘡嘡嘡”的三轮车响声惊扰了荒野乱草中的野鸡，锦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山顶上跑。好多年里撂荒的田地里长着没膝的野草，过了冬天，到了清明，干草齐蓬蓬铺着一沟地，扔进去一根火柴，遍地就烧起来了。

爷爷的坟头上也是没脚膝的干枯蒿草，老爸用铁锨产开一块地皮，烧纸供香，我们用小棍拢着燃着的纸钱，有风吹过，周围的荒草稍不小心就烧起来了。

三爸和二爸在离坟地远处的荒滩上装一袋子土抬过来添到坟上，坟顶压一张纸钱。

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着追一条四脚蛇，文勇把它的尾巴抓住倒提起来，吓的哥哥喊：爸爸，爸爸，你看呀！

我喊文勇：别欺负小动物啦，它们刚刚从冬天醒来，过来，给太爷磕头。

纸钱烧尽，画一个圆圈，摁着孩子们的头磕三下，泼散供品，孩子们抓起东西胡乱吃上几口。

翻过两道山脊，上太爷的坟，又原路返回，开上三轮车到奶奶坟头，老爸和三爸在奶奶坟头坐着休息一会儿，二爸和我和老弟，我们三个大人领着四个孩子再走一截山路，翻一道山梁，上另一处七座先人坟。每年清明节来上这些先人坟，一年时间里保佑子孙后代平安顺利。

孩子们走的灰头土脸，可兴致仍然高昂，从不叫累。我提着两瓶水，孩子们已经喝掉了一瓶半。我口渴着但舍不得喝掉孩子们的水，吃半个犁，吃一个桔子。

上完七座最远的先人坟，又原路返回到奶奶坟头，天气变了，阴云遮住了太阳，风起来了。我们坐在车厢里返回村子，再去后山上三处坟。三轮车在黄土山沟里的土路上“嘡嘡嘡”往前跑，车屁股后面跟着遮天的白尘，坐在车厢里的大人小孩满身一脸都是土，眨巴着眼睛。

到村头的硬化路上，拐个弯，到后山去，儿子问：爸爸，还不回家吗？我说，后山的坟还没上呢。他不高兴了，他想回家到院子里玩，院子里晒着一堆包谷，他躺在包谷堆上，把自己埋起来。

儿子答应了我，今年上坟再不叫苦喊累，好好表现，我给他买个彩色花边陀螺当奖励。还没去上坟，他闹着要钱买玩具。

其实，爸爸我也不想去后山上坟，我们的先人们不埋在一处地方，转来绕去，把人能累死。

我们在后山碰见老姨奶家族的人上坟，大人小孩二十几个，呼啦啦一大群，有说有笑地走着。到了姨爷的坟头，姨爷的女儿们肯定哭上几鼻子。

我扛着铁锨往山坡上的坟滩走，孩子们跟在后面，我挖几根能吃的草根给他们吃，刚发了芽的草根，挖出来抖一抖土在嘴里嚼，甜滋滋的很好吃。

只有我儿子不吃，他说：爸爸，我又不是兔子。

在后山的坟头，所有的纸钱都烧完，所有供品都可以吃完，可东西都被纸灰沾污黑掉了，大家胡乱吃了一些。孩子们喊渴，两瓶水都喝完了，坚持几分钟，我们回家。

三轮车往回开，路过村里的商店门口，我和儿子喊：停车停车停车！我们下来到商店买奖励儿子的玩具，可三轮车并不停，直直开回家了，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三个孩子急急喝完一肚子水，一趟子跑去商店买玩具去了。

三爸赶晚上要回到白银，从坟上回来稍作休息，洗了头脸，喝一杯茶，开上车摇回白银去。我和儿子、二爸原坐三爸车回白银。老爸问他孙子：潇，你不回白银行不？和他们三个玩一天，明早坐班车到靖远去。

儿子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我呆着不走了。

他不走不行，我们答应了妈妈，今天回老家上坟，晚上返回白银，明天和妈妈一起坐火车到靖远，给他姥姥上坟。

他不敢一个人坐班车从老家村里到靖远去，到十岁以后，也许就敢一个人坐班车了。

清明节前的这两天，我们家种二十亩沙地西瓜，半盆西瓜种子捂在炕头发芽，我揭开毛巾看，白森森一层小芽出来了。弟弟既要喂几十头猪，又要种地，这几天忙死了。我想留下来帮他几天，可我要返回白银上班，要送孩子上学，我在白银的生活，看起来也很忙。

二爸在他家院子中的菜园里挖了一捆红葱，带到白银去，省几十块买菜钱。

弟媳妇又开始做饭，我们回白银的人吃完饭再回白银，可三爸还要去大姑老家看大姑父，再去平川医院看二姑，等不及吃一碗面条了。中午剩的鸡汤鸡肉，热上端到上房茶几上，泡馍馍吃一口。

弟媳妇做的油饼装了两份拿到白银，一份给三爸，一份给我 ，又装了一塑料袋油渣子给我，包饺子吃。

我们要走了，赶晚上回到白银，清明节上坟任务算完成了，下周放清明节假，我可能会回来帮家里种三天西瓜。

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