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西山公园散步,不小心把脚脖子歪肿了,疼了一夜,第二天定定坐在家里休息,捧着《红楼梦》读,老婆再不喊这样的话了:不要看书啦,陪儿子玩。
只要我在家里坐着读书,她就吼我,还把我的书藏起来,惹得我一肚子气,我也吼她两句:真讨厌,干么藏我的书。我把衣柜、书橱、床下翻的乱七八糟找我要看的书,惹得她更加不高兴。
我把脚脖子扭伤了,只能定定坐着看书,不能做饭,不能擦地,不能送孩子去上学,什么事都是她干,她干破烦了,就知道了我的好。
脚是星期五下午扭伤的,星期六在家里定定坐了一天,脚上喷了云南白药喷雾剂,到星期天早上,已经不疼了。但我假装很疼,什么都干不了。三爸打来电话叫我帮他打扫屋子,我蹬蹬蹬下楼跑了,老婆在身后骂:你就舔勾子讨好人,脚伤着还要干活去?毛病!
我告诉老婆,中午不回家吃饭,帮三爸收拾完屋子后去我们主任家吃长面,人家暖房,不能不去。
我一边说话一边下楼梯,老婆在身后又骂:就知道喝酒吃肉趁事情,有本事晚上也别回家。
“砰”一声把门关上。
嘉华园的房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如何下手收拾,三爸的这套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里有一年时间不住人了。屋里该搬的东西搬走,该扔的东西扔掉,现在到处是乱七八糟没处归结的东西。台面上厚厚一层灰尘。阳台上的几盆君子兰叶子枯黄,已经快死了。三爸要把屋子收拾干净,三妈从海南回来,住在这套房子里。
去年夏天,三爸一家三口从这套房子里搬出去了,搬进银奥家园十三楼一百五十平米的电梯房子里。到了冬天,三妈得了肺病,去海南休养,三个月过去,到现在仍在海南。大家认为,三妈得肺病,和搬进新房有关,等她从海南回来,还是住在旧房子里稳妥。在这个周末,我帮三爸打扫屋子。
最难干的活是擦玻璃,阴台阳台、三个卧室的窗户玻璃让我一个人擦,一天时间不一定擦完。三爸找了两个擦玻璃工,擦完玻璃付三百元钱。他们两个刚进屋子,看着乱七八糟的状况说,三百元怕收拾不出来,擦玻璃就要三百元。他们两口子只干擦玻璃的活。
三爸又叫来一位小表妹,又叫来三位表侄儿,我带领他们四个人在屋里热火朝天干起活来。
三爸安顿好我们干活,他出门去单位上班了。周六也要去办公室上班,真够忙的。我若有比现在高的工资,没有周六周天休假也行。
到十一点,活还没干完,我要走了,去领导家趁事情,吃暖房长面。问三爸,该不该去呢?三爸说,还是去吧。
三爸也是领导干部,去年搬新家暖房,只是本家的几个亲房人去吃了一顿开灶长面,哪敢请单位的人来家里吃吃喝喝。
我们主任暖房,安顿我们还是不去最好,可呼啦啦一帮人还是去了。我往主任家小区走,心里想,大家是不是都随二百元人情?两年前主任老妈过世,我们单位人在他老家院子里趁了一周事情。去年他儿子结婚,趁了一整天事情,今年又搬新房,再去趁事情。每次去随礼二百元。
我走在去主任家的路上,给同事们打电话:
“喂,小司,主任家暖房,你去不去?啊?顾不上去了呀!好,那你就不去了。”
其实我也不想去,不去能怎么着?还还怕影响职位升迁不成?心里这样想着,到公交站点,坐12路公交车,到龙润园小区。
老刘和两位姐姐也到了主任家小区门口,我们再等两个人到来,一起上楼进主任家屋子。
一屋子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吵吵嚷嚷,除过单位的一些同事,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单位的同事们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陪主任喝酒。爱喝酒的人划拳喝酒,不喝酒的人围成一圈打牌。长面端上桌,大家轮着吃长面。吃完长面,喝酒的继续喝酒,打牌的继续打牌。
我既不想喝酒也不想打牌,我想回到三爸房子里干活,可不敢最早跑掉。我提起茶壶给大家添水,顺手帮老刘代一杯酒。到下午三点,大家起身要走了。主任说着感谢大家来暖房的客气话,把我们送进电梯里。
出了主任家小区,虽然有一半男同事的脸喝的脸红杠杠,舌头在嘴里打卷,脚步趔趔趄趄,但他们决定,去歌城唱歌,唱歌的时候还喝酒。
我不想去唱歌,我一心想着收拾三爸的屋子,可老刘要去唱歌,做为他的小兵的我不得不跟着。他已经喝大了,我不敢在他面前说不去的话。他会训我:怎么能半路跑掉?无组织无纪律……
大家去歌城唱歌,过一个快乐的周末下午。
在KTV里,我给大家开啤酒,给大家泡红茶,又帮老刘去办公室抽屉里取了四盒香烟。他们一首接一首唱歌,一杯接一杯喝啤酒,一支接一支抽烟。我又倒酒又添茶,我手底下真忙。
悄悄掏出手机看有没有电话,有一个,三爸打来的,吓我一跳,最怕三爸打来电话没能接上,KTV包厢里歌声震耳,听不见手机铃声。我跑出来给三爸回电话,他说没什么要紧事,房子已经收拾完了,把我的大铁锅拿回去。
没给在KTV里唱歌的其他人打招呼,我悄悄回家了。明天若挨骂,我硬着头皮挨着就是了。
小表妹和表侄儿们打扫了一天屋子,很辛苦,到中午的时候,三爸在外面餐馆里提了炒面给他们吃。他们收拾完屋子,各自回家了。
我提着一口大铁锅回自己家,早上我在这里的时候,擦玻璃的师傅说要一口锅在燃气灶上搭热水,我跑回家拿了一口锅到三爸家。
手机里有一条老婆发的信息:还在喝酒吗?喝够了就早点回来,陪我和儿子。
今天就喝了两杯白酒,头脑清醒,而且并没有出两百元礼金。大家凑份子买鲜花拿到主任家,每人摊四十元钱。这让我心里很高兴,我蹦蹦跳跳回到家陪老婆儿子。
我一进家门,儿子扑上来贴着我扭着身子闹:爸爸,你又去趁事情不管我,你才回来,我都饿死了?
我中午不在家,她们娘俩不好好做中午饭,胡将就了一顿,到下午这会儿子抱着我直嚷嚷饿。我搜出一包方便面煮好给他吃。他这几天不舒服,嗓子发炎,中药喝到第三天。吃完方便面,我才想起他嗓子发炎时不能吃方便面。他果然“咳咳”咳嗽了两声。
妈妈下楼去商店买小零食,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等我回家,他吃完一包煮方便面,妈妈回来了,一进屋子,闻见方便面味,骂我不该煮方便面给儿子吃。
她身上没钱,下楼买零食,用我的信用卡取了五百元现金。这个月生活费不够,信用卡里又透支了五百元。
过两天是同事小张结婚的日子,我们是同事,我肯定要去参加他的婚礼。我决定带老婆儿子都去小张家趁事情,我们一家三口都去吃酒席。
二
单位同事小张结婚,一大早,我就去了他家。领导安顿,去给小张帮忙。结婚的日子在四月十八,四月十六日,我跟着小张弟弟去武川小学库房里帮忙抬桌椅板凳灶具,所有东西拉到他家一套毛坯房子里,第二天中午,单位同事们在这套房子里吃长面。第二天下午,还去这套房子里吃长面。我领着放学后的儿子去吃长面,儿子说臊子汤太酸了,不喜欢吃。事情处的臊子面,它能吃满满两碗,可小张家的臊子面调的醋太多,他连一碗都没吃完。
单位里其他人把自己孩子也领上去小张家吃长面了。
十七日晚上,刘主任打电话问我,咋没在小张家趁事情?我说我带着孩子呢,不方便去了。老刘埋怨我:安顿好你们三个给小张帮忙,却不见你们人影。
他在小张家陪酒友们喝酒,希望我在他跟前给他代酒,我不在他跟前,他一脸不高兴,打电话训我。
我们三个人,是指我、小司、小师,他们俩个吃完长面,见没什么忙可帮,就回家睡觉了。这时候刘主任在小张家喝酒,不见我们三个人陪他,打来电话训我一顿。
第二天是正式的婚礼日子,一大早,我就去金域观澜小区5号楼1单元11楼1102室,小张的亲房家人都在这个屋子里,我早早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小张的爸爸在接电话,见我进来,握了一下我的手,仍在电话里说了一会儿话。挂掉电话问候我,你来的早啊?我说,有什么需要我帮一把的,你就吩咐一声。他说,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帮的。
我站在他们家客厅里的沙发旁边,看着俩个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两位老人并不理我。两位妇人从卧室出来进了厨房收拾东西,她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直戳戳站在客厅里的我,她们不认识我。我忽然觉着手足无措,他们的家,他们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是个忽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小张不在这里,单位其他同事也不在这里,这里跟我没了关系。我应该回到办公室,坐在我的位子上,看我的书,写我的字。到中午参加酒席宴会的时候和同事们一起出来参加酒席就行了,可领导安顿我来小张家里帮忙。
小张爸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我说,你给咱们做个事,到酒店兜一袋瓜子拿来。他给我一个布袋子,我提着布袋子出金域观澜小区,到马路对面的鑫悦宴汇酒楼4楼,大厅里一排桌子,守着四个我不认识的小伙,我说,张总打发我到这儿来装一袋瓜子。
桌子旁边放着一堆酒席上用的香烟白酒瓜子,装半手提袋瓜子原路返回到金域观澜。小区里绿化草坪上葱郁惹眼,丁香树上丁香花繁盛锦簇,满小区是浓烈的花香。虽然是早上八点过些不到九点的时间,但阳光干净明媚,虽然是四月十八日,但似乎是白银城里夏天的早晨。
到十一楼屋子里,多了一些人,我都不认识,他们都用陌生的眼神瞅我,张总笑着给他们说,这是咱孩子的单位同事。
张总又安顿我,来,来,你给大家端水沏茶。
这个时候,我身心分离,手里提着水壶给坐在沙发上的一圈人的茶杯里添水,脑子里想着我该坐在办公室里上班。
张总在领导跟前会夸我一句:小闫嘛!一大早就来给我帮忙了。
领导肯定高兴,把我赞扬一番。
过了一会儿,小张背着穿婚纱的新娘子进来了,跟着十几位老少男女送亲的娘家人。小张把新娘子背进新房,跟进去一圈人嘻嘻哈哈笑闹。我应该进去闹一下新娘新郎,可一圈人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不是有爱闹洞房兴趣的人。单位里几个老油条如果在这里,肯定闹得红火。可是他们不在这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
新郎新娘并排坐在大红床单的婚床上,一圈人围着给他俩照相。我掏出手机也给他俩照相,这时候张总喊我,让我给坐在沙发上的一圈人续茶,这一圈人是新娘子的娘家人。张总双手端着酒碟给他们一一敬酒。我提起茶壶给他们每人倒一杯热茶。我手里提的茶壶太小,水很快倒完,进厨房又给茶壶添满水,不仅给坐在客厅茶几周围的人倒茶,又给厨房饭桌上的人倒茶,我提着茶壶转来转去给他们添茶水。
我又走进小张的婚房,他看我一眼问:就你一个人来?
他的意思是说,小司和小师咋没跟着我一块来。
我给小司打电话:你在哪儿呢?在办公室?这会儿干么呆在办公室,来小张家嘛,就我一个在这里。
他们俩个马上过来,有他们俩个在我身边,我身心安宁一点。
过了一会儿,张总对屋子里的所有人说,走了,全部人去酒店。一屋子的人下楼去酒店了,我又给小司打电话,告诉他别来小张家里了,直接去酒店。
我出了小区大门,左拐走几步,金域观澜商业街上有建设银行,我用信用卡取一百元钱,兜里还装着一百元,这二百元给小张随礼。我的工资卡也在身上,但工资卡里只有三块钱了。今天是四月十八日,四月份的工资还要两天才能到卡上。我们去酒店吃酒席,先要把礼搭上,幸好我有信用卡可以透支,否则,我得和别人借一百元给小张搭礼。
去年秋天,小张的弟弟结婚,我们单位的人都去随礼吃酒席。我不认识他弟弟,但我和小张天天在一张办公桌上坐着,他边玩手机边跟我说,到时候去吃他弟弟酒席。小张爸爸是我们单位原来的职工,和单位里的其他几个人都熟,他们去走人情吃酒席,我也就跟着去了。
我在想,是我儿子结婚呢,还是我搬新房子呢,我才能把小张和小张弟弟都请来趁我的事情,还我的人情。我的事情在十几年之后了,十几年之后我还会在这个单位吗?小张不在这个单位了,和我还会有人情往来吗?
小张的婚礼上,记情薄的人是我们单位的两位姐姐,她们不去小张婚房里闹喜,她们早早坐在酒店大厅最前面的桌子上,等着记人名收礼金。我从兜里掏出二百元,同事姐姐刷刷写上我的名字,下拽礼金二百元。
小张不在我们单位的时候,张总请我们单位同事给他暖房。刘主任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就不去了吧。刘主任认为可以不去,张总请的是几个共过事的老员工。现在,他儿子在我们单位上班,我和他儿子坐在了一个办公桌上,他们家的事情,我都得去了。
在酒店里,我和小司小师早早占了大厅后门跟前的一张桌子,市离婚礼主席台最远的一张桌子,我们喝着服务员沏的茶水等着吃酒席.大厅里响起震耳的婚礼前奏曲.小张的父母胸前戴着红花,站在大厅入口处笑眯眯迎接宾客.新郎新娘站在入口一侧等着司仪叫他们登台亮相。
老婆发来一条短信:家里没有买来菜,你接上儿子和你一起去吃酒席。
我回一个字:好!过了五分钟,又回一条信息:人太多,我已经占好位子,再离开位子去学校接儿子,回到酒店就没处坐了,而且十二点半上菜开席,儿子等不及。
老婆没有回信息,没有回信息的意思是说,我说话不算数,懒得理我。谁说家里没有菜做饭?就是不想做饭,毛病!
每次有酒席,我尽可能把儿子带上吃一顿大餐,这次不想带他了,马上放学,我出去接他,再回到酒店,肯定要坐到备用席上。
刘主任的侄儿给我发信息问我在哪里坐,我说在大厅最后面,这个时候我们这个桌子上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小刘想和小司坐在一起,我把我的位子就让给了他。我又往后面另一个厅里的备用席上找位子坐了。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没有去接儿子。这时候他刚走回家,用妈妈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口气急躁,很生气地质问我:爸爸,你吃大餐为什么不带我?为什么不带我呀,说好了带我的……
用这样的口气跟爸爸说话,真不像话!
没有儿子坐在旁边让我操心照顾,这顿酒席我吃我自己的。和我们坐在一起的退休了的老主任,他本来坐在最前面的席位上,被刘主任拽过来坐在最后面了。这一桌还坐着我们单位的两个科长,他们要陪老主任喝酒,酒瓶打开,让我也喝,喝了四五盅。
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敬到我们这一桌,给老主任敬酒,给两位科长敬酒,给其他几位看样子是他长辈的人敬酒,敬酒的时候也陪着喝一盅,喝得脸红红的,一转头就忘了给我敬一杯酒,到下一桌敬酒去了。
我站起来准备接受新郎新娘给我敬酒,但小张一转头去下一桌敬酒了,大家离开席桌散了。走到过道上,看见我们单位的两个姐姐数礼钱,边数边记数字。我听见她俩说,一共九万八千七百块,对不对?再核一下。
刘主任从席桌上下来,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和两个人说笑。我听见一个人对刘主任说,咱兄弟俩要好好喝上一场,下午跟我走,我还要请你唱歌。
刘主任嘻嘻哈哈笑着应付,站起来,摇晃着朝大厅里去了,过了一分钟,我看见他站在电梯前,面朝我们这儿,坐电梯下楼之前给我和两个姐姐招手。我们三个人提上衣服和包朝他跟前走去。请老刘唱歌的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我们三个,去哪儿去哪儿,不说好了喝一会吗?他把两位姐姐使劲儿拦住不让坐电梯下楼,他没有拦我,我不认识他。我先下楼,坐在刘主任车上,我说她们俩被那个人拦住了。刘主任打电话过去,胡乱解释了几句,一定要两位女士下来,回单位办事情。等了两分钟,两位姐姐下来了,坐在刘主任车上,骂着拽她俩的人。
我们回到办公室里,小师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呼噜呼噜好半天醒不来。我坐在椅子上,眼皮立马打架,这一下午迷迷糊糊不清醒。
边迷糊着边想,下一个事情是谁的事情呢
2019年4月